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心裡沁進了別樣的蜜
何叔的本名是不是姓何,似乎已經不重要。
因為這麼些年過去,所有的何家人已經自然而然地習慣把他當成了家裡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何叔是看著何遇他們兄弟兩個長大的,他和桂嬸一直沒有孩子,所以,他待何遇與何謙就如同他自己的孩子一般,投入了全身心的愛護。
即便現在倆孩子都已經長大成人,但不容否認,何月城仍舊是這個家庭的權威,家主的命令毋庸置疑,何叔聽到讓他去取家法懲戒何遇時,心裡的糾結就如同普天之下任何一個平凡的愛孩子的父親一樣,恨不得自己能替孩子領了全部的懲罰。
可多年的相處經驗告訴何叔,他知道不能那樣做,老爺子正是在氣頭上,越是有人出來替何遇求情,他越會加大處罰力度。
如果他老人家認為這事兒可以通融的話,就壓根兒上升不到動家法的這個地步。唯一一點的解釋就是,他認為現在的狀況很嚴重,必須要鐵腕扼殺。
之於何遇同芳卿的愛情,何叔可以說是大半個見證人:從衛市的兩地離愁,各自守護,並一路熬到現在聚合在寧城,即使過程不似別人故事裡的蕩氣迴腸,可也著實不易。
今天看來,老爺子也是十分在乎芳卿--這個未來「准孫媳婦」的感受,所以解鈴還須繫鈴人,今晚何遇被折騰到什麼程度,全看芳卿的態度。
何叔聽令去取家法,轉身的一瞬間,多看了芳卿一眼,只見那芳丫頭自顧傷神地低著頭。「哎!」何叔一口氣嘆的千迴百轉,那人八成是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箭已上弦,蓄勢待發,看來,何遇這第一箭肯定是跑不了了。
其實,何叔的想法只猜對了一半,開始時,芳卿喝酒喝得急,的確有些上頭,所以被何月城一通噓寒問暖后,才會如受了多大委屈一般,竹筒倒豆子似的沒剎住車,把腦子裡的感受想法都給說了出來。
芳卿原想著,何月城最多也就是拎拎何遇的耳朵,呵斥幾句作罷了,誰會想到會招惹來用家法伺候這一出?當時就有種要玩完的感覺,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倖,興許只是風聲大雨點小呢,老爺子恐嚇一下,兩邊都兼顧到。
再說何家的家法,芳卿倒是聽何遇提起過兩次,一直以為何遇是嚇唬自己玩的,沒想到,家法這東西,都這年月了,還會真實地存在。
芳卿狠掐了自己的虎口兩下,讓疼痛逼迫自己冷靜清醒:要是動真格的,就不能讓何遇受罰,不能……芳卿心底有聲音迴響。
在看到何叔取回來的家法時,芳卿的心肝更是真實地顫了三顫……
所謂的家法,是一條被何叔高舉在盤子里的皮鞭,這可能僅是家法系列中的一個品種也不盡然。
鞭身粗黑,通體反射著細密的冷光,仔細看過才會發現,那是鞭子上所獨有的倒刺設計。
一枚枚細小的如鷹抓狀的倒鉤,保證在一鞭子抽下去后,能緊緊地鉤抓住身體的皮肉,當鞭子再抬起時,就能把倒刺所抓住的部分,連皮帶肉地掀起來,無論揮鞭人有沒有手法技巧,僅僅幾鞭子下去,保管讓挨鞭子的人血肉模糊……
春日的暖風裡,在場的人都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寒顫……
何遇也只是耳聞過,往昔的何家家法是如何的威風凜凜,原以為這些家法物件永遠會被束之高閣,不會再在如今的年月里拿出來用,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成為傳說中的傢伙什們再次發威的對象。
何遇從方才就把自己的良心摸過了好幾遍,他是怎麼也搞不明白,好端端地參加一次家庭聚會,怎麼就會瞬息轉換了片場,偏離到了嚴刑逼供的刑場去……
