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江
回金陵的路上,煉羽裳聽人說起上江城即將舉行一年一度的悅水節——即有關上江城三面環水而成的地勢衍生出的上江獨有的節日。
每到悅水這一天城中百姓們大都會閉門出城,紛紛坐上自家的小船、畫舫或是高門大戶的船樓圍著上江城的江面環行飄流一日,以表對水神恩澤上江的歡悅之情,那夜江面多半都是船隻,遠遠望去十分恢弘壯觀,也因此吸引了不少顯貴名門的子弟前來觀賞。
煉羽裳動了去看看的心思,攔著蕭影央求道:「我們繞行去上江吧!不過多耽誤三五日罷了,你說好不好」
她自小長在金陵別說江河了,就連池塘也甚少見到,更別提成群結隊的畫舫、船樓了,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見識她當然是不會錯過的。
蕭影見她滿眼期待的望著自己,問他的時候還不經意的眨巴著眼睛,委實一副小孩撒嬌賣乖模樣,他也就忍不住的頷首,心裡之前打定的想法統統煙消雲散見了鬼。
上江城因臨水而建,當地的魚蝦蟹貝類便成了那裡的主食名吃,煉羽裳走街串巷的四處亂逛,在這裡難得沒人管束也不必遵循規矩,想吃什麼想看什麼想做什麼都行,對她來說就是仙境也不過如此。
逛累了的她隨便選了家人流興旺的酒樓,此刻正眼巴巴的瞅著滿桌美味大快朵頤,整個人已經飄飄然壓根兒沒在意身邊何時少了一個人。
「噫?蕭影跑去哪了?」等她好不容易把注意從飯菜上抽離出來,蕭影不知何時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嘴巴里的食物還沒來得及咽下,煉羽裳唔唔嗯嗯發音不清的拉著旁邊上菜的小二問道:「看見…與我…一同來的那位…公子了嗎?」
小二一邊放下酒菜一邊回答道:「那位公子好像出去了,不過他交代我讓您在此地等他,他去去就回」
煉羽裳嘟囔著:「什麼事情比吃東西還重要?」她反正是想不明白,不過心情好胃口也好這倒是一句實話,今日的她可比平時吃的多太多了。
酒樓來來往往的上下不少客人,店裡的夥計們忙的團團轉,「剛剛那位公子好生了得,竟然贏了長勝將軍」三個年輕男子走進酒樓,坐在了與煉羽裳相同位子的一樓大廳。
煉羽裳吃飽喝足蹬腿坐在了臨窗的座位上,此處正好可以聽到樓下喧嚷的聲音,好在她一身男裝扮相,否則如此不雅必引來不少驚奇的目光。
聽到樓下有人談論什麼長勝將軍,飯後閑暇她也有些好奇,「小二哥,樓下他們說的是何人?」
小二正好過去收拾一旁的碗筷,迎著她的話便答道:「他們說的當然是橫財賭坊的老闆顧三爺了」
「橫財?賭坊?」她眉毛輕挑有些難以理解。
「天將橫財!就是取那個意思唄」三兩下擦乾桌上的油漬,小二手腳麻利的朝向另一桌走去。
被小二哥這麼一解釋,煉羽裳倒覺得這個賭坊老闆有些意思,取個名字倒也直接爽快。
「你吃好了?」蕭影足音輕慢的從樓梯口走來,要不是他率先開口煉羽裳還未能察覺有人走近,估摸著是她飽得眼耳不明了。
「差不多了,給你留了幾樣先坐下嘗嘗,我覺得很是不錯哦!」總算等到蕭影回來,煉羽裳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他說說自己的「親口經歷」
「這個醉蟹聞著到香就是入口淡了些,蝦肉不夠肥美不過勉勉強強了,還是這道鮮辣鯉魚甚合我意,色香味俱全」煉羽裳把她留下的幾樣特色菜一一給他介紹了一番,把盤子向蕭影面前推了推,示意他趕快動手嘗嘗。
蕭影的手指纖細修長,之前也不見他伸手做過什麼,練羽裳也沒機會如此近距離的見到,他拿起一旁橫置擺好的碗筷,「聽話」的一個個都嘗了一口,細嚼慢咽吃的十分仔細,與他比較倒是讓煉羽裳覺得自己先前吃飯的模樣活像餓死鬼投胎。
「好在沒和他一起吃」煉羽裳側臉托腮默默的慶幸道。
「你帶銀子了嗎?」等他吃了一陣,煉羽裳轉頭笑盈盈的問道,問這樣話的她顯然是沒有帶的。
「身無分文還點了這麼多」蕭影面無表情,看不出生氣與否,只是淡淡地答了她一句。
「當然是因為好吃了,再說不是還有你嗎?」煉羽裳話說的理所當然,起身挪了位置坐在靠近蕭影的圓木板凳上,右手拿起桌上放著的摺扇一臉討好的替他扇了兩下。
