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
初夏的風輕緩而柔和,就連風中彷彿都帶了幾分清甜的味道。
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向竹林的伸出無限延展,曲折幽深,彷彿沒有盡頭,草埔上偶有斜生的雜草隨著竹葉一起簌簌而動,落入耳中竟也是一番悅耳,在靜謐中悄無聲息的流淌。
蕭望之走著,餘光從崎嶇的石子小路、迎風抖動的竹林,繼而緩慢的落在一側的人身上。
額角不知不覺沁出一絲絲汗水來。
「趙大人說的那些話,你不要往心裡去。」他低聲說道,一開口,聲音如同清泉般潺潺流入人的心扉。
秦妙言一笑:「公子言重了,雖然我不知趙大人想說什麼,但想必也好心,若是有何處不妥,還請您不要往心裡去。」
她這話,竟是在為趙闊說情?
蕭望之怔了片刻,眼中神色複雜:「我明白……」
只是趙闊心中滿以為的為他好,從來不是他想要的。
以前他就像是一株隨波逐流的蓬草,被至親拋棄也無可奈何,現在他只想自己做主一次,再也不要被別人拿捏著自己的命運。
這難道也有錯嗎?
長久的沉默,秦妙言不由側眸看了他一眼。
他生的甚是高大,常年的習武使得兩肩寬闊而挺直,此時卻微有佝僂,狹長的鳳眸低垂,許是在掩飾著眸中的黯然。
完全不像是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蕭家長公子。
就算是在他們落下山間后那樣落魄,也不減身上絲毫的貴氣。
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幼弱孩童。
想了想,她輕聲說道:「這些天我閑來無事的時候,常常會想起阿爹阿娘。」
兩人並肩而行,蕭望之雖生的高大,步子卻不急不緩的跟著她。
聞言,鳳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聽他沒有反對的意思,秦妙言才繼續說道:「我阿爹本生於杏林世家,只是後來家族內鬥被驅逐出門,遇見母親一見傾心,兩人就不顧外祖的反對,孑然一身離開了清平。」
「直到我回到外祖身邊,才發現他並非泥古不化之人。外祖曾經對我說,當年他之所以不同意爹娘的婚事,只是因為阿爹出身低微。貧賤夫妻百事哀,他不願意阿娘為了一時的衝動毀了一輩子的幸福。」
「可是這些話外祖從來沒有對阿娘說過……那一別竟是父女永別。」
「其實阿娘心裡也懊悔,只是她不敢回去面對外祖,擔心外祖斥責於她。可若阿娘真的回來,外祖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橫生枝節?」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兩人一直沒有坦誠相待、解開心結,所以怨懟了這麼多年,終究也不過成了遺憾而已。」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蕭望之看著她,粉紅色的櫻唇微微翕動,長長的睫毛低垂著,話語中帶著無限的懷念。
好像是在教他,與其和趙闊置氣,不如回盛京問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吧。
其實說出這些話來,她心裡應該也不好受吧,蕭望之暗暗的想。
如果不曾有過那樣幸福的日子,好像也沒什麼,可是一旦擁有過又再次失去,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情之一字,何嘗不是如此?
看她小小年紀就如此穩重、聰慧,尋常人家的女孩子,如何大小姐、何二小姐一般皆是天真嬌憨不知世事,哪個在爹娘手裡不視為掌珠精心呵護,若非是生活所迫,何必磨去身上的稜角去妥協他人?
心裡有些豁然,卻也有些低落。
「你叫我望之吧。」蕭望之抬起頭來,倏而看見眼前的秦妙言微微笑的模樣,一時語塞,忍不住脫口說道。
秦妙言一怔。
「大公子說笑了。」她只在嘴角彎出一個輕柔的笑來,眼底卻隱隱透著幾分遊離與塵世之外的疏離和冷漠。
再一看,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蕭望之的心就「咯噔」一下,也不知說些什麼,腦海中閃過趙闊說的話。
「少主你這麼為她著想,人家卻未必領情。」
當時他說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在挑撥離間。
可是現在想想……貌似也有幾分道理。
「今日你出去,是不是聽到了一些流言?我的意思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還有趙闊,他……」
秦妙言一直在認真聽他講話,聽到最後竟然聽出幾分不一樣的感覺來。
她抬頭去看他,果然是略微有些窘迫。
「什麼流言?我不明白,」秦妙言佯裝不懂,笑道:「我只知道蕭氏得蘭陵百姓交口稱讚,這是眾望所歸,至於我,能幫得上公子和夫人的一點點小忙,心裡已經十分滿足了,其它的聲名地位,還得有福分去享用不是?」
當今帝后膝下唯有嫡子一人,小皇子卻常年身子不虞,這些年皇帝已經到處在民間搜尋擅長杏林之術的「神醫」。
一旦她蘭陵女神醫的名頭傳出去,只怕最終的結局只能是入宮。
而朝廷、後宮那樣的地方,自古以來便是波詭雲譎的鬥爭之地,伺候小皇子,捲入權利的漩渦,只怕最後想要脫身也難。
蕭望之是怕她被皇帝看中召入宮中。
雖然短時間來看這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能的皇家器重青睞,誰又能說出半個拒絕的字?
可蕭望之知道她一定是不願意的。
她有這個能耐,卻未必願意去蹚這渾水。
想到這裡,他不由垂眸往下去尋她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瞳仁,裡面倒映著他的面容。
少女的眼尾細長,眼角尖尖,羽睫修長而細密,微笑時眼睛會彎成一道新月。
試問有誰會不喜歡這樣一個溫柔愛笑的女孩子?
可是她那柔情似水的眼眸中,卻彷彿設了一道道重重的簾幕,就像是近在咫尺的天涯,伸手卻觸摸不到。
感覺到他似乎是在看著自己失神,秦妙言心一跳,緩緩的垂下眼帘。
蕭望之很快反應過來
「你……」他聲音帶上了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很輕快的笑意:「原來你都知道。」
「只不過到底是委屈了,」想了想,又看著她說道:「你若是有什麼心愿,一定要告訴我……和母親,況且你還為我擋了一箭,我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
「哪裡需要分那麼清楚?不過若說有什麼心愿,好像還真有一個。」秦妙言含笑道。
蕭望之一喜,「是什麼?」
「過幾日我便要離開蘭陵了,到時候還望公子和夫人多為照看回春堂一二。」
蕭望之面上的笑容漸漸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