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主駕到
大學畢業前夕,林建寧問她的室友要了一張校三好學生的獎狀,複印時將獎狀的名字改成了自己的。當時班主任偷懶,叫她和同屆的幾個同學一起去整理裝釘全系畢業生的檔案,她瞅著自己大學四年的成績單,對上面80分以下的成績十分不滿意,於是拿了支簽字筆把6字全部改成了8,把7字改成了9。
跟她一起的同班同學兼好友吳莉艷也學著她改了幾處成績,不過她到底心慌,並沒有多改,因為「改得不像老師寫的」。吳莉艷是他們班女同學裡面最豐滿的。
一個臉上長滿青春痘的矮個子男生髮現了她和吳莉艷的卑劣行徑,去外面轉了一圈,大概是告訴老師去了,回來說「老師說不能改成績!」林建寧置若罔聞,她早已把八十分以下的成績全部改成了八十多和九十多,並裝袋擺放好了。
找工作時她把複印好的獎狀和修改過的成績單複印件寄回老家--南方的一座小城。姐姐收到資料后,通過層層關係網的突擊,終於約到一個初中校長出來吃飯。杯觥交錯之間,校長打開她的成績單,看到上面滿滿的80、90分,笑吟吟地捋著鬍子說:「來我們學校有點屈才了,去珉西大學分校吧!那裡招人。」
接下來的事順利得有點讓她蒙圈。一個自稱是英語系主任的人打電話給她,讓她在電話里用英語聊聊,無外就是介紹一下自己,回答幾個主任提出的問題,包括問她能不能通過接下來要考的英語專業八級考試,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主任說:「我下星期寄就業協議過去讓你簽吧!」
眨眼間她就從心裡理想的職業規劃——一名中學老師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大學教師,同時也是冀北大學1999屆英語2班第一個簽約找到工作的同學。當時她還有一個學期才得畢業。興許是一步登天的感覺太讓人忘乎所以,從而忘記自己本來的處境和身份,她少了備考專四時的衝勁和奮發,2003年3月份她參加了全國英語專業八級考試,57分,沒過。
這下就悲催了,她怎麼跟珉西大學分校交代呢?
好在她姑姑找了關係,催著學校把合同什麼的早早就讓她簽了,如果學校單方面毀約,還得賠償她毀約金,畢竟合同上面並沒有寫如果專八考不過,就不讓她來校工作。再者她要去任教的那所高校嚴重缺人,恨不得到有應屆畢業生的高校里綁架一批畢業生到校任教。所以她沒考過八級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的同學也基本上都找到了工作,班上有兩個同樣沒通過專八考試的同學留了校,他們的父親或母親本來就是冀北大學的教授,讓自個兒的子女留校任教也就是一頓飯一個電話的事情。當然個中緣由,權錢交易,她就不清楚了。冀北大學比林建寧要去的那所高校好多了,至少是以冀北省省名字命名的大學,總比她要去的珉西大學分校好吧?
班上其他的同學很多都去了高校,也有保研或自己考上了研究生的,另有幾個同學一起進了南方某發達城市的一個工廠。到了六月份,除了一個個子跟她差不多一樣嬌小的女同學沒找到工作外,其他同學都已經找到工作了。
最牛逼的是跟她同宿舍的一個舍友,去了新東方。據說當時新東方招人基本不招本科生,要碩士生或博士生。那她舍友是如何以一張普通院校畢業的學士學位證書擠進了新東方的呢?建寧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許是她舍友太優秀了吧?她閑閑地下了個結論。
畢業晚宴上,曾教過他們班泛讀課和翻譯課的男神教師被全班同學挨個敬酒,輪到她敬酒時,這位男老師說自己喝多了,不能再喝了。林建寧沒有堅持,回頭卻暼見他主動去敬班上一個已經考上首都某名牌大學研究生的漂亮女生。也罷,反正她要回到離這裡十萬八千里遠的故鄉,大概此生都難見面了。師恩難報,唯有放在心裡存著。只要恩師高興,不喝她敬的酒也成。