「………」蕭影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的筷子也不動了,斜眼看著她。
「哈哈哈……」見他當真有些緊張,煉羽裳沒憋住笑了出聲。
四下瞧了瞧,她小聲的在蕭影耳邊說道:「要不我們吃完就跑,反正也不一定能抓著我們,而且……」
「公子,你要的船我們已經替你備好了」聲音從煉羽裳背後傳來正好打斷了她的悄悄話,此時一個小廝手裡拿著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朝他們走來。
煉羽裳一眼就瞧見了袋子上寫的字,恍然大悟:「原來他們說的厲害公子是你!」
小廝放下錢袋便離開了,好像也不願多留,整個人如喪考妣,而蕭影則依然端坐,吃著眼前的飯菜,眼皮也沒抬起過,想來是砸了他家的招牌,老闆不高興也連累底下的人吃了一肚子委屈。
既然他已經安排好了所有事,何故緣由諸如此類的問題,煉羽裳一概沒興趣知道,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救命之恩小事一樁來搪塞她,所以她只管登船賞景去,多餘的一句也沒問。
第一次坐船繞行如此遠的距離,煉羽裳著實有些興奮一刻也沒停下來,一會用手波盪兩下江水,一會低頭朝水裡喊兩聲,自己玩的起勁,蕭影則站在一旁看著水波起伏默不作聲,餘光卻緊隨著那個東晃西瞧的身影。
可能是興奮勁過頭了,還沒等高興多久煉羽裳就覺得有些不適,胃裡一陣泛酸,想吐又吐不出來,扶著船舷整個人靠在上面半刻都沒了響動。
見她一動不動的趴在船頭上不做聲,蕭影半蹲在她一側,眼神關切的望著她耷拉著的腦袋。
「我……好像暈船了」見他靠了過來,煉羽裳伸手無力的拉住他的衣角懨懨的說了句,剛說完她胃裡便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立馬縮回拉著衣角的手趕緊捂住了嘴,生怕一個不小心吐到船上,現在的她與之前活蹦亂跳的模樣差了十萬八千里。
蕭影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她,想來想去也不知如何是好,看著她越漸難受的模樣忽的問道:「那要吃些什麼嗎?」
煉羽裳稍微緩了一些,好半天才有氣無力的說道:「吃些酸的應該會好些」
「我記得南萬府的三夫人噁心想吐,丫鬟就是給她吃的酸梅子」
「……」
蕭影無奈的嘆道:「你說的那位夫人是有孕在身吧」
「有區別嗎?不都是一個癥狀」她沒力氣去想他說的話,只順著自己的想法去答,只是她聲音聽著斷續無力,讓人不禁有一絲心疼。
此刻瞧著眼前的人面色發虛,頭腦不清楚,蕭影一時間顧不上多想只是安撫道:「你暫時閉眼想些其他事,很快就好了」
趁她閉目養神之時,蕭影把船慢慢靠近了不遠處的一艘巨型船樓,那上面看起來穩如平地正好可以讓她上去休息。
船樓有兩層高,船身以松木為板,柏木為梁整體打造的十分華麗,四面圍著厚厚的浮流雲紗,若影若現也看不清裡面到底坐著何人。
蕭影扶著煉羽裳登上了船樓,發覺她皺眉閉眼強忍著不適,心裡不免有些在意,扶著她肩膀的手不自覺的微微彎曲。
此刻的她近在咫尺,那雙彷彿能看穿人心的眼眸早已闔上,沒了素日里的靈敏狡黠,這樣的煉羽裳不禁讓他久久不能移開視線。
「秋霜你去外面守著千萬不要讓奇怪的人靠近樓船」女子叮囑的聲音傳了出來,聲音聽起來倒像是甚少出門的閨閣女子,屏風之內一紫衣女子獨坐榻前,潤白珠釵綴在兩側搖曳生姿,玉手挽起雲紗的一角掛在銅鉤之上,依窗望著江面粼粼波光,如一副詩畫帛卷美不可言。
秋霜擺放好了桌上的鮮果茶點,細細的清點一番數量品類無誤后才朝著屏風后的人道:「小姐你就放心,船帆上可是楚家的標記,沒人敢靠近的」
話音剛落的她正準備退出門外,忽覺眼前有人迎面走來,驚的手裡的盤碟沒拿穩,全數摔在了地上。
「你……你們是何人?」秋霜結結巴巴的問道,一臉驚恐失措的模樣。
沒有理會她,蕭影把煉羽裳擱在一邊的木椅上讓她安穩的靠著,仔細看了眼船內的陳設,典雅精巧的茶具、佳楠濃郁的熏香、牡丹刺繡的屏風......如此擺設陳列大致是城中貴門女子的樓船。
