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春天的雪沒有春天

這是王寒柏第一次在我面前中氣十足的說話，我承認他說的都對，我也理解他對我絕對真誠的關心，可是他扒掉了我遮羞的褲子，還在喋喋不休的教育我有褲子穿的好處，怒火燃燒在心頭，我借著酒精怒斥，「滾！沒球事滾回家睡覺，都說的什麼屁話！」王寒柏騰的站起來，憤怒一閃而過，緊接著是焦急、委屈、無奈……最後站在我面前的依然是一個心平氣和的王寒柏。我揮手趕他，「老子沒幹啥見不得人的事，你自己看錯了別亂扣帽子，這麼大的罪名我擔當不起。」他挪到門邊道：「對不起，哥！」我感受到他話語中強烈的失落，可我真的再多一秒也不想看到他，確切的說是不敢看他。

我跌跌撞撞晃到門邊打開門「請」他出去，他站在門口又道，「是我多心了！」

屋外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讓我精神為之一震，心中燥熱的感覺也迅速消退，「得了，都喝多了，我只當你沒說過，回吧！」我對他說。「行！」他頭也不回的下樓離開，我這才虛弱的和上門癱倒在沙發上，恍惚記得是有那麼一天，好像是莫菲見過裴遠之後不久我們「偶遇」在某個酒吧。那天玩的很開心，兩個人心情都極好，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曾放鬆警惕，在十二點的街頭也只是像同事一樣並列前行，直到走進樓道……

「哎！」我長吁一口氣繼續回憶那該死的一幕。

樓道的感應燈一直是壞的，不知哪個管閑事的傢伙偷偷摸摸修好了，而我進門時不小心腳踢在大門邊，「咣」的一聲。莫菲興奮的笑道：「燈亮了！」她像孩子一樣歡喜的拉住我的手，彷彿那燈光就是我們光明的未來。而我在她的感染下激動的吻向她的額頭，一切發生的那麼快，前後不過十幾秒，我們以為整個世界都睡著了，原來只不過「咣」的一聲，我們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全都暴露在外！

整夜沒有睡，不是睡不著而是忙著思考還有沒有類似出「紕漏」的細節。結果讓我很安心，畢竟我和莫菲都是有節制的人。幸好啊！我心存僥倖，幸好只是王寒柏看到。幸好啊！我心有餘悸的想著莫菲，想著她的離去也許對我才是真正的「幸運」！

4月16日早晨，王寒柏離開。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去送他，趕到車站就見他被許多人圍在中間，我沒有靠近，悄悄站在一旁。他卻很快發現我，激動的快步朝我走過來，我先一步把他想說的話堵了回去。

我撂給他一支煙問道：「都弄好了？」

王寒柏：「弄好了！」

我：「路上不帶點吃的？」

王寒柏：「有呢。」

我：「一路順風！①」

王寒柏：「行。」

然後我們站在一起抽煙，我抽了一支，他抽了三支。他走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煙沒了！」我通過車窗把剩下半包煙遞給他說道：「你小子少抽點煙。」這句話算是我對他臨行前最深切的祝福吧，兩個大男人也沒什麼好唧唧歪歪的，即便我心裡真的有一點傷感。

一個中年男人的生活到底需要什麼？愛情走了，朋友遠去，抓在手裡的只有工資和搖搖欲墜的小權利。掰著指頭算來算去，原來只剩一個家庭屬於自己，如果不出意外，他將永久並牢固的屬於自己。可是我曾經背板了這個家庭，我曾視這個家庭為維持顏面的面具，我還曾讓這個家庭處於岌岌可危的境地。想想真是后怕，倘若那一日跟在身後的不是王寒柏，今日我恐怕真會一無所有，而且還將奪去妻子和兒子所擁有的一切。一個人的屋裡，到處都是灰塵和臟衣服，我身心疲憊，想回家，想回到家裡看看妻子和兒子！真想回家，想在屬於自己的那方小天地好好的休息一下。