反正這架勢躲也躲不過,在場的也都是自家人,未等何月城開口,何遇就爽快地邁步跪在了客廳中央……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多想也是給自己徒增負擔,何遇牙一咬,眼一閉,不指望嚴謹了一輩子的老爺爺臨陣放水,只能生受……
看到孩子如此知情識趣兒,何月城握起鞭子的手有些顫,他自是知道這傢伙什的威力,可再抬眼看一下邊上委屈的芳卿,何月城暗咬著牙槽,眯眼高舉起了右手……
長長的鞭條,划著弧度,掀起勁風,那樣的速度和力道抽到人身上,所過之處,定能綻放一溜金花。
「啪————!」
一瞬間,手起鞭落,冷氣倒吸……
「嗯哼……」何遇悶哼
「啊……」身後亦是傳來一聲強壓的叫聲,沉寂半秒,緊接著,何遇感覺到猶如火燒一般的疼痛傳來,後背忽地一重,有人完全匐在了自己的背上……
眾人驚呆於眼前一幕,怔楞幾秒后同時爆發:「卿卿!……」
何遇忍著右肩胛的痛感,反手接住了後面意欲滑下的人。
何遇:「卿卿……卿卿……」
芳卿單薄的白襯衣在背後被撕開了一條長口子,裡層可見皮肉外翻,淌著血水的猙獰一條,讓整個右肩殷紅一片。
在何月城舉鞭的剎那,芳卿竟是猛地轉醒,倉皇地意識到,自己惡作劇似的一句話,以為只是蝴蝶多煽動了一下翅膀,可中間產生的連鎖效應,直至最後導致的結果,是自己不能完全掌控的。
吃你吃過的苦,受你受過的傷,一場鞭刑兩人共擔,芳卿奮起護在了何遇身後……
芳卿哪裡吃過這種痛,細密的汗珠滑下,側身倚在何遇臂彎里,迎上何遇淚水盈盈的目光,忽地鬆了一口氣,強牽起嘴角笑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芳卿用微弱的聲音吃力地反覆喃喃……
何遇想抱緊芳卿,卻又擔心觸及她後背傷口,發瘋似地叫了聲:
「嫂子過來幫忙!」,就托著芳卿的腰部將人打橫抱起,快步移至旁邊卧室,把人輕輕放趴在床上。
一桌席自是無人再吃,何月城丟掉鞭子癱坐在了椅子上。
何謙遞進去醫藥用具后,就守在門外,房間里的小嫂子麻利地清創處理包紮……
芳卿嘴巴張合,還在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何遇抵在芳卿的耳根:「沒關係……沒關係……我不怪你……不怪……」。
兩行淚滴落下,掉到芳卿側顏,一路描繪著臉頰的弧度,止於微翹的唇畔……
何謙早就惦記著給何遇清理肩上的傷,可他卻遲遲不肯出來。
守著芳卿處理好傷口,吃完消炎止痛藥,又安慰她睡著,何遇才來到門外。
終究是男生皮肉厚一點,還因得芳卿替他阻擋了身後大半的鞭條力度,所以何遇的傷口並沒有像芳卿的那一般嚴重,在破開的衣衫下,終是一條紅色血痕,幾個小洞洞在隱隱地滲著血……
芳卿睡的胸口憋悶,想翻身卻又覺得渾身像是被重物壓著,用不上一點兒力氣。
迷迷瞪瞪地轉醒,才發現後背是被劈開一般地疼,轉眼看著趴在床邊睡著的人,肩膀上亦是纏了繃帶,枕畔兩人十指相交的手,依然有力地握著……
怕吵醒對方,芳卿只用拇指輕輕地摸索著指腹下的皮肉:他不計較,真好!
突然覺得,這場自己沒事兒找出來的罪,也像是往心口裡沁進了別樣的甜蜜。
窗外花影壓重門,淡月攜影鋪就了一室春芳,時鐘爬過了半夜時分,沒幾個小時就會天亮。
即使身上痛的厲害,責任心還是讓芳卿想到了才去上了一天的班,以及壓根還沒有機會見過面兒的老大。
哎!要如何請假才是呢?
芳卿看到自己的手機就放在了桌旁,應該是何遇取過來的吧。
她忍著難過,呲牙咧嘴地夠著了手機,雖然現在很晚,雖然這個點兒給素未謀面的人發信息不太好,但芳卿認為,這總比一早快到上班時間再請假的好,所以,她十分「誠懇」地發了一封撒謊的郵件……
不指望立馬收到回復,疼痛也已經有些麻木,芳卿握著手機,慢慢地又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