「你小心一些,莫像之前一樣割傷自己」楚飛鳳聞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一臉詫異還以為是秋霜自己不小心摔破了盤碟。
「沒什麼?小姐你不要……出來」還沒等她說完,楚飛鳳已經繞過屏風現了身。
看著眼前突然多出的兩名陌生男子,她眼睛瞪得溜圓,不可置信的張嘴說道:「你們是何人?竟敢上我們楚家的船」
蕭影不耐他們的聲音,正欲出手將楚飛鳳二人打昏過去,怎料船身猛的劇烈搖晃起來,桌上擺放的茶點杯碗全數落在了地上,七零八落的聲音響的噼里啪啦。
「外面怎麼回事?」楚飛鳳搶先一步掀開雲紗想要看清江面上的情況,可窗外風平浪靜看不出有何不妥。
煉羽裳被晃的睜開雙眼,顧不得心裡泛酸的那一股難受勁,勉強從椅子上撐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走向船板。
「這是什麼東西?」她一臉震驚,像被人拿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的清醒過來,瞬間忘記了頭昏難受的滋味。
蕭影緊跟其後,順著她指向的方向瞧去,只見船四周圍著數百條身如斗笠,眼似蟾蜍渾身黢黑的怪魚,它們繞著船身打轉,不時的跳出水面用它們的頭尾狠狠的撞擊船身,本就凸顯的眼珠甚至被撞的彈飛到了船板上,看的人毛骨悚然。
「上江城竟有這樣的惡物」煉羽裳後退半步本能的伸手摸向鬢邊,青絲高髻才想起此刻自己一身男裝哪有木釵別在發間。
「哎,明明是仙門中人卻不能用劍,真是為難」想起曾答應過青陶夫人,無論如何都絕不以劍作為兵器與人對搏,煉羽裳站在原地長吁短嘆起來。
樓船上的僕役丫鬟被眼前的慘景嚇的四下奔逃,擦肩推搡卻沒人能離開的了這樓船,認清形勢后個個只得抱作一團,瑟瑟發抖的躲在船內不敢出來。
船仍然一左一右的晃蕩著,煉羽裳不知是被嚇醒了還是習慣了,竟沒有之前那種噁心泛酸的感覺了。
蕭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似乎對此景象格外的冷靜,突然一隻體型較大的怪魚一躍而下朝著煉羽裳的方向落去,黢黑的一團讓手無利刃的她呆若木雞。
「噼啪……」清脆的抖動聲伴隨著一道紫黑色長影飛速閃過,沒等她看清那條怪魚已經變成兩半,頭尾一動不動的攤在船板上,血沫好一會才慢慢浸了出來。
「………」
目睹著蕭影抽出腰間的鞭子,毫不遲疑的揮向她,把那條快要靠近它的東西狠狠的打落在地。
察覺到煉羽裳略顯驚恐的目光,蕭影一臉正色道:「沒控制好,大力了些……」
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煉羽裳胡亂說到:「無礙……我去船艙看看」避開他的目光,慌亂的低頭繞過地上的「屍體」迅速的離開了船板。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蕭影眼裡浮現出一絲無奈,剛才那種情況下他不得不出手,只是或許該更小心收斂一些也不至於嚇著她,側目看著被攔腰打斷的魚屍,他覆手向下壓了下去只見一道白光鑽進魚屍之內,接著他五指併攏朝外輕輕一揮,地上的魚屍便自行飛了出去咕咚一聲沉入了水裡。
莫名其妙的氣氛讓煉羽裳落荒而逃,躲進船艙來回踱步的她有些不安:「果然是件厲害的兵器,還說只是什麼舊物,他肯定沒對我說實話」蕭影怎會想到她滿眼心思都只落在了那把長鞭上,毫不遜色長劍的兵器讓她心裡痒痒的。
「我何時才能得一把厲害的兵器?劍是不用想了,其它的倒可以考慮一下,咦,我的摺扇去哪了?」突然發覺自己手裡好像少了什麼,煉羽裳此刻才想起之前一直拿在手裡的那把紙扇不見了蹤影,她連忙蹲下身子挨著角落四下尋找,好不容易才在椅子腳下找到,伸手去抓之時沒想到壓著摺扇的還有另外一個東西,她也順手一併撿了起來。
「那是我的……」楚飛鳳著急的站了出來,眼都不轉的盯著煉羽裳手裡的玉瓷小人像。
