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夜,濃如墨。

冰涼的月光,在空蕩蕩地院落中央,晾出整塊地慘白,蒼冷地,泛著幽藍。

「你說什麼?」一個女子的聲音自深深地角落響起,嘶啞地簡直不像人聲。

面對她的是一個梳著雙髻地園臉丫頭,踮著腳趴在窗口的鐵欄上,一臉慌張,厚厚地嘴唇顫抖著「是真的……寒翎少爺他,自挖了……雙眼……可是老爺還是將他趕出山門了……」

「瞎……了?」女子的聲音驀然輕了,輕至無聲,只能見到雙唇隱隱開合。

瞎了!那雙含情的雙眸,那雙看定她時,會變作幽藍的眼睛,瞎了!

再也看不到了嗎?

那丫頭看著她,雖身子抖的厲害,卻也不敢再支聲,一時間。

極靜。

死一般地靜。

直到面前的女子緩緩抬步,走到窗前,她的臉映著月光,尖尖地下巴崩地緊緊,柳葉眉忽然一挺「香兒,幫我最後一次吧。」

香兒打著哆嗦,拚命點頭,一邊眼淚也滾滾而下,她知道,小姐做出決定了。

「下山去找他,他瞎了眼睛,必然走不遠,多半……他也沒有走,最遠就是望峰亭那兒,一定能找到他,你立刻去。」小姐的聲音平靜地可怕,說的話也沒半點情緒變化,條理清晰。

「那你呢?小姐,你怎麼逃出去?」

那小姐嘴角輕扯,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雙手,卻不答她,只催了聲「快走!」

香兒一怔,只見黝黑地屋內,忽然有一層泛著晶亮地薄霧圍繞著小姐身側徐徐瀰漫開來,猛然省悟過來的香兒立刻轉頭朝外跑去,才跑出幾步,就聽身後傳來那熟悉的聲音,透著痛楚與堅毅,一字一頓「一定要找到他,拜託了……九,雀,天,嘯……」

最後四字出口,香兒立刻便覺耳邊嗡響,整個地面都似微微震動,她驚恐萬狀地加快步伐,驚懼地心,也在此時痛的如要碎裂……

小姐她,沒有退路了。

與此同時,在離這院落數十丈遠的一個大殿內,聚了不少人,跪求的跪求,爭執的爭執,一片紛亂聲中,忽然,有人高喝「停!」

眾人立刻止聲,隨即都覺聽到異聲,正中一個紫衣男子一拍桌子怒道:「這逆子!來人,將劍匣取來。」

劍匣立刻被放到面前,那是一個白色的長匣,通體雪白,此時更因透著燭光月光,愈發奪目。

紫衣人伸手撫住匣子,聲音極沉「布陣。」

在場的人皆是怔愣,還沒回應,有人上前勸:「宗主,若是以陣控制,夕曄她必受反噬。」

「此等劣子,留下何用?」紫衣人咆哮如雷「囚禁之中,竟敢召喚天嘯。我就讓她死了這條心!布陣!」

一旁還有人勸,卻被別人攔了,八個藍衣人排眾而出,圍著匣子坐下,正要作勢擺陣,門外忽然衝進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哭喊著抱住匣子「爹爹,您就讓姐姐去吧。求您了。」

「滾開!」紫衣人一聲厲喝。

那少年卻不放手,哭聲嘶啞「爹爹不要這樣做,她是您親生女兒,您放過她,她會感激您的,寒翎哥哥人也好,為什麼就不能……」

「拉他出去!」紫衣人伸手朝他頸部抓去,那少年死死抱著劍匣,頸衫被扯地他整個人都半吊起來離了地,匣子也一頭高一頭低地垂著,就在此時,忽然間,只聽一聲暴響,仿似極遠的地方有東西破裂開來,紫衣人劍眉一豎,左手還提著那少年,右手已經伸向劍匣,手還未觸到,那匣子,突然,微微一顫……

像是有了生命,有了感知回應,半懸地劍匣竟隨即劇烈顫動起來,抖的那少年根本抱不住,不得不鬆開手來,卻見它依舊保持那半懸地姿態,通體雪白地匣子,開始緩緩綻放銀光。

先只是幾束,細而明亮,如扇狀鋪開,映地在場各人臉色慘白。紫衣人驚怒道:「還愣著作什麼?布陣!」眾人驚慌對望,正要依言而行。

卻聽一個聲音遙遙而來「遲了。」總共兩個字,說第一個字時,人似在極遠,可第二個字出口時,人,已至殿外。

眾人一愣中,那劍匣地銀光忽然變作光芒萬丈,盈白驟增,刺的人不得不閉上眼睛,與此同時,便聽嗖地一聲疾響,隨即是匣子掉落地面的聲音,眾人這才睜眼,卻見眼前白光已散,落滿月光地大殿外,立著一個嬌俏地身影。