2003年七月三號上午七點,她和同鄉的一個女生,兩個個子嬌小的女孩,大包小包帶拎夾拖地把能佔據半節託運車廂的行李弄到託運中心,安頓好行李后兩人踏上火車,登上回家的征途。
終於可以跟混跡了四年的這座北方古城說再見了。坐在硬座上的林建寧握緊手機,翻閱著昨晚她收到的一條用陌生號碼給她發來的信息:「小公主,我知道這四年裡你喜歡我,但是我不喜歡你!」昨晚她曾回撥電話,可是對方始終不敢接電話,所以,這個自作多情的人,她至死都沒查出是誰。
大學里她重新聯繫上讀高中時在她家附近武警中隊服兵役的初戀男友。他們曾經一起去電影院看過黃片,看片時她靠在他肩膀上,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臉;他雙眼盯著屏幕,不看她,自始至終坐懷不亂。在建寧爸爸出差時,中午他溜出來,跑到她家裡陪她午睡。他們並肩躺在床上,他握著她的手。這個俊俏乾淨的男孩,除了教會她如何伸出舌頭與他接吻之外,什麼都沒有做。所以,直到大學畢業,她還是處女。
而她的好朋友吳莉艷卻經歷了一場讓人痛徹心扉的戀愛。
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男子,有一天在學校咖啡店門口把吳莉艷攔住:「這是我第十五次在同一個地方看見你,我對自己說如果第十五次見到你的話,就一定要走上來跟你打聲招呼。」
他溫和謙遜,笑容明亮。莉艷很快就在他的甜言蜜語和玫瑰花攻勢下淪陷,開始夜不歸宿。青年男子一開始每個星期來一次,在學校外面的小旅館和她的好朋友吳莉艷住上一夜就走。兩三個月之後減少了來的次數,一個月只來一兩次。再過幾個月就徹底不見了,電話打不通。
吳莉艷拿著他給她的名片去查詢,到了他說的什麼他家是中藥世家,在首都開的某家連鎖「養生堂」藥店一問,人家說根本就沒聽說過這個人。建寧陪著她的好朋友走過大都市某條溫潤潮濕、長滿青苔的青磚路,她緊緊摟著莉艷的肩膀,希望自己能給心如死灰的好朋友一些安慰。曾給她們帶來一絲希翼的藥店在她們身後漸行漸遠,一如她們的青春,和大學美好疼痛的時光。
讀大三時,她手裡握著話筒,聽著從遙遠的華東××省打來的初戀男友的電話。他喝醉了,說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他結婚了,有一個小孩,妻子跟他同村。她想起他跟她描述的冬天裡大雪壓著麥子的場景:「大雪瑞豐年」。窗外,雪花如落櫻般紛飛。他的妻子,會跟著他一起去收麥子吧?肯定會的。
畢業前夕,她接到他的電話,她告訴他,她已經找好工作,準備離校了。他讓她一定要讓他知道她去了哪裡,過得好不好,如果換手機號碼,要告訴他,她答應了。
她和老鄉坐火車坐到了省會蕪寧,老鄉坐上大巴回玉川市去了。半夜裡在大街上找不到回家的車,正在四處轉悠的她,被一個拉客的阿姨帶著去前邊搭車,阿姨問她要了十塊錢,叫她上了一輛大巴。上車了她才知道,車上的售票員只收別人兩塊錢。明顯被人騙了。
車上那個不但微胖還長得黑黑的售票員,告訴她這輛大巴是他買的,拉客那女的他不認識,「學生就是好騙啦!」下車時他給回她十塊錢,並要走了她的手機號碼。
七月五號零晨兩點,她回到了梧桐市。準備第二天到珉西大學報到。
第二天一大早,她接到學校人事處通知她去填表的電話。她換了一條V領黃色的長裙,其實她個子嬌小,穿長裙根本就不適合她,只不過那條裙子是她所有衣服裡面價格最貴、料子最好的。長裙讓她有安全感,穿長裙時身體從頭到尾都被包裹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坦。
