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還魂

崔夢曉看著比自己還小四五歲的琉芳，臉上的笑容實在有些勉強，最後還是決定相信她，於是柔聲說道，「那就麻煩你了，等我回去，一定會酬謝你的……」

「嗨，啥酬謝不酬謝的，我們修道之人，自然是要平世間不平之事的。」琉芳笑容燦爛，再配上這語氣，滑稽得很。

她們繞過小屋的背面，卻發現門口大樹下早已坐了一名青衣男子，沏著一壺茶，正在自啄自飲，水蒸氣在寒冷的天氣里氤氳，靜默得好似一幅工筆畫。

「你……你是誰？怎麼坐在我家門前！」

琉芳見是自己不認識的人，不由皺起了眉頭，不客氣的斥道。

「琉芳，別……他，是我師傅。」

崔夢曉自然是認識那人的，伸手拉住了琉芳，許是終於見著了自己熟悉的人，雖也只是兩面之緣而已，但心底總是歡喜的。

張歸乾打量了琉芳一眼，倒是沒在意她語氣里的不客氣，挑了挑眉，有些調侃的說道，「我說，你可真是讓人不省心，以前遇到那些鬼怪就算了，這次竟然還玩起了靈魂出竅？若不是我跟在你身後將你的身體撈了上來，只怕這次你真的要與那些孤魂野鬼為伍了……」

崔夢曉也知自己行事不應該如此魯莽，這次若不是遇上好心的琉芳，只怕她連張歸乾的面都見不到就要被那黑狗給吃了。

這樣一想，崔夢曉更是羞愧得一臉通紅，無精打採的垂下了頭，不再說話。

琉芳見他們二人認識，猶不甘心的說道，「哼，那你未免也來得太晚了，若不是我將夢曉從那隻惡犬的口中救回來，只怕你早就見不到她了！既是我救了夢曉，那就應該由我送她回去才對！」

張歸乾聞言將自己手裡的粗陶小杯放下，淡淡的道，「只怕你是不能送她回去了……」

「為什麼？」琉芳一臉不滿，語氣也不好起來。

張歸乾輕笑一聲，道，「清涼市遠在千里之外，你便是想送她回去，最快也需花費一兩天功夫，她怕是等不那個時候了。」

說完，張歸乾朝崔夢曉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清涼市……」琉芳咀嚼了這個地名許久，最後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語道，「既然是在清涼市！那魂魄怎麼會飛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崔夢曉聽話的走了過去，見張歸乾倒了一杯熱茶給自己，便端起來輕輕吹了口氣，由衷的稱讚道，「好香的茶……」說完，她緩緩啜著，將一杯茶喝完了，這才又道，「我喝著，茶湯味道甘甜醇滑，茶氣淡雅清幽，不知是武夷山輕焙火的哪一款岩茶？」

她雖做茶藝師一行數年，但世間的茶千千許，縱然是同一種類的茶，不同時間採下，不同的人炒制，火候大小的不同，故此味道也千變萬化，她也只能如此猜測。

張歸乾倒是不甚在意，懶洋洋的說道，「此茶名為白雞冠，你若是喜歡，下次我帶你過去多要一些便是。」

倒也奇怪，那白雞冠才下到崔夢曉腹中，她腹中便傳來一股暖意，延伸到四肢百骸，一下子就不冷了。

琉芳見他們二人止住了話，便看著張歸乾，急切地說道，「可是，就像你說的，夢曉既是在千里之外出的事，那你又是如何到滇南的？」

滇南……

崔夢曉渾身一震，這才想起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些小孩和婦人的裝束，確實是少數民族的打扮，只是琉芳穿得時尚，她這才忽略了，還有她最開始來到這見到的梯田，也確實是滇南地方的特色地貌。

張歸乾見琉芳問自己，不由朗聲大笑，蔥白的手指指著自己，笑眯眯的道，「那你瞧我，到底是什麼？」

他笑起來很是好看，眉眼裡就好像有萬千星辰一樣。

琉芳眯了眯眼，打量他許久，還是搖了搖頭，她的確瞧不出什麼古怪，都怪自己平時太疏於修鍊，再加上季墨言的「過度保護」，此時的她也不過就比平常人的崔夢曉好上一點罷了！

倒是崔夢曉聽了他這話，皺著眉仔細察觀察，終究是發現了他與平常有些不一樣，便伸手過去觸碰，果不其然的撈了個空。

「你……你不會也死了吧？」

崔夢曉一下子就急了，先前那婦人雖然從她身體里穿了過去，但是那婦人是實的，而張歸乾的身體，現在是肉眼可見的發白髮虛。

張歸乾見她真急了，反而安慰道，「你不用擔心，這不是我的本體，只是一道符紙罷了，時間久了，效力自然不如先前……倒是你，還是趕緊跟我回去，否則時間久了的話，只怕真的要變成孤魂了。」

崔夢曉聽他這麼說，便向琉芳道了謝，琉芳頗是不捨得她，二人留了聯繫方式，琉芳這才肯放她走。

再後來，崔夢曉只見張歸乾對著自己的魂體虛空畫了道符，她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等她再睜眼時，只看到一間布置得古色古香的屋子，張歸乾坐在自己旁邊，手裡正雕刻著什麼，時不時的還有屑塵從他手裡掉落下來。