紫衣人旋風般閃出,怒指著她「忤逆子,為了一個血妖,你真要弄的眾叛親離么?」

「他不是血妖。」夕曄的臉在月下格外蒼白,天嘯的劍光氳氤出一團銀白,將她裹在其中「爹爹不是也認同過么?他們只是血靈,除了發色眼眸,其它皆與人無異。他們從不以血為食,行事稟性,更有比我們更好更周全的,這些話是爹爹告訴我的,如今您都忘記了么?」

「他們是天地摒棄的怨靈,就算長的人模人樣,骨子裡永遠暗藏兇悍,不管是血妖血靈,有這血姓當頭,永世不能翻身。」紫衣聲音沉沉,雙目直視她「曄兒,你是我天宗弟子,又身系承繼之責,你無權任性,交出天嘯,待你冷靜一些,我們再談此事。」

「何時再談?待爹爹將他們趕盡殺絕後么?」夕曄慘然一笑「爹爹的手段,女兒自小知道,血靈無權無勢,僻居荒隅,若是天宗與他們為難,就是躲至天涯海角也怕是在劫難逃。爹爹,難道這就是你堅持的所謂正義么?從者為善,不從為惡。未觸及您時,他們便是血靈,是你慷慨成詞願意施以援助地凡夫俗子。可一旦觸及您的利益,他們立刻便成了十惡不赦地血妖……」

「住口!」紫衣人大怒,刷地一聲撥劍在手,執指著她「生你養你,苦心栽培,想不到到頭來竟是一個仇人。你即不孝,我便權當沒你這個女兒……布陣!」

殿內那八人頓時竄出,以圍合之勢將夕曄圈在正中,各人都執劍在手,一時間,冷光閃閃,刺目驚心。

夕曄卻只是淡淡看著,眼眸中緩露微亮,手中的天嘯鳴響不絕,不知從哪裡旋出一股風勢來,竟掀著她身上的衣襟腰帶咧咧作響,她亦在此時放手,挺胸抬頭雙臂平展,那劍竟不落下而是筆直地豎立在她面前,劍身通體白光灼人,一人一劍,被環環相連地白光籠罩。

那八人見此情勢,更不敢掉以輕心,各自舉劍在胸,逐一凝神黯念……

「天瞳」!

「風止」!

「靈橋」!

「沐目」!

「生度」!

「經火」!

「汶水」!

「長忌」!

紫衣人立在八人的最南端,以一聲「封!」字結束眾人的誦唱。

剎那間,八人背後同時湧出八股金光,龍形扭轉,相絞相纏,即刻升騰而上,在夜空中聚集成幕,清朗地月色頓時被這灼亮壓的黯淡無光,耀眼地金,映地整座御羽天山亮如白晝。

巨大地金光在空中匯聚成形,似是一隻碩大地虎身,卻拖有九尾,雙目如火,四蹄騰飛,扭頭便朝下衝來,嘶聲狂叫中,雙爪幻形為萬千個金爪竭力伸展,九尾騰卷,每一支尾部都似絡脈精細地大網一般,朝著夕曄當頭而來……

一旁早被人緊緊抓住地少年嘶聲長叫「姐姐……」

眼看那金網疾沖落下,夕曄身前地天嘯忽然凝出一團巨大地園狀氣幕,氣浪之外,赫然萬劍飛揚,翩走如游龍一般,嗡鳴聲聲聲不絕,周遭光影亂閃,那白光灼灼,一層層越擴越大,四散開來。

風勢更烈。

若大的平台上,駭人的颶風平地而起,圍觀眾人衣襟腰帶狂拍,咧咧作響,所有人不得不定氣沉神,方能勉強站立。被那兩道金光白光印照地一片斑斕地大理石地面,已然隱隱有暴突之聲,像是隨時要被這風勢捲起。

眾人眯眼凝神間,但見那呼嘯地金虎與白色氣幕飛速交碰的一剎那,只聽一聲轟然巨響,簡直是地動山搖,一片劇烈白光刺地人眼睛肓了一般時,驚呼聲亦此起彼伏。

搖晃不歇地平台上,巨大地威壓以夕曄為中心,朝著四周重疊震蕩開來,胸膛被無形力量重重擠壓,所有人不得不伸手互執,保持站姿,可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開,腳步倒滑中身上的壓力卻也忽然消逝,好不容易站穩身形,眾人這才緩緩睜開眼睛,卻都被眼前所見驚地呆了。

