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各自的計較
帳內眾人對這聲突兀的「師傅」弄得不知所以。
唯有張學究哼了一聲,微微轉過身去。
劉睿影坐在門端處,細細打量著這位丁州府的二世祖。
一襲金鑲邊機巧雙鶴紅袍的外面還套著一副烏金紫玉華寶鎧,腰間系著一條卧虎雙扣回鉤帶,腳踩雲雁細錦雪絹靴。最可笑的是他竟然還在那柄威風凌凌的長刀上面栓了一串兒掐絲木嵌榫玉珠。
在劉成宇想象中,查緝司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掌司大人或許就是如此打扮。
英武異常,頗有氣度。
「師傅,丁州府城一別,徒兒找你找得好苦啊!」
湯中松根本沒有顧及旁人,他也從未有過這個習慣。往前進了兩步后納頭便拜了下去。
「哎呦!」
還沒等他膝蓋碰到地,額頭上就起了個鼓包。
「是誰?誰敢偷襲本少!」
「就是!是誰吃了豹子膽敢出手上了我們湯公子!」
姜恆嬌不知這湯大公子和張學究兩人之間有什麼過往。但湯中松要叩拜師傅,張學究明顯不肯。但你要拜我也不攔你,現在我用筷子給你敲了個鼓包,如此就當你拜過了吧,而且還拜的很認真。
姜恆嬌給朴政宏使了個顏色,兩人默默走到一旁交談。
「喲,這位定然就是李韻姑娘吧!姑娘芳名在下仰慕已久,卻因公事繁忙無法脫身,所以一直未曾得見。但本少數次派人備車向姑娘遞了名帖卻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姑娘對在下行事有何不滿嗎?若真有不妥之處得罪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海涵。」
湯中松捂著腦門兒一低頭看到了李韻,瞬時就將「師傅」忘了。要是沒有前面那個「喲」字,這一番陳詞既得體又穩重。要是讓不知道他為人的聽了去,准以為這是個書香世家出來的榜生,頗有書卷氣。
李韻微微皺了皺眉,這湯公子的色名可是冠絕丁州府。就沒有哪個漂亮姑娘是他不曾調戲過的。可配上他的身世,衣著,相貌。那些被調戲過的姑娘卻無論如何也氣不起來,只能無奈的一笑了之。
「政宏!我餓了!不過……要去打仗咱們就吃簡單點兒。去給我找幾個白饅頭,再切點熟牛肉,四道青菜,兩壺酒。哦,要是有燉爛的狗腿更好。」
政宏應了一聲,為難的看向姜恆嬌。他已經把這次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她。
既然你比我官兒大,現在又在你的地盤兒上,這小祖宗可就歸你伺候了。再說我又不是變戲法兒的,哪能片刻功夫就給你擺桌席面兒上來。
「湯公子,在下中都查緝司天目省查緝使。」
等湯中松的表演結束了,劉睿影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和他打個招呼的。畢竟是丁州州統的兒子,自己在別人老子的地盤兒上辦事怎麼也得給對方積分顏面不是?
「查緝使?是什麼……政宏?咱們丁州有這個職銜嗎?」
朴政宏嚇的趕緊跑到湯中松身邊耳語一番。
公子紈絝,不諳世事。可自己不能裝傻賣乖啊。要是得罪了查緝司,事後州統大人追查下來倒霉的還不是自己嗎?湯銘就是再明大義也不會吧自己的親兒子推出去啊。
廢了老鼻子勁兒,這小祖宗總算是懂了個七七八八。湯中松把刀換到左手,用右手拍了拍劉睿影的肩膀。
「既然大老遠的過來了就不要拘束。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麼需要的隨時跟他說。」
湯中松指了指身旁的朴政宏。
劉睿影覺得湯中松的形象正在和他包袱中的小冊子慢慢重合,他所表現出來的每一點都和上面記錄的條條框框嚴絲合縫。
西北王庭庭帳。
狼王明耀大馬金刀的坐在首座。
今日是祭月大會。
這邊的天氣更加嚴寒,帳內的各個角落都放著火盆。相比較丁州府而言,這堂堂草原王庭的庭帳顯得尤為寒酸、簡陋。
明耀身前的桌上擺著七盤子燉的爛透的肉,他拿著一柄短刀。邊割邊往嘴裡送。
草原人以肉食為主,且食量很大。
能吃肉,善飲酒是勇者的象徵。但僅憑明耀一人顯然是無法吃完這七盤肉的。
他只是單純的喜歡七這個數字。
就連他的庭帳也是長七丈,寬七丈,頂高也是七丈。
庭帳下面裝著輪子,方便移動。
草原人擇水草豐美處而居,一年四季要數度轉場。尤其是在寒酷的冬季到來前,必須要趕到過冬的草場,否則牛羊就會被凍死。
他們管這地方叫做冬窩子。
對他們而言失去了牛羊就失去了一切,就失去了在這片廣袤天地間生存的的唯一資本。
草原人被稱為遊盪的民族,因為他們的一生都在奔波,居無定所。在毀滅與倖存的邊緣掙扎,在與自然偉力的抗爭間成長、強大。
他們不信神佛,只拜天地。依賴身邊的夥伴,腰間的刀和胯下的狼的同時崇敬先祖和一切自然中的事物。
在每一個草原人出生時,他們就會有一匹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狼。
很有可能他便是出生在這匹狼的父輩的背上。由此父隨父,子從子。一代代的傳承下來。