「你醒了。」

張歸乾見崔夢曉醒了，便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從上面拿了塊白色的帕子擦手。

崔夢曉只覺得自己渾身酸痛無比，她皺著眉道，「張……師傅，這是哪兒？」

「這是我住的地方，你現在身體還有些虛弱，先休息一下再回去也不遲。」張歸乾見她想要坐起來，便扶她靠坐在雕花的木床上，眉目中有些關切，「你今日，為何會去那封魔井？」

「封魔井？」

崔夢曉起初還有些不解，後來才明白應該就是長樂觀裡面的那座古井，她臉上不由出現羞慚之色，吶吶的道，「我……我今日與同事約好去長樂觀上香，觀裡面人有些多，我就想著去後面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下，誰知道竟見到了那座井……不管我往哪邊去，它都會出現在我前面。」

聽到這裡，張歸乾便皺起了眉，低聲道，「看來倒是我想多了，以為有了化濁鐲就可以遮掩……」

崔夢曉見他低聲自語，不由問道，「師傅，您在說什麼？」

「沒什麼……你繼續說，後來怎麼了。」

崔夢曉便又繼續道，「之後，從井那邊傳來了年輕女子的聲音，我本不想過去，可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張歸乾微微眯著眼睛，嗤笑著說道，「所以世人才會有『鬼話連篇』這一說，雖說也有好鬼，但那封魔井裡面的，豈能是良善之輩？那鬼怪找不到替身便只能被封印在井裡面，倒是碰上你這個自投羅網的！」

崔夢曉聞言臉臊得更紅了，聲音也小了，「你說的是，我以後記住了……」她頓了頓，又接著道，「等我過去的時候，看到井裡面有條紅色的小魚，長得漂亮，還有白色的毛髮，額頭上好似有顆碧綠的珠子，我走過去才發現是它發出的聲音……後來我便一腳跌進了井裡，在井裡面，我好像看到一個穿著紅裙的年輕女子，瞳孔是碧綠的，還有一頭白色的頭髮……再然後，我就來到了滇南，遇到了琉芳。」

本來張歸乾的表情還是漫不經心的，直到聽崔夢曉說起那女子的外貌，本來微微眯著的眼睛這才睜開了，瞭然道，「原來封魔井裡封印的是焱鬼王，難怪……」只是，魂魄離體一般不會離自己身體太遠，為何崔夢曉的魂魄竟然會跑到千里之外的滇南去？他當時推算出崔夢曉魂魄方位的時候，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焱鬼王？」崔夢曉雖不知道是誰，但也料想得到張歸乾說的是那井裡面被封印的鬼怪。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聲響，接著，一個白衣女子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一個厚重的檀木托盤，上面乘著一個白色瓷碗，裡面是烏黑的液體。

「白泠……」崔夢曉一臉驚喜的看著那女子，見她臉色尚可，身上也沒有明顯的傷處，這才安心。

白泠那千年不變的冰山臉此時也有了絲鬆動，她也不知為何，每次見到崔夢曉，心裡某一處總會變得有些柔軟，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還是說，她竟然有磨鏡之癖？

想到這，她便一臉古怪的看著張歸乾，估摸著自己日後若是和他搶崔夢曉的話，有幾分勝算。

「你沒事就太好了，這段時間，我心裡一直很過意不去，想要找你，但是又沒有你的聯繫方式……」崔夢曉哪裡知道白泠心裡在想什麼，她見白泠出現在這裡，不由又有些好奇的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白泠聞言面色不由變得難看起來，硬邦邦的道，「我和他是雇傭關係，自然在這裡。」

雇傭？

張歸乾見崔夢曉一臉不解，便笑著道，「嗯，我在這裡開了家小店，她幫我照看生意。」

「小店？不知店裡賣的是？」崔夢曉見張歸乾這般謫仙似的人竟然還會開店做生意，不由有些好奇的問道。

「哦，喪葬之事的所有用品，在我們這裡都可以買到，你日後若是有需要，給你打半折。」張歸乾說得雲淡風輕，到最後，語氣里還有些戲謔之意。

「……」

崔夢曉一臉無語，咽了咽口水，便顫著聲音開口道，「這店……莫非就開在那條專門賣……殯葬用品的街上？」

張歸乾倒是老實的點了頭，接著又說道，「其實這裡也沒有你想的那般可怕，只是晚上比白天熱鬧了點，什麼點了睛的紙人，少了胳膊的小鬼，將頭擰下來當皮球踢的嬰兒……倒是挺多的。」

崔夢曉聽了差點沒又暈過去，張歸乾見她臉色慘白，不欲再逗她，便從白泠手上拿了那碗黑色的湯汁，輕笑著道，「還是先喝葯吧，你剛還魂，身體需固本培元，你先前喝的那白雞冠茶乃高人所制，可以穩固魂體，只是我這裡也就那麼一點，喝完便沒了……這葯雖苦了點，但功效還不錯，你先喝著，下次我再帶你去那止止庵討一點白雞冠。」

崔夢曉囫圇點著頭，從張歸乾手裡拿過了葯碗，端著一飲而盡，這葯汁確實很苦澀，喝完之後，她的五官瞬間就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