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人物的幻想
如今,他的價值是每個月3000塊的收入。800塊的房租,因為他住的是個小房間,隔壁女孩租用大房間。除去生活開支,基本存不下什麼錢。不過好在他能過苦日子,早飯有時不吃,有時在單位分享別人的,只要你付出點勞動力,跑個腿,幫人家買就行。中飯不能省,不過一般不超過10塊錢,大多情況下,是麵條。晚飯就在路上隨便打發,倒頭睡下,就忘記肚子了,電影看到深夜,最多一碗速食麵或者一個麵包。東摳西摳,他還是省了點錢,小心存進銀行,因為他知道保不準什麼時候又要失業。這個城市,失業雖然家常便飯,還是像每個求職者頭上的一把利劍,隨時會砍到你。
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變成這樣節省的一個人,節省到連女朋友都不敢奢望。
交女朋友自然要花錢,想到花錢,他就感到心痛。很久以來,他一直過著完全單身的生活,身邊沒有一個女友,心中也沒有任何女性的影子。大學時代像白紙一樣度過,不免有些遺憾,不過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回憶。如今,他的同事們都覺得他是那種類型的人。
因為他的身上的確還透露出一點女性的味道,性格優柔,說話文靜,偏於內向,絲毫沒有男人的豪放和粗糙,甚至有些過分的細膩。而且,他還很容易受傷害,不過這一點他很小心地掩藏了起來,他還是個絕佳的聆聽者。很多女性朋友都喜歡找他聊天,談論她們的愛情史。他總是一臉溫柔的笑容,能夠耐心聽你說,但並不發表太多他的言論,他讓你感到安心和寧靜。
那些女性朋友都說:他適合當個心理醫生。他的心好像有道堅實的防護牆,總是顯得那麼平靜而無動於衷。快快樂樂地來,輕輕鬆鬆地離開,你和他說了兩個小時的話,就彷彿對面坐著的是一團空氣。無形中把你的一切幽怨鈍化為虛無。
蝴蝶覺得他像個牧師,或者在承擔牧師的某種責任,聆聽和接受懺悔。而他的心又要像上帝一樣無私和包容。問題是,他的心有那麼寬廣嗎?
他總是帶著一臉純真的笑容,目光注視著你,不過只要你仔細觀察,會發覺這純真背後透露出一種茫然的嗤笑,而他關注著你的目光,其實早就飄到了很遠的地方。蝴蝶一直懷疑他是否聽進了什麼?
蝴蝶總是很佩服他的耐性和定力,要知道蝴蝶雖然也是個善於聆聽別人訴苦的人,不過絕對不會半夜三更陪一個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的人,在天橋上吹著冷風,喝著苦澀的啤酒,聽上兩個小時無關緊要的愛情故事。潛水鳥就是這樣的人。雖然他事後也會抱怨,不過說得還是那樣輕描淡寫。
後來蝴蝶發現,要真正做到這一點其實並不難:當你把對方完全置於絕對的他者,那麼他所發生的一切都將與你無關緊要,你可以保持絕對平靜的心情,波瀾不驚地面對那些愚蠢的故事。
這自然有些殘忍,但是誰又知道那些心理師不是採取這種方法保護自己的心靈不受污濁?
當蝴蝶悄然觀察潛水鳥的時候,潛水鳥也正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個世界,他身邊的所有女人。漸漸地,他發現有個女人的影子如同沉入水中的倒影,漸漸映入了他的心湖。雖然那麼模糊,甚至難以察覺,因為那僅僅是個倒影,觸摸不到,不過你偶爾一瞥,分明發現她的存在。
在他眼裡,她就象一隻美麗的蝴蝶。她的真名叫何無極。(見第一部《單身父親》)他一直奇怪為何她老爸會給她取這樣一個名字,她自己曾透露說,父親在臨走前曾提過,何為無極,若放不下,一切痛苦都將無極,若放下,一切又都變得無極無盡,遁入虛無。父親一生困於情感,隨著年紀增大,罪惡感越加強烈,總是說對不起她母親。
每天見到無極是最自然的事情,每天能夠見到她,也是最開心的事情,在他心中,隱約覺得每天只要能夠見到她就好,別的沒有奢想。
她的座位就在他辦公座位的旁邊,靠得那麼近,能夠清晰捕捉到她的所有信息。她的氣息,她的笑聲,她的眨眼,走過一陣風的味道。
後來他發覺自己每天幾乎都是為了這份感覺來上班的,一旦她不在,就頓覺若有所失,整個上午或者下午無精打采,直到她再次出現。他沒有勇氣對她說點什麼,也知道自己不會那樣做,只能像個祭司那樣忠誠地守護著屬於自己的那份遐想。
很多人是靠著遐想生活的。
一直以來他也習慣獨自處在一種幻思當中,從青春期就開始,因為這個世界上註定很多遐想只是空想,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在夢想中,但是如果沒有了夢想,可能連一分鐘都活不過。他的初戀,說出來真是可笑,面對一個虛無的實體對象,炙熱彷徨了一整個夏天,每天在焦灼和不安中度過,卻完全找不到解決的方法,因為他喜歡的人只是一種幻思。
當然某種程度,幻思還是有一定對象所依託,這個對象是屬於現實生活的活生生的人,不過因為心知肚明不會有什麼發生,所以就死心塌地將這種懵懂和渴望轉向了虛幻世界。
他的朋友們逐步都戀愛了,而他還是獨來獨往,他們以為他是個自戀狂。隨著時間推移,他也覺得自己是個自戀狂,那些身邊周圍的女孩怎麼能夠配得上他?
潛水鳥沒有交過女朋友,也不打算交,這個世界的女人變得那麼現實,純真的愛情已經沒有,現世的愛情無非是金錢堆積出來一個架子,那需要房子,汽車,昂貴的珠寶,奢侈的日常開銷……這一切的一切只能讓他更明白一個道理:沒有愛情,沒有柏拉圖式的人物,沒有哲學家構築的理想國。
潛水鳥每天坐同一班汽車上班,大約要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步行十分鐘左右到達單位,整個白天其實並不忙碌,甚至可以說是無所事事,雜誌從開始的月刊變成了雙月刊,後來乾脆變成季刊。原因很簡單,媒體世界已經從原先的吃香變成了燙手山芋,記者出去到處面臨碰壁。不僅是單位企業,個人都對記者這類人群開始過敏,不願意多接觸,更不想同他們多說什麼,因為被記者知道了,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老闆當然不想坐以待斃,開始琢磨改版,如何迎合市場,或者更重要的是如何讓開發商乖乖把錢從他們的賬上轉到自己的賬上,是他日夜苦思冥想的問題。
老闆在苦思冥想的時候,整個單位的工作流程基本上停滯了下來,從發行到編輯部,到前台,大家都變得空閑異常。哈欠此起彼伏,到了十點左右,很多人開始靠著椅背打起了盹。打個盹一個小時眨眼過去,然後就是中飯時間,原本死氣沉沉的辦公室一下子變得活躍起來,開始聊天,打電話,商量中午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