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拜年
我習慣坐在一邊看著王寒柏忙碌不停,並不介意他只是偶爾抬頭和我說一句話,我在他面前盡量維持著真實的嘴臉,所以沉默也是本色之一。可屋裡兩個同樣少言寡語的人差距卻大到讓人瞠目,他的煩惱掛在臉上,焦慮落在筆尖,我卻因為面具帶太久難以取下,不得已全部用心靈承載。於是他的笑便是笑傷既是傷,我很努力卻依然無法把笑中的虛偽清除,把傷中的嫉妒摒棄。我羨慕王寒柏,他除了工作沒有更多值得焦慮的事,而我的二十四小時卻被煩憂擠得滿滿當當。他把人生經營的如此乾淨和簡單,這算不算是巨大的成功?可惜現在的自己只有羨慕的份,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走的太遠,對權力狂熱的愛已然深入骨髓,現在哪裡還能再回頭做一個清清白白的人。
我很羨慕他,羨慕他對工作的熱忱,就像是一種信仰不會讓心靈空虛;我很羨慕他,羨慕他在中年依舊保持著青年的勁頭,有單純的志向而不拘泥於營營苟苟的生活;我很羨慕他,羨慕他幾近超然的平和,羨慕他那樣悠然的享受著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什麼時候,我才有時間好好享受自己所擁有的?比如說莫菲的愛。
雖然有大把的時間躲在妻子的視線之外,但我一直沒有和莫菲通過電話,有時候也惦記著要問問她最近如何,想一想卻沒什麼好說的。年三十晚上也沒有拜年,我以為她至少會發條信息給我,可是沒有。整個晚上手機不停的響,電話、簡訊、祝福、恭喜、發財、幸福……但都沒有莫菲的信息,我心裡貓①抓似地,想給莫菲打電話,無奈先是參加新年聚餐,后是進行家庭團聚,反正總有太多的理由讓我不便先對莫菲說一聲,「新年快樂!」
新年聚餐是單位歷來的傳統,也是上級領導給留守同志搞得一項福利。其實說穿了無非是把大家聚到食堂吃頓飯,加點平時難見的好菜而已。這一天的聚餐沒有上級下級之分,領導工人和同在的家人都齊聚一堂,用人多來渲染氣氛。這項活動很少有人不參加,畢竟誰都不想被扣上不團結的帽子,有點權力的領導更是要注意影響,免得被人說有搞階級分化的嫌疑。我本人並不喜歡這樣的活動,不喜歡大過年的還要聽領導講話,不喜歡這種被慫恿起來的喜慶氣氛。妻子和兒子倒是很開心,妻子穿的極其隆重,引來不少目光,她很享受的端著酒杯談笑風生,兒子找到了自己的夥伴,小孩子們在飯桌間打打鬧鬧,好不熱鬧。幸好今日的聚餐沒有時間限制,我等著大領導敬完我們這桌的酒就拖著意猶未盡的妻兒匆忙離開。回到屋裡他們還沉浸在那歡欣鼓舞的氣氛中,問我為什麼不多待一會,我的解釋是,「剛喝了幾杯酒,好像有些暈。」
大年三十的晚上,只准高興,不準生氣,不準抱怨,更不準掉眼淚。因為這一日是一年的開端,人人都想討個好彩頭。就連我,即使懷揣著那麼多不如意也能保持24小時的笑容,我想莫菲也一定如此吧。我喜歡聽見莫菲含笑的聲音,匆忙回家也有一分是為了她,我心裡存著僥倖,想找個機會聽她對我說一句,「新年快樂!」可是公寓房間遠不如家裡寬敞,妻子和兒子輪番在我身邊轉悠。直到春節聯歡晚會落幕,直到屋外的鞭炮聲稀稀落落,我才無奈的打消這無望的念頭。
初一一大早,王寒柏夫妻倆就帶著女兒上門拜年。王寒柏出身在北方一個條件極其艱苦的農村,結婚很早,老婆叫年文花,是在老家通過媒人介紹娶的。她文化程度不高,似乎就初中畢業,但人卻精明的很,一直籌謀著調到我們單位上班,當然有王寒柏這種「不作為」的老公,這樁事最後自然以流產告終。年文花再能幹,在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無施展拳腳的空間,只好留在老家生悶氣,最多打電話把「窩囊」老公罵幾頓,仍是無計可施。現在混得倒也不錯,在家鄉鎮政府上班,這樣的女人自然是忙碌的,所以和王寒柏基本上沒有見面的時間,而我也無緣一睹廬山真面目②。
