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珍妮
珍妮非常的率真,非常的善良。
每當看見珍妮,我就會感覺到一份心疼。
珍妮身上沒有一個餐廳老闆娘所很難不有的市儈和俗氣。
完全沒有。
珍妮來餐廳總是餐廳最繁忙的時刻。
珍妮一來就穿上自己固定的工作服:黑色長褲扎白色短袖襯衫。齊肩的短髮,光潔而幾乎看不出修飾痕迹的臉頰。唯一的點襯是她嵌在耳垂上的兩粒珍珠耳綴。
珍妮不象一個餐廳的老闆娘。特別象大學的高年極學生,或者年輕的講師之類。
珍妮身上有股書香味。
最初看到珍妮和自己的丈夫,也就是和老闆一起出現在餐廳的時候,很難相信他們是一對夫妻。甚至,過後我都還私下揣測過他們是否原配。
我想象珍妮或許是很多餐廳老闆娶妻的版本。即:開餐館賺了錢的老闆,需要娶一個年輕貌美的妻子;而不知道從哪裡過來的珍妮,需要解決身份。
後來聽珍妮間或講起她和老闆的過去,我才知道我錯得太遠。
珍妮和老闆的祖輩從中國大陸移民印尼。
在印尼出生的珍妮,十五歲就由雙方家長做主與當時同樣年少的老闆確定了婚姻。十七歲的珍妮在澳洲為一同前去留學的老闆生下了第一個兒子。
剛出生幾個月,兒子因為便秘而痛苦而哭啼不休。十七歲的珍妮束手無策,只能通過電話,哭著喊著自己遠在印尼的媽媽想想辦法。幾經折騰,兒子終於拉出了巴巴。珍妮兩隻手捧著兒子臭哄哄的糞便,象捧著滿把鑽石般,欣喜若狂。
後來,老闆和珍妮在澳洲開起了自己的第一家餐館。
到移民加拿大之時,珍妮和丈夫已經打理了十年餐館,已經擁有頂級寶馬和豪華別墅。
移民到加拿大,珍妮為丈夫生下了第二個兒子。
這個兒子本來是想生成個女兒的。珍妮提起小兒子總會誇張的嘆息一聲,說自己沒有女兒的命。但是,只要小兒子一個電話打來,一聲「媽米」,就會讓珍妮滿面春風,柔情似水。
老闆在多倫多定居置業,開設了第一家獨具印尼風情專為在加拿大為數不少的印度人服務的LUNCKY餐廳。
餐廳很幸運的擁有大批的客人。
老闆雄心倍倍的又開設了第二家LUNCKY餐廳。
這一下老闆沒有那麼幸運了。
到我進入到餐廳員工隊伍之列的時候,我幫老闆私下裡算過帳,最多,新開的這家餐廳能夠保本。
生意繁忙的時候,我很累很煩;生意不好的時候,我又很難過很揪心。
看見老闆每逢生意清淡,臉上便藏不住的尷尬,我就很不忍心和老闆說話。怕隨便一句話都會傷著他。老闆在那個時候必定會生事會找岔。幸虧老闆從沒找到過我身上。
老闆很嚴格的要求珍妮以自己的行動,為每一個員工樹立起模範的榜樣。所以,珍妮干起活來總是比任何一個人都優秀出色。珍妮說,自己都做不出好的表率,怎麼去要求別人。
珍妮在後廚和大家一起工作的時候,每一個人都特別當心。
沒有人願意讓珍妮在自己的工作中發現問題。
珍妮在場,大家都不敢有怠慢。
但珍妮很會調劑氣氛。珍妮會和尼可,大黃她們比著聲音笑鬧。老闆很氣憤珍妮的八卦,但通常也不能把珍妮怎麼樣。
珍妮本質上肯定站在老闆的立場。
但她表現得就比老闆更加人性,更加慷慨體恤。
有一次,送菜品物料的商家為了聯絡感情,在送菜的時候就便贈送了幾斤小葡萄,大家品嘗后都贊口稱好。
珍妮記在心裡,過了些日子就專門向商家定購回來一個包裝箱,讓大家敞開來吃。
商家貨送來的時候珍妮不在餐廳。負責驗收的尼可說沒有預購葡萄,商家說是老闆娘親自給他打過電話,叫送來一筐。
尼可打量著葡萄,面色就很凝重。。
尼可說,「你們喜歡吃的趕緊吃,這麼大一筐,收揀都找不到個地方,給老闆看見了,不知道又會怎樣發作。」
晚點的時候,珍妮來到餐廳。
聽尼可彙報后沒當回事情,吩咐留些在外面讓大家方便的時候自己取著吃,更多的部分就收進儲藏室,用蓋子蓋好。