又是一個奢望！

剛剛被大刀闊斧改造的單位有太多事要做，二分之一的單位除了人少其他的一樣不差。狄青發新官上任三把火②，提新口號、立新目標，當然這些口號及目標都建立在沒完沒了的會議和堆積如山的文件上。真可謂上頭張張嘴底下忙翻天，人人都恨不得多生出幾隻手來，於是表面上倒真呈現出一派熱火朝天的新氣象。我自然很忙，每日早出晚歸沒有片刻清閑。我的新領導李國才果真和狄青發是一類人，上頭大口號大目標，他提小口號小目標，部門裡上上下下十號人被折騰的苦不堪言。最苦的自然是我，李國才是在任何一個單位都比較罕見的一類人，性格外露，張揚跋扈，再加上他後台夠硬，我這種前朝小卒子自然沒有好日子過。很快大家就看出正副科長不合，自然理所當然一邊倒，最後我真的變成了一個可笑的光桿司令。

我在夾縫中艱難生存，下頭的人不敢親近我，上頭的人又疏遠我。每天，我把腰板挺的筆直走在通向辦公室的路上；每天，我厚著臉皮裝著和李國才很熟的樣子套近乎；每天，迎面看見狄青發或其他領導們笑到嘴疼。我忍耐著，就像當年的莫菲，可是我遠比莫菲更卑微更可笑！我知道自己欠莫菲的太多，當時我自以為很理解她身處夾縫的心情，甚至滔滔不絕講無數大道理，一條兩條四五條，可笑！可笑！現在輪到自己到夾縫中來，才知這是何等滋味。恐慌、無助、茫然、絕望……當日的莫菲就是背負著他們向我一再求助，我明明一伸手就能救她，可是我拒絕了，不止一次的拒絕！

我覺得渾身發涼，下一個被拒絕的會不會是自己？不敢再想，思考是種煎熬。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中，恨不得變成一部機器，插上電就工作，忙完了一拔插頭就OK。莫菲，你為什麼不來拔掉我的插頭？拖著疲憊身軀家，四面白牆，寂寥凄涼。夜裡想起莫菲，想起那段美好的時光屋裡是何等溫暖。我懷著對家庭的愧疚依舊無法遏制的想念莫菲的溫暖。我期望奇迹再次出現，期望她此時正站在我的門邊，可我又害怕她看到我現在的「慘狀」，更害怕面對她憂傷迷茫的眼。我恍恍惚惚的想她，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想她，像只僵死的蟲子一樣。

莫菲曾經說：「進化的最高級階段分兩種：一是蟲子，二是神仙，前者一心一意的活，後者直接超越生死。生命最終的目的也不過是繁衍生息。做為人類，盲目自大的自喻為高級動物是毫無道理可言的，『高級』不過是上帝設的陰謀，因為分了太多不必要的精力在其他方面，科學或者藝術，一生忙忙碌碌，群體慌慌張張，最終也逃不過滅亡，要那麼多文明做什麼，想那麼多問題做什麼，灰飛煙滅時誰又認得了誰，留幾個石柱子在那裡紀念不如拚命留幾個後代來的更實際」，這是某次閑聊時莫菲的原話，現在想起來，我更是沮喪，我以為自己象蟲子，其實我連蟲子都不如。

5月11日，我收到了莫菲發來的郵件，裡面是一首很長的詩。

春雪

最愛的，是童話里的人魚公主

因著愛化為泡沫依然會悲傷著幸福

這樣的幸福

我羨慕過,渴望過

這樣義無返顧,將愛演繹到絕美的幸福

我乞求過,夢到過

小小的人魚,

她劃破自己的尾只為挽著他臂膀跳一支舞

她捨棄動聽的嗓音去換取和他彼此凝望的瞬間

小小的人魚

她走上他的船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疼痛

每一步－－－－－她心中都是希望的火焰燃燒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憂傷

每一步－－－－－她眼裡洋溢著關於明昔幸福的光芒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堅決

每一步－－－－－走過這步,還有多少步就走到了終點、

走過這步,還有多少步就走到了終點?

