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景王府被換成了御林軍把守,從前的王府看守多數被調撥到十王府里,剩下的極少數可以繼續留在府里當值,不過被分了無關緊要職務。吾期被圈禁在王府里,無詔不得出,他的兵權也被收回。如今他真的成了一個閑散王爺,甚至一無所長的十王都不如。
整個洛陽城裡人人都得知景王犯了欺君之罪,若不是皇帝的親兄弟,恐怕早就被下到死牢里去了。如今只被禁了足,吃穿用度還一如既往,興許也是皇帝念他往日里的功勞。畢竟當初皇帝體弱多病,先皇一早就將他踢出皇位之爭。後來先皇忽然駕崩,生前被未立下詔書,所有皇子對那個萬人敬仰的位子,虎視眈眈。憑當今皇帝的一己之力,怎麼可能坐上皇位?恐怕連邊都挨不上。
當時局勢混亂,是景王殺伐決斷,乾脆利落地解決了幾位企圖謀逆之臣。那時可謂是腥風血雨,朝堂之上都能廝殺起來,上一刻還生龍活虎,下一刻就被砍了腦袋。其實吾期那時才是皇位的最大競爭者,所有人都以為會是這樣一位驍勇善戰的人坐上皇位。不過最後他卻將自己的親皇兄扶上了皇位,大臣們雖有異議,但吾期擋在最前面,誰都不敢再說什麼。
好在當今皇帝雖然身體虛弱,治國能力倒是箇中好手。再加上景王能征善戰,收了先皇在世時丟失的幾個城池,江山日漸穩固,黎民百姓也過上了盛世生活。
如今景王雖然鑄成大錯,想來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動他。不過也難免有小人,在皇帝面前吹枕邊風。無非就是吾期近些年功高蓋主,民間只認九王,不識皇帝。整個朝廷上下,都在關注著這件事,敬重他的,痛恨他的,都想知道最後景王會落得什麼下場。
英寧和夜君到的時候,整個王府都被御林軍包圍了,幾乎成了銅牆鐵壁,連一隻蟲子應該都飛不進去,當然也飛不出來。方圓數百米,沒有一個閑雜人等。就算吾期有心想逃,也是個極大的困難。不過英寧猜想,他並不會逃。
他們一起隱身進去,裡面倒還算正常,除了氣氛稍顯緊張,大家似乎都各司其職。洒掃院子的,看護花草的,每個人都如平常一樣勞動。若不是門口威嚴肅穆的御林軍,大概每人會覺得這王府已經被圈禁了。
英寧直接去了書房,吾期大多數時間都會待在書房裡,只有睡覺的時候才會去寢殿。其實書房裡也有床鋪,他有時犯懶,也會直接在書房歇息。
書房的門緊閉,裡面點著燈,門口依然雷打不動地站著陌顏,一臉肅穆。從陌顏的臉上,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一向都是這樣的表情,不苟言笑。
英寧低聲對夜君說了一句:「你在這裡等我好嗎?我稍晚些就出來。」
夜君望著前方,十分清淡地問:「你會出來的吧?」
英寧抬頭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聲。夜君摸了摸她的臉,柔聲道:「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多久都等。」
英寧穿門而過,吾期正在房裡看書,他坐在書桌前,難得的正襟危坐。平時他不大注意,有時會歪到在座椅上,或者將一直腳踩在椅子上,一副混世魔王的樣子。
他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青色袍子,頭髮束起,倒像是一個書生的模樣。看起來很是閑適,一點也不為自己的處境擔心。房裡點著檀香,裊裊煙霧下,有幾隻飛蟲繞來繞去地飛,不一會便栽倒在香爐下。大概是被熏香熏死了,不過片刻,又有幾隻不怕死的飛過來,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明知是死,還是奮不顧身。
英寧走到他身邊,並沒有顯出自己真身,她原意只是來看他一眼而已。
吾期慢慢翻過一頁書,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然後忽然開口,像是自言自語:「既然來了,又不出現,可真是叫我難過。」
英寧一驚,莫非他能看見她?可是她明明用了幻化之術,凡人應該是看不到她的。她正吃驚,吾期又道:「你是不是在疑惑,我看不到你,卻知道你來了。」他又笑了笑,笑容里透出小小的得意,「大約我與你心有靈犀。」
英寧可不信什麼心有靈犀,她終於忍不住,揮了揮衣袖,便出現在他面前。
「你是怎麼知道我來的?」英寧好奇問道。
吾期起身,走到她面前,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頭髮,自信說道:「因為醉花間,我忽然聞到醉花間的味道,這味道只有你身上才有。」
英寧噘了噘嘴,懊惱道:「啊,這麼容易就暴露了,真是無趣。」
