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走高飛（1）

魚對水說：「你看不到我的眼淚，因為我在水裡。」

水對魚說：「我能感覺到你的眼淚，因為你在我心裡。」

英格蘭諺語

一遠走高飛

村莊、田野、腳手架、電線杆和長長的隧道，在火車的轟鳴中一一向後飛奔。經過天涯湖時，我還看見那座老態龍鐘的七夕塔，在夕陽下一閃而過，連我尋找以前下湖捕魚的那個碼頭都沒能如願。

在我的印象里，桃花鋪可是個很大的地方。我以前讀書的桃花鋪小學，每天要走一個小時的路，現在車窗里卻一晃而過。

媽媽始終站在站台上，沿著長長的鐵軌往前延伸。人群里她雞立鶴群，那麼瘦小孤獨，顯得很無助。

在我的印象里，媽媽一直很年輕，很乾凈也很漂亮。今天站台上的媽媽卻嚇了我一大跳，她的頭髮白得不成樣子，整個人在秋風裡哆嗦著。

火車開走的一剎那，她還隨著人流奔跑，一邊在臉上抹著什麼，那抬起的胳膊也在顫抖，象要掉落的機器零件。

父親死後，我們家還來了一個男人，他就是狗拴。

這廢柴是在媽媽擔尿的那個秋天來到我們家的。那天媽媽把尿擔到后溝里那棵老柿樹下，坐在火紅的落葉堆里休息，狗拴就出現了，二話沒說，擔起尿擔子就走。媽媽也沒說什麼，看著他把尿擔到我們家地里，潑上，再擔。

狗拴一趟一趟擔尿，晚飯也理直氣壯坐在我們家吃。飯後他也沒走，就住在***廈子房裡，媽媽還找出幾件爸爸生前留下的衣服給他穿。

狗拴是孤兒。他們家住在堡子東頭，門前有棵祖傳的大杏樹，鄰居老虎家蓋房，先把杏樹砍光禿禿的，還嫌礙事，就連根拔起。房子蓋起來，堵住了他們家出路，兩家經常打架。打了一個月，他爸就潰不成軍，頭纏繃帶，手拄木棍，一邊找村裡張中醫看病，一邊去縣城告狀。終於還是吐血死了。他爸死後不久，他哥馬拴也被老虎從場塄上踢下去，幾丈高命大沒摔死，卻跌得瘋瘋癲癲，見人就傻笑，見老虎卻橫眉怒目，有一次還舉著菜刀追著老虎在滿桃花鋪狂跑。之後卻不知去向。有人說是老虎雇了車，把他痛打一頓后綁上，拉去外地丟掉了。

狗拴是天生的傻。有時卻挺聰明，知道偉大領袖家住韶山，景陽崗武送打虎用的是梢棒而不是獵槍。他把整個桃花鋪都當成自己的家，誰家有活都干，也知道偷懶。吃飯時就端著個老碗，吃得理直氣壯。他也幫老虎家幹活，掮個黑老碗坐在樓門口吃得興高采烈。

狗拴媽是耶酥信徒，走路都捧著一本髒兮兮的聖經念念有詞。她原來沒讀過書，自從迷上洋教后，學問突飛猛進，見人就勸入會，一口氣能從出埃及記直背到諾亞方舟，顯示神的偉大。

丈夫死後，她聽別人慫恿，請人寫狀子去法院告狀。法院的人進了一次他們家豁豁院牆就不來了，之後卻在老虎家說說笑笑吃吃喝喝。

老虎是縣城一個供電所所長，他敢無緣無故停法院和檢察院的電，去年他就無緣無故停了我們桃花鋪的電，讓我們黑燈瞎火過了五天。

狗拴他媽告了一年，家裡值錢的東西差不多賣光了。聽說還去省城上訪，給鎮政府的人拿一輛一輛吉普車拉到一個秘密的地方關了半個月，放出來后就拄著一根木棍回到了我們村，人也變成了老太太，從此再不提告狀的事。那年冬天她就上弔死了。有人說是20歲的狗拴半夜爬到他媽身上，她沒臉見人。也有人說她是聽從了神的召喚，去了天國。

狗拴成孤兒后，還過著以前的生活，誰家有活就主動去干，然後掮著大老碗吃飯。他的衣服也是人家送的，又臟又破，從來不洗。

他多是睡在幹活人家裡，有時也睡在村西頭的爺廟裡，有幾次我還看見他睡在路邊的包穀桿堆里，頭上沾著樹葉，象石縫裡蹦出來的孫候子。

狗拴到我們家后，很快就有了新聞，說他是我們家上門女婿，我會歡歡喜喜嫁給他。也有人說，我媽會嫁給他。

作者題外話：本文主要描寫經濟危機下草民的愛情、失業、在貧困中掙扎和見義勇為被殺等生存狀態，說別人不敢說的，寫別人不敢寫的。也許你看了會哭，會笑，會捶胸頓足，會黯然神傷，但卻能給你一種不同的生活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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