大理石地平台上一片狼藉,突裂地石塊呈園狀凌亂卻又異樣有規則地鋪散著,在若大的平如中央,生生挖出一個巨大地園。不少人東倒西歪地倒在園形邊緣,有的呻吟出聲,有的已經暈厥過去。

天空中那金光閃閃地巨獸已經消失蹤影,劍陣八人的位置錯亂,手中的劍更是長短不一地斷作兩截,零落遍地,一時間,只聽得沉沉喘息,無人開言。

而在那一個大園中間,只有方寸大小地位置上,夕曄黯然獨立,她手中的天嘯,如煙白霧正在徐徐散去,幾縷銀絲地微光繞劍輕拂,她的目光更冷,卻也透著哀憐,伸手輕輕地在劍身上撫摸,那劍便如有知覺一般,極輕地鳴響數聲,似在回應。

許久,紫衣人方才開口,聲音極為乾澀「原來你已練就九重天嘯,連金聖劍陣都困不住你……罷了罷了,你去吧!」

夕曄聞言卻是毫無喜意,靜靜地佇立著,只是將手中的劍,輕輕地摸了又摸,四周的人亦靜靜看著她。

意夕曄。天宗長女,生有慧質,早在三年前,便已定了承繼天宗的身份。

卻沒想,一年前南緣一行,結識了血靈氏族地二公子殷寒翎。

情孽即生,百轉難回,宗主意怛將她禁閉,殷寒翎數次上門求親皆被意怛驅逐,此次更因宗主戲言,若是他能斷絕血氏印記,便考慮此事。這殷寒翎竟二話不說,伸手便挖了自己的一雙眼睛。血靈雖為常人,可雙眼之色卻是奪目,失了眼睛的血靈,是這個族氏的奇恥大辱,卻沒想到這殷寒翎竟然毫不猶豫。

意恆惱羞成怒,命人將他扔出山門,而這邊,意夕曄終是得到消息破禁而出,天宗八子以金聖劍陣相困,卻沒想到被她破了個乾淨……

九重天嘯呀!天宗祖輩數十代,只有兩人練就,意夕曄不過二十齣頭,竟已有了如此境化,若天宗由她持掌,必然威名更勝於前,只可惜……

眾人或憐惜或妒嫉地看著這個白衣少女,一時間,滿院寂寂。

良久,才見她朝前揮手,竟是含笑地語調:「煒兒,你過來。」

那少年早已淚流滿面,此時身後抓住他的人也放了手,他快步跑到她面前,將她緊緊抱住哽咽起來「姐姐!」

「好煒兒,」意夕曄輕輕撫摸他的頭,眼神中滿是眷戀,溫柔似水「這把劍,姐姐將它傳給你了。」

意夕煒抬起淚眼「姐姐要走了么?煒兒不要天嘯,當初它選的是姐姐,就讓它跟著你吧,」

「傻孩子,天嘯是天宗之物,哪能離開這裡,你收好它,勤加苦練,護佑天宗吧。」意夕曄雖是笑著,眼圈終究紅了「姐姐太自私了,不及煒兒正直執著……雖然生在天宗,永世不離,可是姐姐……還是想為自己活一次。」

說罷,她輕輕推開弟弟,盤膝坐下,雙手畫圓,疊於胸前,纖纖玉掌上浮起微微白光,再慢慢籠成團,聚在她的胸口,一寸寸地往上延伸,她的臉孔漸漸抽搐,似是強忍痛楚。

面前的意夕煒自然明白她在做什麼,可還是驚的呆了,眼淚涔涔而下,回頭向意恆投去求助地目光,卻不料他目光陰冷,凝神注視著地上的女兒,不知在想些什麼。

眾目睽睽下,一團白霧終於自她口中吐出,雖是夜晚,可卻仍舊能見到吐出此物后的意夕曄臉色變地更白,她將此物吐出,卻不交還,而是捏於掌心,朝著紫衣人叩首三拜,才道:「叛女夕曄,離開御羽天山之際,便將玄鼎交還。」

四下里一陣嗡嗡輕響,意恆沉沉注視著她,良久良久,竟是一笑「好,果然是知父莫若女的好女兒,你即留了此著防我,我哪有不如你所願的道理。煒兒,你隨她下山,玄鼎是天宗之寶,不容有失。天宗八子隨護下山。」八個藍衣人應諾了。

意夕曄始終神色淡淡,看著那八人朝自己走來,再看一眼不遠處的父親,她終是輕輕咬牙,轉身而去,意夕煒緊緊牽著她的手,一眾人轉眼走下長階,隱匿在黑暗之中。

而始終注視著她背影地意恆,嘴邊微曲,一抹冷笑慢慢泛上臉頰,月光的亮,照亮了他半邊面孔,黑白相對,更令他的笑,詭異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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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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