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入骨相思知不知
定西王城位於齊州和蒙州的交界處。
定西王下屬五個州,從屬地最西邊兒開始排的話就是:丁、衡、蒙、齊、越。
越州再往東走,是天下九山中的列山和前山。那裡是異獸的天下,由它門的山主統治,和定西王無關。
說來也奇怪。
這天下九山都分佈在四王的屬地內。
震北王那兒是臨山和陣山。
安東王是兵山、斗山、者山、
平南王是皆山、行山。
連在一起就是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九山中的異獸比人類的壽命要長久的多,可他們始終安然自得生活著。歷史典籍中幾乎沒有記載過異獸和人類起過什麼衝突。不過有些膽大的總想進山獵幾隻出來發筆小財,但凡是有這種想法的人進了山都沒再出來過。
定西王城所處的位置原本只是一個小村落,叫霍家村。
五六十年前,有一個駝背的遊方郎中在此地落腳。
村兒東頭住著霍鐵柱一家,兩口子帶一孩子。日子緊巴巴的湊合著過。
霍鐵柱的媳婦兒姓吳,是從鄰村兒娶來的,有些殘疾。這殘疾不是指身子骨,而是腦袋瓜不是很好使。見人光會比劃,然後就一直痴痴的笑。那會兒成親簡單,再加上霍鐵柱家本就不富裕。一根扁擔,兩頭各挑了一筐白饅頭和雞蛋,就算是娶過門兒的聘禮了。翻過年頭,這吳家姑娘便給他霍家添丁進口,生了一大胖小子,長得敦敦實實的。霍鐵柱成天高興的合不攏嘴,可惜他娘傻,沒法兒帶孩子。他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的。一夜起來五六趟照看孩子不說白日里還得下地忙農活兒,沒過多久便病倒了。
全村人看在眼裡都覺得可憐,可是這事兒也沒法幫。所以當這位遊方郎中一來,大家湊了點散碎錢銀想讓他給霍鐵柱瞧瞧病,開一劑方子。讓他早日好了身子也能繼續照顧家裡不是?
誰料這郎中進村兒之後跟做賊的踩點兒似的,東逛逛,西轉轉。任憑旁人對他說什麼他也不接話茬兒。
「那一戶人家方便我借住嗎?」
眾人正要急眼的時候,郎中開口了。
指的地方正是霍鐵柱一家,於是大伙兒趕緊幫他應承下來。
霍鐵柱家也確實太窮了,進了屋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十幾個人就這麼杵在那。
「屋裡有病人啊!」
郎中不由分說,抓過霍鐵柱的手腕就號起脈來。
「你這是遲脈之象。所謂一息三至,去來極慢,遲為陽不勝陰,故脈來不及。」
「郎中,麻煩您說的簡單些。咱就是個大老粗,種地的泥腿子一個。您剛剛說咱的一個字兒都沒聽懂。」
霍鐵柱以為自己的身體害了什麼大病。
「最近是否覺得四肢無力?尤其是下肢酸痛?」
「是,就連拿鋤頭的力氣都沒有,而且還吃不下飯。啥活兒沒幹都覺得很累,還……還拉不出屎。」
霍鐵柱說道。
「你這是冷積之症。我給你開個方子,吃完三服保證你生龍活虎。」
「白朮四兩,人蔘一兩,附子五錢,肉桂一兩,乾薑一兩,陳皮一兩,甘草五錢。你們速去抓藥,此方需要製成丸劑吞服才可見效。」
郎中沒有說大話,果然三副葯后霍鐵柱又跟原先鐵打的漢子一般下地幹活兒了。郎中沒有收錢,說只要讓他在家裡暫住幾日,管口飽飯就好。
一天晚上,霍鐵柱從地里回來看到郎中正在教他兒子識字。
「怎麼到現在都沒給孩子起名兒呢?」
「嘿嘿,咱莊稼漢一般都是隨便兒叫叫或者取個賤名好養活。您看我,不就是叫鐵柱嗎。」
霍鐵柱不好意思的拍了拍後腦勺。