不同的是,他們並不像外人想象的那般豪邁慷慨。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總是讓整片草原上都瀰漫著悲歌。歌詞很簡單,小到家裡死了幾隻牛羊,大到我部損失了多少名勇士,甚至是今日不小心掛掉了幾縷頭髮。
草原從最開始的幾十隻牛羊,十幾匹狼發展成為如今的規模,是無數代狼王用鮮血、汗水、和眼淚換來的。
他們不善農耕,更不通織造。因此掠奪成了儲備資源的唯一途徑。定西王從試圖和狼王溝通,在西北邊界修建通商口岸,就算是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也能讓邊界的局勢穩定下來。
但是他高估了草原人的耐心,也低估了自己人的險惡。在雙方都不明就裡的情況下,演變成了如今水火不容的局勢。
戰爭。
草原缺鐵器。因此邊界各鎮均不允許開設冶鐵作坊,以免為敵所用。但總有些黑心商人,鋌而走險。將中原的鐵器,糧食偷偷運出賣給草原,換取他們的名馬和充滿異域風情的美女。
「啟稟王座,左右蘆將軍昂然,昂雄已到賬下。右蘆所屬追風、入林、迎火、開山四部,左廬所屬逐日、拜星、攬辰部均已到齊。」
「吞月部呢?」
明耀問道。
他對邊界近來發生的事心知肚明。
但上位者就是如此。既然你不說,我便不先問。
「稟王座,末將不知。」
「早在半月前末將就已派人前往吞月部傳達今日大會之事,但是直到末將動身前往王庭時也未得到回復。因此末將只好率三部現行出發,以免耽誤我王的盛會。」
昂然的聲音寬厚平和,沒有絲毫異常。
「王座,祭月大會是我草原三大盛會之首。昂然如此治下不嚴以至於整整一部都未能按時來參加祭月大典,末將認為該當重罰。」
右蘆將軍昂雄是昂然的親弟弟。
兩人明爭暗鬥已經好幾十年,在草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狼王從沒有居中調和過。畢竟將軍臣子不鬥,王座便不安穩。他們互相鬥的越凶,斗的越歡,這王位便越安穩。
「孩子你要記住,他們斗從來都不是斗對方或斗自個兒。他們都是在爭寵要權。所以只要寵給的有分寸,權又在你手裡那他們即便是鬧翻反了天你也不用怕。」
明耀兒時,上代狼王對他說了這句話。
他教的別的明耀都不太記得了。
就是這句話,明耀把它刻到了骨血深處。
「既然如此,祭月盛會後新的一年我草原所需的鐵器、糧草的六成,以及本座王庭的消耗皆由左廬供給,以示懲戒。」
明耀暫時不想和定西王開啟全面戰爭,所以只給昂然稍稍施壓。因為邊界的五鎮作為草原向中原進發的跳板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丁州官驛。
最終朴政宏也沒能給湯公子找來白饅頭,和牛肉。幾兩散酒還是從撤離的百姓手裡高價買來的。
「師傅,當初你可是答應了要交我那套打穴功夫的。怎麼能言而無信的一走了之呢?」
湯中松吃飽喝足,用袖子抹了抹嘴。
「我就沒見過像你這般無賴之徒!」
張學究怒言。
「嘿嘿,不管怎麼說。我的點數終歸是比你大不是嗎?」
那一日在丁州府城內的賭坊,張學究把把豹子,吃三家通殺。弄得賭坊里的人急紅了眼上去動手。沒料到十幾個大漢被張學究用二指夾著牌九輕輕一戳,就全都四仰八叉的倒地不起。
這一幕正巧被咱們剛醒了昨夜醉酒的湯公子看到。
湯中松死纏懶打的要拜師學藝。最後張學究拗不過,兩人決定用賭局定分曉。
規則很簡單,三粒色子比點數。誰大誰贏,就聽誰的。
兩人皆為賭場老手,自然都是三個六,豹子。平局!
張學究有些怵頭,覺得今日非得消磨一番才可脫身。誰想這湯公子抓起張學究的一個色子就吞到肚中。還笑嘻嘻的說自己贏了。
張學究一看沒轍,只得先應承了下來。湯公子大喜,將張學究接到了丁州府內府。說什麼第二日要大宴賓客,行拜師全禮。結果到了第二日清早,湯中松來敲門給他師傅問安時發現房內已是空空如也。
劉睿影覺得湯中松是這幾日自己接觸的最真實的人。
張學究老成持重,經歷頗多。岩子不善言辭,過於神秘。李韻雖說沒有什麼異樣,但對自己又有些過於熱情,讓他很不習慣。只有這湯公子,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很舒坦,十分自在。
「所以不管怎麼說,你都已經是我師傅了。你得傳授我武功,剛好我學完就去前線殺敵,把狼王的腦袋看下來帶回去給我的死老爹看看!」
湯中松說著還把手裡的刀舞的嘩嘩響。
「這位老丈,我看公子也是為可塑之才。不說別的,就是這柄三亭鋸齒鉤摟刀也不是一般人能拿的住的。據我所知公子自小未曾受過什麼訓練,如此也可算是天生神力了。現在邊界局勢風雲突變,老丈就此收個高徒,待他學成之後上陣殺敵也是功德一件。何況以湯公子的身份拜您為師也不算辱沒了您這身功夫,您意下如何?」
「也罷,老夫看在姜府令的面子上就做了這個順水人情。但是你小子需要記住,這拜師可不是因為你的點數贏了我!」
「老先生,不知我能否也拜您為師。」
在旁邊坐著的岩子冷不丁冒了一句。
「你?你這一身邊軍武藝難道還不夠嗎?」
「不夠。比我要殺的人還差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