那一天,大家稍微空閑點就都在吃葡萄。可是餐廳空閑的時間不多,即便有點空閑礙於珍妮在場也沒人好意思專註的去吃葡萄。所以珍妮專門為大家買回來的葡萄,到下班的時候並沒消化掉多少。接下去幾天都沒消化掉。
第一天相安無事。
葡萄送來的時候我已經回到餐廳上班。所以,我親眼親歷了葡萄事件。
記不得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
老闆列行在下班之前來到餐廳,檢閱倉庫物品時,終於發現了用蓋子捂得有了點酒味的一大筐葡萄。
老闆當時沒吭聲,但稍後不知道找了個什麼茬,發作出來。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見識了老闆的狂暴。
老闆在我們所有人完全沒有防備的瞬間,把一個金屬的東西狠命摜到了地面。
因為老闆的到來格外安靜的后廚,頃刻間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嘈音,直刺耳膜。
我當即被嚇得,幾乎驚跳起來。
「什麼東西!」老闆還沒解氣,又下力踢出去老遠,又是一陣直刺心臟的噪音。
所有的人都閉住了氣息。珍妮也沒發出聲音。
「你這些垃圾,不許給我帶回家去!吃壞了我兒子的肚子,我饒不了你。」
老闆七竅生煙,沒點名的訓斥著珍妮,摜門而去。
珍妮抱歉的對大家笑笑,說:「不用理會,他就是這麼個脾氣。」
尼可等珍妮去了前廳的時候埋怨大家,說:「都叫你們要吃的趕緊吃掉,我就知道,老闆一看見就會發瘋的。」
珍妮還用她的豪華「寶馬」載送下班過晚的員工回家。我就坐過珍妮親自駕駛的車回家,坐過兩次。
兩次都是下班時間超過了半夜十二點。
第一次有曉米在等我。我們換過衣服,匆忙的沖向後門想去趕十二點十五分的那班車,因為錯過這班車,我們就得在寒冷的站台上等候半個小時。
珍妮叫住了我。珍妮說:「安妮你等會兒,等阿明出來我們一路走。」珍妮讓我們先出去,用指頭豎在嘴唇中間,示意我們悄悄的不要發出聲音。
老闆還是覺察到了珍妮的意圖。
老闆從自己的小房間出來。推開後門,看見我和曉米站在他們家的寶馬跟前。老闆想阻止又不知道該怎樣阻止,最後嘟啷著退回房去了。
我很過意不去。一是怕回去老闆找珍妮生事,再是心疼珍妮也不比我們輕鬆。這樣分別送我們和阿明到家,珍妮往返要開兩個小時的車,才能回到自己的家去。
「珍妮,讓我們自己回家吧,」我懇切的要求:「我們等車花不了很多時間。」
珍妮說:「快上車來,車上暖和點。」珍妮為自己丈夫解釋,說:「老闆其實沒什麼心機,他就是那點爛脾氣,你們不要在意。」
阿明出來和珍妮坐到前排。
我和曉米坐到後排。珍妮先送我們回家,然後送阿明。
珍妮打開DV,很抒情的音樂,隨風飄揚到寂靜的夜空中去。
我們都沉浸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很久沒有人說話。
後來還是珍妮開口說話了。珍妮說:「結束一天的工作,開著自己喜歡的車,聽聽自己欣賞的音樂,真是一種享受啊!」珍妮說:「安妮,好好做下去吧,看看你的女兒,多好的女兒啊!熬下去,就會有好生活的。」
我和曉米相互看看,沒有言語。
下車站在路旁,目送珍妮掉頭,我充滿感情的揮手道別:「珍妮,謝謝您!」
後來又有一次下班過了十二點,珍妮又半強迫的把我們送回家。回家后我和曉米商定,以後再晚也躲開珍妮,不讓她再送我們了。
我實在不想讓珍妮為送我們去和老闆理論,更心疼珍妮太累。
但最後,不是老闆,而是珍妮決定辭退了我在LUCKY的工作。
作者題外話:想念加拿大的楓葉,藍天,白雲;和那一張張友善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