「那怎麼能行,這孩子伶俐得很,必須得取個好名字才般配。」
郎中說著便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
「就這個字,望!小傢伙兒,以後你就叫霍望!」
霍鐵柱不懂這個字什麼意思,但既然是郎中起的就肯定錯不了。
「不過這望字,帶有一劫。望字上半部分是左亡右月,自故以來月為陰,屬女;男為日,屬陽。這亡月的意思就是女死,你看這家中除了你的媳婦兒以外還有別的女子嗎?」郎中說道。
霍鐵柱嚇得說不出話來,就算沒什麼文化也聽懂了郎中的意思——自己的媳婦兒會死。
「這是你兒子註定的一劫,只有用他母親的心頭血才能解。只要這一劫過去了,日後必能飛黃騰達,甚至列土封疆也絕非難事。若是過不去,那便過不去了。」
霍鐵柱厲聲回絕了郎中,在他心裡覺得媳婦兒雖然有些痴痴傻傻的,但終歸是自己的媳婦兒。何況還給自己生了這麼好一兒子。雖然日子無非就是自己苦點累點,但好說歹說都能過下去,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最重要的。
郎中看霍鐵柱如此堅決,便不再言此話題。第二日清晨,鐵柱照例早早起身去地里忙農活。但在晚上回來之後,卻發現家中空空如也,沒了人影。
霍鐵柱繞著房子找,沒曾想在後院發現了一塊墓碑。
湊近一看便暈了過去:亡妻吳氏之墓。
村裡人連著幾日沒有見到霍鐵柱都覺得奇怪,終於有個好事的忍不住去敲了敲門。發現院子里竟傳來一股惡臭,順著味道過去一看,霍鐵柱抱著墓碑不知已經死了多久了。兩條腿被老鼠、野狗啃得露骨,還有一團團白色的蛆蟲在蠕動。
官府驗屍之後說霍鐵柱的死因是頭部受鈍器擊打所致。按照當時現場的推斷,是他一頭撞在亡妻的墓碑上自盡無疑。
郎中自然成了嫌犯,可他的樣子實在是太過普通。村裡人除了記得他駝背以外根本描繪不出其他一丁點兒特徵。霍鐵柱的兒子因為年歲尚小,還沒取名上戶籍,想找到更是大海撈針。那會兒是皇朝末期,雖然極度腐敗但出了命案官府也怕擔責任,就給霍鐵柱定了個殉情自盡。至於其子便掛了個失蹤不再理會。
往後的事再沒人清楚。
霍望這個名字也只剩下他本人和那駝背郎中知道。
等這個名字再傳回霍家村的時候,皇朝氣數已盡,世道進入五王共治的新時期。然而霍望的前面卻又加了幾個字。
定西王,霍望。
天下五王之一。
大家都覺得霍望和這霍家村一定有什麼瓜葛。不然為何他要把堂堂定西王府修建在這裡呢?況且他還姓霍。定西王本人倒是從未透露過一言半語,自然也無人敢問。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再惦記這事。霍家村被定西王府取代之後,也漸漸地不被提起。
和平了不少年頭,向來肅殺冷峻的定西王府自去年起也開始翻修。
把正門闊成了五間大扇對開,上麵塑著龍脊背樣式的凸起。門欄和窗欞皆是時下最新鮮的雕花圖樣。大氣不浮躁,襯得起王府的派頭。下面幾十級白玉台階,全都刻著草原狼騎的形象。無論誰來,都得把他們踩一遍,可想而知定西王的恨意有多深。入了扇門,左右是兩條曲折的長廊,排布著無數房舍,全部住著拱衛定西王府的衛士。中間一條大道直通正殿。
霍望即便是在自己的府里也是一身戎裝,穿戴的一絲不苟。身前的巨案上放著九鳳朝陽紫金盔,堅硬剛毅的面龐雖有些粗糙但更顯滄桑。洪祿齊天青靈瑞獸袍的外面披掛了一整套落日紅雲甲,和整個王府陳黯的色調相比顯得精神煥發。都說定西王是五王中殺伐最大的一位,整個王府都溢散著磅礴的煞氣。普通人就是老遠的看一眼,都會心驚肉跳的。
