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鷓鴣天(中)
「城西的意濃園,可憑這個隨時過去遊玩。」謝沁芳摘下腰間一個小小的紫玉墜,「若有什麼需要,問管家拿就是了。」
栩栩一笑,「銀子給的足夠多了,還要什麼額外的報酬?」
「誰說這是報酬?明后兩日便是賞菊會,與那些人說話甚是無趣,你若來了,我就覺得有趣些。」見她不接,謝沁芳便擱在桌上。
「原來卻是個麻煩的活計。我當這意濃園,攬天下奇花異草,還以為是什麼好地方。」
「能看得群芳爭艷,聽得百家故事,你便是真要飲花露、食香草,我也捨得,還不算是好地方?」
栩栩本也有意要接觸京中人事,便也不再推辭,只是以友人的身份進去,顯然是不合適的。
她笑道:「世人想來還不知,謝大小姐近來不僅愛上話本,還喜歡聽說書了。」
謝沁芳嗔她一眼,自離去了。
栩栩便去閂了門,點上燈,回過頭來一看,那位身穿茜色的大爺,正如朵大紅花,開在一片素白淡墨之中。
因這間鋪子後邊連著個小院,栩栩覺得住著也甚是方便自在,執意不要他們再找一處,或是與邵妍一塊住裴府。裴思芮便撥了幾個不起眼的侍衛,一來保護她安全,二來以防書坊發生糾紛。
邵妍一開始不放心,總是晚上往這邊跑。裴思芮自是十分不滿的,但發現這邊又有話本看,又能吃到鮮花入菜,又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可玩,也時常過來蹭飯,儼然是一個令人放鬆的秘密去處。
只是這會他看著新話本,也高興不起來。
栩栩笑道:「還以為是老鼠見了貓,再不敢出來了。」
他頭也不抬,冷哼一聲:「我會怕她?不過是嫌麻煩罷了!你不知道那個女人……」說到一半卻頓住了,惱怒道,「總之你離她遠點!」
栩栩故意不接他的話。「我知道她是誰呀,平日里聽聞她最是溫柔和氣,端莊風雅,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裴思芮回想到他那些慘痛的際遇,痛心疾首道:「眾人皆醉我獨醒啊!」
這謝家的丫頭比他只早生半個月,但因著一個在年末、一個在年初,他小時候還被騙著叫她姐姐,吃過姐姐給的糖。直到父親誤以為,他小小年紀,要幾顆糖就喊人姐姐,胖揍了他一頓才知道。
五歲那年,那丫頭被人推到池塘里,隨手把旁邊路過的他也一起拉了下去。姐姐,你既然會水,還拉我做什麼?三九的水很冷的!
然後就被訂了親,從此之後他就老是找她的茬。但無論他用什麼理由,她總能面不改色,給他反過來找出一堆錯處,最後還要說他學藝不精。
哪怕他勤學武功,欺負她不會輕功捉弄她,也很少見她狼狽的時候。這樣的人要真娶了,還會有好日子過?
裴思芮以一聲長嘆,結束回憶他的血淚史。他沮喪道:「快去做飯,小爺我得吃頓好的,明天還要接著鬥智斗勇。」
他的好父親知道明日有謝家的賞菊會,特地叫他多陪著這位姑奶奶。
栩栩一想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去,這會倒多了點去看熱鬧的心態。
「你是在看熱鬧么?」李謙只覺這幾天,越發對蘇尋不爽。
自從他醒了之後,李謙總覺得每次看到他,都會在他眼睛里看到冷漠和嘲諷。但偏偏部將,都以一種敬畏的眼神看蘇尋,而他對他們也十分溫和有禮。相反對他的無視,反而被看成一種「氣節」。
這會他在練兵,他又出來想看什麼笑話?