原本這個新年王寒柏已做好孤軍奮鬥的準備,但年文花卻在三十下午突然到訪,著實讓他驚喜了一把。王寒柏是個實在人,沒什麼心眼,也不像我心思亂的很,所以對妻子的到來他是真真切切感到歡喜。倘若換做我,我定然會勃然大怒,因為這樣「突然襲擊」的結果,90%的可能只會讓我「驚」而不是「喜」。因為來的匆忙,二人沒有參加昨夜的聚餐,所以直到今早我才有幸看見他妻子,說實話又是一個「驚喜」,不過還是「驚」的成分遠大於「喜」。
我想象中如王寒柏這樣一個「脫俗」的男人理應配一個知性賢淑的美女,誰知立於其旁邊的卻是一個皮膚黝黑一頭黃色捲髮的……嗯,我不知道是說妙齡女郎中聽還是中年婦女合適。身材瘦的的和搓衣板一樣,上身是黑漆皮短棉衣,下身是紫色亮片A字超短裙,鞋跟在7厘米以上。真無法想象平日她是否也是這副打扮出現在辦公室,如果是這樣,我真要懷疑那個鎮政府領導的審美觀。她的聲音如身材一樣乾癟,但真的很會說話,一開門就大哥大嫂新年好的說個不停,做派也頗有些政府官員的氣勢,別的不說,得體是肯定的。
雖說以貌取人不對,但我還是一面招呼他們進門,一面忍不住同情的看了王寒柏一眼,卻意外的發現他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全神貫注到有些無禮。我還以為妻子有什麼不妥,暗自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異常這才放心。王寒柏卻突然開口問我:「這就是嫂子?」我有些不悅,正想答話。年文花卻急速的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然後趕在我前頭說道:「你這話說的,不是嫂子是誰?」繼而又笑著對妻子解釋:「我家寒柏就這樣,老是犯傻,有一下沒一下的。」我和妻子同時善意的大笑表示理解,王寒柏也跟著憨憨的笑起來,只是在我眼裡看來,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僵硬。我察覺到某些不對勁的東西卻始終說不上個所以然,幸好這種感覺很淡,沒幾分鐘就過去了。
大家都撿著高興的話說,兩個女人也很快熟絡起來,在一同嘰嘰喳喳的熱鬧非凡,話說完了四個大人的目光都落在孩子身上。王寒柏女兒的年齡和兒子相仿,模樣甚為乖巧,臉白白凈凈的,眉眼也更接近王寒柏。雖然穿衣品味和媽媽一樣(當然,小傢伙也沒法自己選擇。)全身亮晶晶的晃眼,但始終無法掩蓋孩子身上本來的光芒。兩個孩子卻早過了任人擺布的年齡,他們「耐心」的配合著「玩」了一會索性躲到卧室不理我們。
百無聊賴中妻子提議打麻將,王寒柏笑著拒絕,「我不太會打,就算了吧。」然後暗示自己妻子不要打擾我們太久。年文花是個好熱鬧的人,怎肯乖乖跟著少言寡語的老公回家看電視,她挺會來事,嘴上說著體己話給足了老公面子,眼神卻悄悄撂過去狠狠剜了王寒柏一眼,我坐在他旁邊豈會看不見,只好一個勁憋著笑。妻子趕緊上前打圓場,說道:「大過年的難得聚在一起,打幾圈熱鬧熱鬧嘛。」年文花接道:「哎呀,好久沒打手都生了,你們沒什麼事吧?可別耽誤大哥辦正事了。」我笑答:「哪有什麼正事,一年就歇這幾年,玩才是正事!」說罷我順手把王寒柏拉起來準備擺桌子,王寒柏木頭木腦的只是笑,「還是不打了,要不你們再找人打吧!」他軟軟的推辭道。我們三個一起勸她,尤其是年文花,說的話軟中帶硬,溫柔中帶著凌厲的狠勁。我不由想起妻子,這一手綿里藏針她運用的也相當嫻熟,莫非這也是女人的天性之一?