「劉景浩終於還是忍不住想要想試試我了嗎……這小小的查緝使有什麼密報的必要?湯銘也太小題大做了。就讓他在定西邊走邊看邊往中都傳話吧。不過話可以回去,人必須留下。將此事通令輝翰,告訴他越州境內匪患橫行,命其率兵剿滅,務必要徹底!」
霍望用腰間寶劍的劍柄敲著剛從丁州送來的密報匣,劍鞘的上端有兩個古體字:星闌。
丁州官驛。
姜恆嬌在將百姓們分流道丁州的各個城鎮,劉睿影則在走訪、記錄著他需要的信息。這都到了中午,他還是不敢和李韻對視,即便李韻卻依舊嘰嘰喳喳的不停和他說話。
「我說兄弟,這麼一活生生的大美女在你旁邊繞來繞去的難道你就能把持的住?」
湯中松和岩子已經開始跟著張學究練武。
朴政宏快快的回了趟丁州府傳信。既然公子不再嚷嚷著要去邊界打仗,湯銘和鄒芸允便隨他去了。只是讓朴政宏告誡他和查緝使打交道要萬分小心。這並不是擔心湯中松走漏什麼口風,而是怕他的紈絝得罪了查緝使被人家一劍劈了,那兒子根據真回不來了。
張學究給他倆發了個人偶,上面標明了人體的所有經絡,以及穴道、穴位、穴盤,要求必須死記硬背下來。岩子捧著人偶開始默記,湯中松只瞟了兩眼便失了興緻,乾脆跑來打趣劉睿影。一場酒局之後二人的關係又近了幾分。
「難道你已經有了意中人?不會還定了親吧!」
「定親是沒可能了,但她確實是個特別可愛的姑娘。很善良,就是有點調皮。」
沒想到劉睿影竟認認真真的說道,這下輪到湯中松不知所措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背負的命格,我生來便得做這遭人痛恨且見不得光的事。她的父母當初因謀反之罪死於查緝司之手,就算數年後查明是誣陷又能怎樣呢?真相的改變並不能讓私人復生。這案子的主使者便是我的頂頭上司——天目省省巡蔣昌崇。至於當時那些所謂的證據,都是由我收集的。也因此我立了功,從未入流的小吏一躍成為特派查緝使。」
話音剛落,劉睿影就有些慌。他覺得自己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但是湯中松身上流露出的那種親近感讓他無法設防,這一串子話還來不及思考就從嘴裡滑出來了。覺得不對的他趕緊閉嘴,腦子裡卻想起了一首唱曲,是他離開中都城時,城中最流行的唱曲。
詞是這麼是寫的:單點龍鳳燭,西窗寒夜起輕舞
淚凝花間露,南門三里停擺渡。
月照林中霧,王城離人遙相顧。
輕抹池上瀑,中都風雨堵情路。
自知你此生已相許這王都。
一身心愿只能和菩提來訴。
桃花箋都已泛黃作古。
題頭一句仍是留白待補。
有太多心事無法跟你說清楚。
這樣走必將是萬劫不復。
朝朝暮暮,相思何苦。
紫砂泥新做的茶壺。
泡不出個中辛酸悲苦。
既知今生無法兩不相負。
無悔初心傾覆,只嘆音信全無。
關山萬里尚有鴻雁托書。
幽泣聲聲裁斷扇尾流蘇。
自嘲痴心何苦。
辜負了人間芳草無數。
醉詩酒畫都陪葬雲溪交接處。
九天落歌風流無數情債沒人讀。
散盡紅塵徒留青絲五尺五。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劉睿影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句詩會從湯中松的嘴裡說出來。
「我要去找師傅了,讓他直接教我功夫!那些密密麻麻的東西我才懶得背呢。」
湯中松拍了拍屁股起身離開,轉瞬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