船似乎慢慢的平穩了下來,沒有再發出被撞擊的聲響,也聽不到有任何魚群游過的水聲,看樣子那些怪東西應該是沒再鬧騰了。
「沒事了,沒事了那些魚都不見了」秋霜欣喜若狂的從另一處奔來,激動萬分的喊道。
煉羽裳聞言趕緊鑽了出去想要看個究竟,誰想與正面走來的蕭影撞了個滿懷。
「怪魚都遊走了嗎?」煉羽裳一手捂著額頭,腳步卻是依舊沒有停下。
「遊走了,沒什麼可看的」
「額………」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被扭轉了方向跟著蕭影進了船艙。
「那個……可以還我嗎?」楚飛鳳上前一步紅著臉對煉羽裳說到。
低頭看了看手裡握著的玉瓷小人像,煉羽裳這才回過神來,剛剛只顧著確認船外的情況,拿著撿起來的小人像就沒鬆手。
「哦,這個到是跟陶俑挺像的……」煉羽裳拿在手裡仔細的瞧了眼,伸手遞還給了楚飛鳳。
「多謝」楚飛鳳連忙雙手接過玉瓷小人像,小心的抓在手裡檢查了一番,又怕摔壞似得趕緊放進了身後的檀木匣子里。
秋霜朝她擠了擠眼角,楚飛鳳移步到她身側,秋霜聲若蚊蠅:「是那位公子趕走的河裡那些東西」
她們眼神一齊看向蕭影,煉羽裳以為是被他的相貌招了眼,低頭淺笑心裡感嘆:「還以為自己男裝已是儀錶非凡,結果還是蕭影更甚一籌,就是不知道他和容謙兩人誰更得女子青睞」
這仙門弟子中長相絕塵的難道都被她遇到了嗎?煉羽裳頓覺自己有些運氣,這一路上也算養足眼了。
「兩位公子是來游觀上江城悅水長舟的吧!」楚飛鳳上前施禮,心想這位墨色衣衫的公子一身卓然的氣度,或許正是爹爹口中說的仙門弟子。
煉羽裳點頭道:「不錯,我們途徑此地特意來見識百船繞江的盛景,只是沒想到這上江城的水也太不安寧了」
秋霜急忙解釋道:「公子誤會了,我自小長在上江今也是第一次見那東西」
「也不知這好好的水裡怎就生出了這樣的東西」楚飛鳳皺眉自語,百思不得其解。
為報答蕭影為一船人解圍,楚飛鳳也就默許了他們二人呆在自家樓船上,雖有些敗壞興緻,但好在煉羽裳看到了夜晚江上連舟的盛景也算不枉此行。
船一路順著河道飄流也算相安無事,果然在第二日一早太陽露了淡紅才回到了他們先前上船的地方。
煉羽裳迫不及待的跳下船板,雙腳著地的那一刻,之前頭重腳輕的感覺立刻飛到九霄雲外,正想好好舒展筋骨,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驅趕聲,「走開,走開,誰讓你們擋著小爺了」
「信不信把你們丟河裡去餵魚」
「看什麼看,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公子嗎?」
她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金冠束髮,身著湖錦大氅,手上戴著銀色護腕的男子眼神兇惡的讓他身後兩名手下把周圍的人推到一旁,圍在岸邊的百姓被他這麼一吼,紛紛讓出了一條空道給他。
「小姐,表公子來接咱們了」秋霜眼尖的瞧見了人群里那像螃蟹似的霸道公子爺不正是楚飛鳳的表弟楚佑。
「表姐,我來接你回去」
「我爹他回來了嗎?」楚飛鳳想著要趕緊把河裡遇到的怪事告訴爹他老人家知道,讓他早些派人去查清楚,也好讓城中百姓安心營生,她朝煉羽裳點頭施禮,算是別過,順著楚佑引路的手便上了他的轎攆,秋霜小跑著跟了過去,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岸口。
等他們走後,煉羽裳聽旁邊的三兩路人嚼舌根:「林家老爺上門了,我們城主怕是要與南萬府結親了」
「我可是聽說林老爺帶了不少價值連城的聘禮」
「好像裝了七八輛馬車」
「我聽說南萬府可是金、秣兩地數一數二的大戶,他家可有不少財帛」
四周驚羨的目光看著說起此事的路人,大家紛紛駐足圍了上前,他們越說越起勁,到像是親眼看見一樣。
「南萬府,林老爺……」突然一個畫面閃過她的眼前,煉羽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獃滯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