踩著細跟高跟鞋,塗著口紅,臉上抹著粉,扎著馬尾辮出現在人事處的她,還是讓人事處的領導及職員微微吃了一驚。
他們原以為看到的會是一個長得牛高馬大的女孩,因為她的簡歷上明明寫著:「2001年曾任外國語學院體育部部長及外國語學院女籃球隊隊長,曾帶領連年落敗的外國語學院女籃球隊參加全校女籃比賽並獲得全校第二名。」
「喲,建寧公主駕到了!」正當她站在門口無所適從的時候,一個長得帥帥的,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的男生看了她一眼說。
辦公室里的其他人從驚呆中回過神來,連忙招呼她進去填表。
填完表,她去見了外語系的黃主任。
黃主任中等身材,上身穿著白色的襯衣,下身搭配一條藍色的過膝套裙,頭髮烏黑油亮,她把兩邊臉頰到耳朵之間的頭髮捋到頭頂編成兩條約一手指大小的辮子綁到後腦勺那裡垂下來,整個人顯得很端莊利索。嘴巴左上方有一顆大大的黑痣。
建寧走進英語系辦公室時,她掃了她一眼說:「不錯,挺漂亮的一個小姑娘。」然後問她是怎麼到這間學校的,建寧告訴她是一個校長讓她到這兒應聘的。黃主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喲,還認識校長呢!」然後就讓她回去了。
報到如此順利快捷,讓她有點措手不及,還以為要搞半天呢!昨晚半夜回來她就住在姐姐家裡,此刻姐姐姐夫都上班去了,家裡沒人,回去不知道幹啥好,倒不如逛逛校園,熟悉一下環境。
於是她走到校門口,打算從頭開始逛。
學校剛放暑假,學生走得差不多了,整個校園一片靜寂。
走進校門,右邊是一個園林,園林四周綠樹成蔭,入口是一個水泥澆灌而成的拱橋,拱橋中心砌了一朵空心花瓣,她從這朵花瓣中心穿過,走進園林,映入眼帘的是一個正方形的魚池,幾條金魚在池裡的石縫中游來游去。發現有人經過,金魚搖著美麗的尾巴躲到石板下面,而先前就躲在石頭下的黑色的魚兒卻快速地遊了出來。
水池旁邊是一個小小的草坪,一棵胭脂石榴站在草坪轉角處,上面結滿了小小的青果子。
草坪右邊用鐵皮掛起了一個棚子,下邊放了四張乒乓球台,左邊是一個籃球場,籃球場前邊是一個羽毛球館。草坪的前面是一排樓房,樓房的最高層陽台外牆上刻著紅色字體「招待所」,聽說新來的老師會被安排住在這裡。
建寧從草坪中間的石頭路走過,繞過籃球場和羽毛球館,走出園林,往裡面走去。
走了大約一百米,一個叉路口擺在她眼前。交叉路口的右邊往前走50米就是行政樓,她早上去填表報到的地方。前面是聯排教學樓,總共有五棟,三棟是建好的,兩棟還在建設中。
左邊是一個大池塘,池塘里的水清綠清綠的,水面零星漂著一些浮萍,偶爾冒出幾支含苞欲放的荷花。大概是水質不好,池塘里看不到魚兒。
池塘的左邊,是一個小小的兒童遊樂場,遊樂場里只有一個生鏽的翹翹板,一個單杠,和一個雙杠。兩棟教工住宅樓形成一個八字豎立在遊樂場兩側邊。教工樓前方是一條通向一座小山的林蔭小道。山上建了幾棟小樓,也是供教職工居住的,但是聽說要教授級別的教職工才有資格住在小樓里,有點傍山別墅的感覺。這座小山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桃花島」。桃花島上當然種著桃花樹了,還有很多芒果樹。
逛教學樓沒意思,還不如逛小山丘。她信步穿過那條林蔭小道,走到山上。這個季節正是桃李、芒果成熟的季節,剛才在交叉路口時她就隱隱約約看到桃樹上掛著桃子,走近一看,果然是有好多已經長熟了的桃子,山丘下邊的芒果樹上吊滿了青里透黃的芒果,更讓她驚喜的是,她看到山上還有李子樹,一棵棵掛滿了圓嘟嘟的李子。她想象著只要輕輕一咬,鮮紅的汁液就會滲出,順著嘴角流下,酸甜的感覺在心間瀰漫,經久不散。她咽下口水,蠢蠢欲動的採摘慾望被硬生生地扼殺住,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不能摘啊!大學教師可不能這麼沒素質。