蘇尋覺得眼前這種場景十分眼熟,年幼時看他的義父,也是這麼練兵的。
換了跟著的人,練兵的方式,卻不曾有什麼變動。
「沒有,只是感慨將軍手下的副將,可堪重用。」
那副將果然眼睛一亮。李謙面色頓時很不好,他當了十多年副將,對這個詞甚至有點忌諱。
「我忌諱她?何必多此一舉。」清平一眼看完手中的信紙,就讓它在燭台上化為灰燼。侍女忙低著頭將紙灰清理乾淨。
聽說蘇尋或將李謙的副將收為己用,他果然是個有勇有謀的人。她眨眨眼睛,笑如兩靨生花,「她不過是喜歡他,就讓她去喜歡,有資格當我的對手,我才要會一會。若是人人都要防,我不是累得慌?」
聽說那年和他一起看燈的小姑娘,到京城來開了間書坊賣話本。雖然客人不多,但謝家大小姐似乎去的很頻繁。
這些她不關心,但她不喜歡那位謝家的小姐,總帶著一張撕不破的面具。明日的賞菊會,名為賞菊實為選妃,她倒要看看,這位大小姐接近那小姑娘做什麼。
栩栩最終還是沒有以「給謝大小姐說書」的名義去賞菊會,她被邵妍抓著好好打扮了一番,弄得嬌嬌軟軟的,越發看著像個可愛純善的小妹妹。
一路上邵妍欲言又止。
栩栩不自然地抓著衣袖上的蝴蝶結,她圓圓的髮髻上還頂著兩個毛絨絨的球,垂著短短的流蘇。
「阿顏,就算我比你小那麼一點,也不用這麼誇張吧?」
「哪裡誇張了!」邵妍本就有些忐忑,一聽她這麼說立馬反擊。
栩栩疑問道:「我總覺得,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裴思芮扇子一揮敲在邵妍頭上,「瞧你那沉不住氣的樣兒!不過是選個妃,又不會選你。」
「什麼?選妃?」栩栩大驚,不過轉而又平靜下來,她也不會被選上的吧。
聽說皇上三十有六,正值壯年,應該不過是選幾個臣子家的女兒,來穩定朝綱吧?
剛到意濃園門口,裴思芮就很不夠意思地將她扔下來,對人美其名曰,好心捎了個認識的小丫頭一路,不過還是看美人重要,就不帶她一起了。
栩栩無語,不過既然來了,她也嫌有這麼一個光鮮亮麗的人在旁邊,太過搶眼奪目。
沒有人認識她,她也樂得清靜,一個人將那些稀有品種的花看了個夠。
正要往回走,卻突然聽見旁邊一個穿著寶藍綢衫,簪著金絲絹花的官家小姐說:「謝家到底是不入流的商人起家,邀請那麼多不清不白、沒有身份的人賞花。」
再旁邊站著一個戴著銀釵的粉衣女子,神色一豫,最終卻點了點頭。
這邊地方有些偏,除了她們兩個,就只有栩栩。她承認自己是沒什麼身份,但什麼叫「不清不白」?
栩栩不欲惹事,加快了腳步,那藍衣女子卻不肯放過她。
「這種不三不四的穿著,也想引人注目。」那粉衣女子馬上尬笑幾聲,以示應和。
「想來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罷了!」那藍衣女子終於滿意了,栩栩卻不高興了。
身份尊貴就叫做教養嗎?她捏著腰墜里的如夢令,小腦瓜飛快地轉著。
這個地方,她有信心捉弄她一番而不露痕迹。
眼看她就要走過來,栩栩卻站著沒動。
「沒眼色的,還不快讓開?」那粉衣女子搶著道。
剛打開蓋子,有一個冷而不失甜美的聲音響起:「誰是沒眼色的東西,聖顏面前,都不知道行禮嗎?」
栩栩不動聲色將蓋子關上,行了一個大禮。她記得這個很有特色、自帶氣場的聲音。
那兩個女子也急著見禮,甚至反而多了一絲慌張。
白景穆在遠處,已隱隱猜到了,這個裝束不那麼協調的,小姑娘的身份。
她抿唇的樣子,很像樓心月。
但他有點失望,他以為,她也會是一個,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烈性女子,但卻如此柔弱任人欺負。
到了近處,這種失望更被放大了。
她也很瘦,還帶點書生氣,卻顯然沒有那種如松如竹的氣質。沒有上挑的丹鳳眼,一雙圓圓的杏眼裡寫著平靜。這裝扮穿在她身上其實很自然、很可愛,但越發顯得一團稚氣。
不像,一點都不像。
他知道樓源的小女兒入京的時候,其實是有點期待的。
他希望有一個女子,似是故人來,可以給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可以有一個人懂得他的寂寞和苦衷,甚至大義凜然為他辯護。
笑話,他已是九五之尊,還需要證明什麼?
在帝王威壓之下,花園裡一片寂靜,跪在地上的三個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