第1章 過往不回頭

承敬四萬三千二百一十年，四海昇平，九洲大同。

天君在天界臨渡之海中心的宴山樓設了個大宴，邀了四海九洲的神仙，不為別的，只為炫耀炫耀他那剛過百日的小女兒繪臨。

雲遊的散仙尊神，竟極難得的應邀一次，來了許多。

天君覺得甚有面子，將宴會從五日延長到一個月，把來客好吃好喝招待著。

秋獲踩著宴會快結束的幾天，駕白雲去瞧秋意驚嘆著的「無雙宴請」。

她才落下來，就有嬌美仙娥過來行禮問好，還貼心地充當嚮導。

這宴山樓她來過幾次，面積大，迴廊多，易迷失。

有個嚮導引路，甚好。

那個仙娥活潑得緊，沒一會兒就開始同她聊起來。

「上神這幾日才蒞臨，可是之前有要緊的事？」

「算不得要緊，不過是前些日子我妹子跑來這裡，不願回去，我若也來了，就沒人看家。」

「唔…莫不是秋意仙子？」

秋獲頗為欣賞地，看了那名喚靈芙的仙娥一眼，「正是舍妹。」

靈芙頰上一紅，羞郝道，「那敢問上神，秋意仙子可有許配人家。」

秋獲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在提及另一個女子時，會露出這等嬌羞之色，腳步難免一頓，直接就停下。