從小山上下來,走到池塘邊的涼亭時,她停下來環顧四周。這個時候抬頭都看不見天,只看到滿滿的綠色。涼亭周邊是雜亂的五節芒,雖然當時是炎夏,可是在這麼濃密的樹蔭下,那麼大的一個池塘邊,還是覺得有點涼颼颼。
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有些害怕,想趕緊走出涼亭。剛邁開步,高跟鞋一歪,她站不穩,手胡亂抓到了旁邊的五節芒,心不禁咯噔一跳,嘴裡叫道:「血啊!」
「怎麼了?」後面傳來一個溫暖的男中音。
建寧捂住手,抬眼看了一下說話的人,原來是剛才在人事處說她「公主駕到」的男生。
「被五節芒割到手啦?」那男生關切的問她。
「對啊!」
「別急,我剛看到那邊山上長了幾顆臭草,等我一下。」他急急忙忙往山上跑去,不一會拿著一把臭草葉子跑回來,他把葉子揉捏出汁,再把汁葉敷到建寧流血的傷口處。
一股像清泉一般涼涼的感覺從建寧的手裡傳到她心裡,剛才明明覺得寒涼,心在顫慄,現在這種涼涼的感覺卻讓她覺得無比舒坦。
「這裡景色好美啊!我來學校一年了,還是覺得這裡最讓人留戀不舍。」
「對了,我叫陸文,剛才我在人事處聽到他們給你打電話叫你過來填表,你說十分鐘到,你到的時候剛好是十分鐘之後,所以我一猜門口站的肯定就是名字叫'林建寧'的姑娘了。」
「我還在想誰居然敢取了一個大清國公主的名字呢!看到你我就放心了。沒看出你哪裡有大清國公主的架勢啊!」
聽到他說後面那句話,建寧終於從慌亂中穩住了神,忍不住笑了:「嗯,我本來就沒有公主的樣貌和品行,我父母給我取名的時候肯定是犯糊塗了。」
「說不定在他們心裡,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人心裡,你就像公主一樣呢!」
她手上的血已經止住。一陣風吹過,頭頂的桂花花瓣飄落在她的發梢上,他伸手幫她把花瓣拿下來。
他陪著她逛了池塘右上方的在另一座山半腰的籃球場和跑道、足球場,還有山頂哥特式的建築樓--圖書館。從圖書館下坡,再往裡走是食堂和學生宿舍樓。食堂和學生宿舍樓建在山腳的平地處。
通往食堂和宿舍樓的那條路上,兩邊種滿了木棉樹。陸文告訴她,三四月份的時候,木棉花開,到處都是紅色。整條路變成了花的海洋,在路上走過,你會覺得自己就像一條魚,在花海里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
「風起時,你會聽到啪啪的響聲,那是木棉花掉落地上的聲音。住在學校外面的大媽們會偷溜進來拿著塑料袋站在樹下等,花一掉落,馬上撿起裝進袋子里。撿回去晒乾后燉排骨或鯽魚湯。木棉花有清熱,祛濕,解毒的功效。我去年就撿了好些,放在宿舍里還沒下鍋熬湯呢!改天我有空煲好了湯請你喝啊!」
建寧連忙說好。
一路上她很少說話,所以幾乎都是陸文在那裡像導遊一樣給她介紹校園裡的景色和各種軼事。而她好像腦子短路了一樣,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要怎麼樣說話才不會讓自己在陸文面前出醜。
快中午時,他們終於逛得差不多了。陸文送她到公交車站,然後揮手跟她告別。
她搭公交回姐姐家去了,他回宿舍。
下午建寧去醫院體檢。
體檢完後學校連著兩天沒啥消息。第三天黃主任打電話讓她去她家裡幫忙看一下家,因為她要出差去外地,家裡有一個上高中的女兒要讓她幫忙照看一下。
她當時正在學校附近的水果攤前買了幾個水果往回走,接到電話又不好走回姐姐家,心裡尋思著就拿到主任家裡吧!第一次上別人家空著手去總不好,可是真的當禮物的話會不會太少了?她身上沒帶多少錢,畢業前爸爸打了兩千塊讓她找工作,她買衣服就花了一千多,因為舍友們都說上班了可不能再穿得像在學校里那麼寒酸了,「要不然別人會看不起你的。」