吾期歪著頭仔細地打量著她,心中溢滿歡喜,他道:「英寧,你來看我,我很高興。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要與我同甘苦共患難?」
英寧低下頭,不敢看他熾熱的眼神,她握了握衣袖下的手,假裝淡然道:「並不是,我只是看你還活著嗎?你一直沒有再出現,我以為皇帝將你處死了。」
吾期淡淡地笑了一聲:「哦,原來是這樣啊。那麼我若是死了,你自當如何?會不會為我傷心難過落淚?」
他一直盯著她,英寧前所未有的緊張,她的手心一片濡濕。英寧舔著乾澀的嘴唇,輕輕道:「自然會,就算是普通友人,我也會難過的。更何況……」她忽然停下來,再也沒有將心裡的話說出口。
吾期卻替她說了出來:「更何況是我,是你心心念念,一心一意愛著的人。」
英寧轉過身,不再看他逼視的眼睛,心臟撲通跳得歡快。她壓抑著道:「你不要這樣。」你不要戳穿我,她心裡輕輕地說道。
吾期從身後擁著她,雙手搭在她柔軟纖細的腰上,他喃喃地道:「我不要怎樣?英寧,這幾日我無所事事,很是想念你。你有沒有想我?」
英寧搖搖頭,她拒絕回答。吾期失笑,也不在乎她是否想他。他將她扳過身,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熱熱的呼吸噴洒在英寧的臉上,他用暗啞低沉的聲音問:「那麼你告訴我英寧,你又不想我,又來看我是何故呢?」
他們離得如此近,英寧的臉像燒著了一樣,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冒汗。他的眼神又那樣專註,她覺得自己已經無所遁形,他像是知道她心裡所想,似乎一眼就能將她看穿。
英寧低著頭,小聲道:「首先我是來看看你是否還活著,其次我想勸一勸你,不要在身上費功夫,我不值得。我說過若是我們強硬在一起,其中有一個定不會有好結局。」
吾期沉默片刻,又開口道:「英寧,也許上兩世只是巧合,這一世我們說不定能夠有個完美的結局。何況,你值不值得是我說了算的,我說你值得。」
「你一個堂堂王爺,現在因為我快要淪為階下囚了,你這又是何必呢?」英寧皺眉,不知道他怎會這樣油鹽不進。明明剛開始,他對她並無幾分情意。
「英寧你大概不明白,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會娶蘇元若。我不會娶一個完全不喜歡的女子到府里,至少也要與我投契的。」吾期冷冷地說道。
他這樣說,倒顯得英寧自作多情了。她知道,他這樣說,無非是要減少她的負罪感。不過她就當做吾期不是為了她,她臉上露出輕鬆的表情,淡淡道:「這樣最好,你不喜蘇元若不娶也罷。你去與皇帝說清楚,娶個旁的哪家的小姐,他應該也是會答應的。皇帝不過是怕你娶我罷了,只要不是我,是誰都無妨。他與你是親兄弟,素來又仰仗著你,自然也不會多加為難。」
吾期忽然笑起來,他摸摸英寧柔順的頭髮,語氣輕柔地道:「皇兄仰仗我,這樣的話你可莫要說了。城裡一直流傳著我功高蓋主,手裡又握有兵權,這江山根本就是我打下的,我若要反叛的話,是輕而易舉的事。我現在可不止是欺君之罪,還有謀逆之罪。皇兄沒有將我下入大獄,我已經要感恩戴德了。」
英寧的表情僵在臉上,半晌她才出口:「他不會這樣疑心你的吧?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神荼雖然喜歡權勢,他曾經為權勢害了不少的人。可是他對吾期向來是信任的,何況若吾期想要做皇帝,當初神荼病殃殃的,吾期分明更有機會。他那時不肯做,現在自然也是不肯的。
吾期愣了愣,似乎在思考什麼,過了一會他問:「皇兄也是前世而來的,那他那時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和他可有什麼仇怨?」
英寧搖搖頭道:「他和你很好,雖然你們最後因為我的一些事情,鬧得不愉快,但到底沒有徹底翻臉。你幫過他,為他做過很多事,他對你心存感激。所以他現在也對你很好,是不是?」
吾期嘆了口氣,他拉起英寧的手,昏黃的燭光在他們身後撲閃撲閃的,兩個人的影子拉長,映照在牆上,搖搖晃晃。他輕聲道:「英寧,我篤信皇兄不會殺我。他如今將我禁足,也是被我逼的騎虎難下。我當著天下人之面,毀了他親賜的婚約,這樣的情形,就算是為堵悠悠眾口,他也總要略施懲處。也許是這個王爺做不了,最不濟也要蹲幾年大獄。英寧,倘若是後者,你願意等著我嗎?」
英寧腦袋裡一片空白,她的心中是願意的,只是她下不了決心。吾期以為她不同意,臉上一冷,他乾乾地道:「是因為那個人嗎?那個綠色眸子的人,你喜歡他?」
「不,我與他只是朋友間的情誼。」英寧脫口道。
吾期終於又笑了起來,他低頭吻在她的額頭,一聲嘆息:「英寧,你在我身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