靈芙不明所以，也跟著停下。

「上神怎麼了？」

秋獲勾唇一笑，將手輕輕擱在靈芙肩上，不說話。

靈芙回以一笑，又一笑，然後笑不出來了，她動不了了。

「靈芙，狐聆，你暴露了。」秋獲收回手，恢復狐聆的動作，還順道撤了他的偽裝術。

狐聆睜著水靈靈的狐狸眼瞧著秋獲，不免有些氣餒。

又失敗了，還是連半刻都撐不過。

「少年，不要氣餒，慢慢來，總有一天能騙過我半刻的。」

狐聆：「……」

他看著秋獲心情甚好走遠的背影，嘆口氣，轉身去尋自己那群耍的好的狐朋狗友。

秋意先一步赴宴時，已經把她那份賀禮一起給了，她就不用見到他那天君師兄，也不用忍受他寵妻寵女入狂的嘴臉。

師兄師姐什麼的，就當她沒有過。

侄女什麼的，有緣見見，無緣算了。

秋獲尋了一個表演傀儡戲的檯子下坐了，一清秀仙娥呈了茶水與許多供消遣的吃食給她，束手退下。

一出傀儡戲不長，卻演了凡人長長的一生。

凡人好看神仙的故事，神仙喜歡凡人的故事。

但也互補了。

幾齣傀儡戲連著看下來，秋獲覺得有些無聊了，就起身四下逛。

逛的途中，倒是遇到了不少難得見面的散尊神。

她同一位鬢角如霜，面色十分年輕的尊神稍稍交流幾句，行禮告辭后，隱身躺到一處房頂，閉眼小憩時聽到有人在說仙族不濟。

「你看看那些仙子，覺得怎麼樣」

「唔，近年仙族的實力似乎又退了不少。」

「不，我是問你覺得那些仙子生得好不好看。」

「修為不能看。」

「……」

他倆的聲音，秋獲聽著，覺得有點耳熟。

問仙子生得好不好看的，似乎是她師嬸，說修為不能看的，是她師叔。

想了想，她理理衣服，從房頂下來，朝他們行禮。

「弟子秋獲，見過師叔師嬸，師叔師嬸長安。」

師叔沒什麼表示，但是師嬸很熱絡地道不用多禮，而後埋怨她出師這麼多年，也不曉得回去看看她，山門內的弟子沒幾個有趣的，都獃氣得很。

秋獲不知如何作答，難不成說她以後經常過去看，她連師尊都懶得去看，還去看師叔師嬸？還是塞幾個有趣的人過去？

明明她們不僅不熟，還有仇。

她走著神，腦子裡傳來因法力不濟而不太清晰的傳音。

「唔，有個事我要同你講一下，我與停柯尊神和離了，先前來自異世的人佔了我的軀體，我掙扎許久，才吞了她的魂魄搶回身體，之前同尊神成親，真不是我的本意。」

「異世來者也好，本尊也好，師嬸同師叔和離還是結姻，都與秋獲無關。」

「你不是愛著尊神么？我們其實沒發生過什麼，他同我和離了，你還來得及的。」

「師嬸不是一直愛著師叔么？何苦要用和離來試探秋獲，師叔若是知道師嬸的舉動，指不定會寒一寒心。」

「……我不是。」

秋獲覺得，感情一事，信任是前提，若你信不過我，我信不過你，整天只曉得試探對方，試探無辜的第三人，實在無趣得很。

她沒什麼好說的，行禮告辭，往停柯二人相反的方向走。

「阿獲，終是我對不住你。」

身後的話語太輕，臨渡之海的海風太大，秋獲隱約聽到了，又隱約沒聽到，腳步都不曾停頓一下。

那個她眷戀的青衣尊神，已經把唯一的溫柔給了別人，無論是什麼原因，給了就是給了，他不再值得她停留，也不值得她回頭。

秋意說臨渡之海的底下有些詭異，她有不祥的預感，但各路大神都在，她就安安心心放肆玩樂了許多天才回。

有幾個醉了酒的仙子以花瓣作舟，泛舟海上，柔荑舞著披帛，帶動花瓣飄飛流轉，微醺的眉眼欲說還休。

似乎是起了興緻，她們乾脆棄了花舟，留一個吹蕭伴樂的，其他五個身姿輕盈地踩著水跳起碧海潮生曲。

秋獲很眼尖地看到，她們腳底下的海水顏色深了不少，是有龐然大物浮了上來，還是張大了口那種。

她揮袖化風將幾個人送至半空雲上，與此同時祭劍化出七十二道劍影圍住那出水的海獸。

被圍住的海獸暴躁地怒吼，巨大的壓制幾乎使許多修為不夠的神仙直接跪下，這些還算好的，更弱的已經氣血攻心昏死過去。

雲上的幾個仙子被她用仙障護著，沒受壓制，只是被嚇到，臉色一個比一個白，心有餘悸地往下看著。

很多神仙感知到這方的動蕩，紛紛往這邊趕過來。

他們趕到的時候，秋獲正要執劍踏空上去，見有人來了，就轉過身朝幾個認識的尊神行禮。

她那天君師兄與天後師姐抱著孩子過來，關切地先問她可有受傷，知她無恙之後鬆口氣，才問她具體發生了什麼。

她讓開身，隨意往海里丟了個咒，炸出個眉目妖異人身魚尾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看著自己少了半截的尾巴，恍若沒看到一般，甩著尾巴捲起巨浪朝秋獲打過來。

這浪的勢頭沒起得足，轉瞬連起浪人一起凍作冰。

秋獲沒把他全凍住，留了個頭。

少年咬牙切齒控訴「你使詐，知道我是驅水的，故意凍我。」

秋獲大方承認道，「既知你死穴，若我不利用上的話，挺傻的。」她邊說話，邊把圍住海獸的劍影撤了。

少年看著她這無異於挑釁的作為，嘴裡念起複雜古怪的咒。

有見識的尊神道一聲「是陰水咒」，秋獲唔了一聲，極虛心地向他請教何為「陰水咒」。

少年陰陰一笑，道，「來不及了，葬身此地吧，虛偽的神仙。」

秋獲又唔了一聲，扭頭看少年一眼，又扭回來，繼續虛心地向那位有見識的尊神請教「陰水咒」。

有見識的尊神愣了愣，見周遭未發生任何變化，不免多瞧了秋獲幾眼，是頗為讚賞的幾眼，而後清清嗓子講起「陰水咒」。

六界眾生，無論神魔仙妖人鬼，眉心與雙肩皆燃魂火。

水弱逢強火，必為灼涸；火弱逢強水，必為熄滅。

陰水咒能使尋常水化作陰水，陰水即是強水，可熄六界魂火。

魂火滅，無生機。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以為你多厲害，原來『陰水咒』是什麼都不知道，現下那老東西給你解釋了，你也算死得瞑目，哈哈哈哈…」

狐聆聽不下去少年無知的笑，「你是傻了么，真當我神族與仙族的尊神散仙是擺設？」指指依舊凍著的海子，「水是凍上的，陰水咒起不了作用。」

少年斂了笑，僅是唇角微揚，眸中冰冷。

「到底是誰傻，還說不定呢。」

說著，他身上的冰寸寸碎裂，連帶著腳下凍上的冰浪也寸寸碎裂，融化作水，只是那海獸直接同冰一起碎成齏粉，染得幾里範圍的海水都紅了。

幾個尊神瞧著，覺得此景無趣且倒胃口，掉頭回去喝酒。

不一會兒，又有幾個尊神走了。

沒一會兒，修為上上上乘的尊神散仙皆走了，天君天後也跟著走了。

秋獲覺得自己也是時候走了，打算收劍跟上去，順便逗逗侄女。

她救下的幾個仙子拉住她，帶著哭腔說，「上神，您可不能走啊，您走了我們就活不了了。」

其他不明所以的人紛紛附和。

她摸一把某個仙子的頭，十分溫柔地安撫那個仙子，「乖，沒事的，方才有尊神給海子施了『逆水咒』，『陰水咒』起不了作用的，他不過才千把年修為，同你差不多。之前有海獸，你們肯定會吃虧，現在海獸沒了，你一個人都打得過，一個人打不過，那就一群人打。」

那仙子被秋獲這麼一摸，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雙頰染了淺淺的紅霞，用力地點點頭，「謝謝上神。」

秋獲收回手，笑了兩聲，道不必客氣。

身形漸漸虛化，消失了。

她仍是隱身尋了處屋頂躺下，閉上眼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