－－－－－－－春雪寫在一個溫暖的早晨

我以為，春天到來時自己會醒來

我以為醒來就會看到陽光

我以為陽光就是天堂

可惜

我只是一場早春的雪

墜落在溫暖的陽光下

我穿著華麗的衣服，裙擺上鑲嵌著珍珠

我的臉上是暖暖的笑，唇上還有細細擦上的粉紅

我跳著舞旋轉，世界在我的腳下

如果－－－－我落入大地,我就是一席純白的毯子

如果－－－－我落在枝頭,我就是一朵早開的春花

如果－－－－我落進湖面,我就是那隻小小的船舶

如果－－－－我落向孩子的臉頰,我就是他們夢想的印記

如果－－－－我落在他懷裡落進他掌心,我就是一團白色的火焰安靜燃燒

我是一場早春的雪

在墜落的途中想像天堂的模樣

結局有幾千幾萬種，

哪一種都是一場幸福的歷練

因為愛上了陽光

整個冬天，我都默默等待春天的到來

等待天晴起來,雲散開去

等待在清澈的天空能夠清晰的看到他的模樣

等待冰化了,寒冷離去

等待在新鮮的空氣中可以捕捉到他的味道

我曾躲在雲層的後面久久的凝望

他的手撫過我的身體

掌心的暖呵，是睡覺時夢到的天堂的溫度

可惜

我只是一場早春的雪

我一邊墜落一邊融化

一邊快樂一邊憂傷

我一邊狂亂的愛著一邊悲泣無言

我心裡看到天堂,眼前墳冢片片

春天的雪，愛上了陽光

如果只有一瞬

也想這一瞬去看看他眼裡的光芒是否和想像的一樣

如果一瞬之後就是死亡

也想留一片金黃在自己心上

春天的雪，愛上了陽光

她要盛裝走向他的懷抱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笑厴如花

每一步－－－－－她粉色的微笑都在散去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深情凝望

每一步－－－－－她黑色的眼睛都在淡去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幸福無比，

每一步－－－－走過這步,還有多少步就走到了終點.

走過這步,還有多少步

因著愛，融化

－－－－－－－春雪寫在一個春天溫暖的早晨

我一個字一個字的閱讀這首隻屬於我一個人的詩。

「春雪」，這是她的名字呵！那天黎明她叫我sunny，叫自己春雪，她說自己會因我融化，我以為他是某種情緒的抒發，原來只是個預言。可是莫菲，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的對自己，既然早知道結局，為什麼還要繼續愛我？即使是坐在人來人往的辦公室里，我依然忍不住眼睛發紅，我假裝沙塵迷了眼然後使勁的揉眼睛直到眼球生疼。我知道這一次，莫菲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哪怕我們再次幸運的相遇在茫茫人海之中，她也只會對我視而不見。因為屬於我的莫菲已經融化，化成了水，從指間流過，變成蒸汽，我又能拿什麼容器去留住她？我盯著屏幕，反覆的說「對不起」，彷彿她就站在我面前，笑靨如花。

36歲的時候，我失去了前途失去了莫菲

36歲的時候，也許我可以再重新開闢一片疆土，可是我失去的愛又該去哪裡尋回。

36歲的時候，我成了一個失敗者，可是莫菲豈非失去了更多？

註釋：

①一路順風：一路順風，然後……

風趣橫生生財有道道盡途窮窮山惡水水漲船高高傲自大大得人心心口如一一步登天天末涼風風虎雲龍龍血玄黃黃道吉日日月麗天天無二日日久天長長治久安安常守分分文不名名落孫山山高水長長夜難明明月清風風捲殘雲雲開見日日薄西山山長水遠遠交近攻攻城略地地動山搖搖尾乞憐憐香惜玉玉成其美美女簪花花前月下下里巴人人眾勝天天公地道道?相望望穿秋水水秀山明明哲保身身體力行行雲流水水生火熱熱血沸騰騰蛟起鳳鳳毛麟角角巾素服服氣吞露露往霜來來者居上上下一心心到神知知小謀大大天白日日月交食食指大動動魄驚心心安理得得未曾有有己無人人一己百百不失一一路順風。

我用這樣複雜的方式解釋一路順風的意思，你明白了嗎？哈哈，有很多人走了還是要回來的，回來了也未必不會再走，人生來來去去的多了，何必介懷。

②新官上任三把火：普及小知識，新官上任三把火出自《三國演義》，諸葛亮當了劉備軍師后短時間內連續三次用火打敗曹操。第一次火燒博望坡，使夏侯?統領的十萬曹兵所剩無幾，第二次火燒新野使曹仁，曹洪的十萬人馬幾乎全部覆沒，第三次火燒赤壁大敗百萬曹兵。於是人們把這三把火稱為「諸葛亮上任三把火」，傳到後來便成為人們常說的「新官上任三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