勢單力薄的王寒柏哪經得住這一番強勁的攻勢,最後四個人在嘩啦啦的麻將聲中過完了新年的第一天,直到晚上六點多,在兩個小傢伙的抗議下才戀戀不捨的收手。為了圖吉利,大家打的是只出不進,只當給晚飯湊份子,只不過我和老婆湊了90%的分子而已。王寒柏的老婆是麻將高手,一上手就能看出來,所以被她贏了也說不出什麼,只是那個該死的王寒柏口口聲聲說不會打,最後竟然比她老婆出的錢還少,拔得了頭籌。對這樣的結果,年文花笑的比花還燦爛,我自然是氣不過,王寒柏自己也挺不好意思,一個勁的解釋,「巧了,巧了……」其實由此也可看出他的確不怎麼會玩牌,否則以他的性格,定然會算著牌故意多輸一些。
註釋:
①貓:關於自己的,藉此文章順便緬懷那些陪伴過我的貓咪。
我曾先後養過9隻貓咪。最早一隻是我**歲的時候爸爸送我的,一隻純黑的小貓咪,弱小無助的和年幼的自己一摸一樣,他陪了我四年,後來搬家去外地,我為了帶上他做了持久的抗爭,最後以失敗告終,我走的時侯偷偷的沒讓他知道。
第二隻是19歲時養的,一隻漂亮的,最漂亮的虎皮貓,養了半年,最後被別人偷了,找了很久無果。
第三隻和第四隻是一起來的,可惜其中一隻到家二天就不幸夭折,於是把剩下一隻送與別人,免得傷心。
第五隻是一隻白貓,很白很白,養這隻貓的時候我時常不在,至今想來依然覺得很虧欠他,他做的最大的壯舉是在很小的時候抓過一隻跟他差不多大的鴿子回家,把我嚇壞了,趕緊貓口奪食放生了。
第六隻是一隻黑白相間的貓,白色在他的嘴邊,看起來好像是長了一圈鬍子,不過她可是真正溫柔的母貓哦。她本是朋友家的貓,我們偶然相見,她竟我回了家,晚上趴在我的窗台上喵喵叫,於是便自作主張養了她,起名小喵。我和小喵感情很好,她陪我渡過了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光,我很愛她,只是這廝不知何時找了個對象,懷孕的時候我並不知道,生寶寶那天晚上她一直圍著我叫,我那日心情不好,還打了她幾下,她也不躲,後來大概是羊水破了,我才慌了,但只是害怕,想盡了辦法滿足她的願望,知道把她放窩裡,又往窩裡放了好些軟墊子她才安靜下來,半夜4點左右,寶寶出生了,三隻。但是在寶寶出生半個月左右小咪就無故消失了,我到處打聽她的下落,還在大冬天晚上裹著棉衣守在某個「有線索」的院門口。直到現在,我都再沒見過小咪,我很想她。
第七第八第九隻就是小咪留下的寶寶,取名叮叮鐺鐺咚咚,叮叮是女孩,鐺鐺和咚咚是男孩。叮叮和咚咚是雙胞胎黑貓,鐺鐺是黑白相間的,叮叮瘦小伶俐,咚咚柔軟憨厚,鐺鐺臉皮厚,吃的多,外號二皮臉。小時候想送掉一隻,於是選了最伶俐的叮叮,誰知過了三天人家又把她送回來,說是在他家裡不吃不喝,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最後只能一個人辛辛苦苦的養著他們三個,走哪帶哪。他們一歲半的時候,我工作變動,實在沒有條件繼續養貓,於是把他們送到了一個朋友的老家,哪裡青山綠水,環境優美。我沒有去看過他們一次,因為怕忍不住會哭……
②廬山真面目:出自宋?蘇軾《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