「不管了,總比空著手去好。」這樣一面想著一面走,不一會她已經拎著那幾個水果走到學校宿舍樓六樓,敲開主任家的門了。
主任家裝修得還不錯,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白色牆上掛了好多幅手工刺繡,她去的時候黃主任手裡還拿著一幅在穿針引線中。主任說這麼一幅畫拿出去賣的話可以賣到幾千塊,但是賣是肯定不會賣的了,掛在牆上當飾品多好。這讓她對主任佩服得五體投地,哇塞,不但業務水平一流,在事業上是女強人,手還這麼巧。她本人可是什麼手工活都不會做,連織條圍巾都織不了。
她在主任家住了幾天,買菜做飯,拖地澆花,兼輔導主任女兒功課。
主任回來的那天,學校通知他們新進教師可以搬到學校的招待所宿舍住了。她把主任家的鑰匙交還給主任后,坐公交車去姐姐家把從北方託運過來的行李搬到了宿舍。
住在她們宿舍隔壁的是兩個貴州大學畢業的學通信工程的男老師。
一個大概一米七,手臂粗壯得像練舉重的運動員,脫了上衣能看得到他身上的三塊腹肌。奇怪的是這男生(反正還沒開始上課當老師就先喊他男生吧)臉卻很削瘦,如果不脫上衣,你完會想不到一個人可以在臉上沒有一點肥肉的情況下,身上擁有著那些結實的肌肉和腹肌。他戴著一副土裡土氣的大黑框眼鏡,說話時老愛揚著一邊臉。一開始建寧不明就裡,幹嘛要這樣呢?久了才發現,他揚著半邊臉說話的原因是他的另一邊臉有一塊像蜈蚣蟲一樣的疤痕。那疤痕躲在他的大黑框眼鏡下,不注意看也看不出來。
建寧每次看到他揚著半邊臉說話就想笑。
她想他長得還蠻帥的,有點像陸毅,臉上的肌肉看起來比陸毅的嫩,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下。
另一個叫毛國棟的男生下巴尖尖的,個頭最多一米六的樣子,每次經過他身邊,總能聞到一股騷味。
同宿舍的女老師是江西的,計算機專業,個子應該有一米六七,微胖,短髮,圓臉,名字叫張平。
安頓好宿舍后,他們這批今年新進的老師開始接受崗前培訓。每天上午八點準時去聽課,中午十一點半下課,下午兩點半繼續,五點半下課。建寧還保持著在大學聽課的習慣,認真聽課,認真做筆記。
招待所宿舍沒有廚房,所以他們一般都是聽完課後一起去飯堂吃飯。
晚上不用上課,傍晚對於建寧來說是她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光。她可以跟同事們一起打籃球,打乒乓球,不去飯堂吃飯的晚上,他們也會到學校附近的小飯店吃個快餐或吃個粉。大家剛畢業,囊中羞澀,炒菜吃大餐什麼的就免了。吃飯時可以天南地北地和同事聊天,大家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的習俗反而讓建寧覺得很新鮮。
隔壁那兩個男生討厭的要死。只要她和舍友在宿舍,他們都會過來串門,每天晚上聊天聊到凌晨一點多還不肯走。大晚上的她要洗澡,天熱穿著睡衣怪不好意思的。
十一點多的時候她下逐客令:「我要洗澡睡覺了!你們快走!」那臉上長個蜈蚣疤的男老師說:「你睡你的,我們繼續聊,哈!」她咬咬牙,心裡恨恨地想:「見過厚臉皮的,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洗完澡放下蚊帳假裝睡覺,心想這樣他們肯定走了吧?那兩男的居然還不走,跟她舍友越聊越起勁。而且一天比一天亢奮。
這樣一來,第二天聽課時她老犯困。即使這樣,她還是拚命撐開眼堅持做筆記。
期間她手機斷斷續續收到幾條安徽省號碼發來的簡訊,大巴士醜男(其實也沒有真的很醜)幾乎隔天就打電話給她,大學里低她一屆的學弟陳浩(她和她的舍友馬麗,和陳浩,還有另外的三個男生曾在她大四那年一起騎單車從冀北大學出發,騎了十三個小時到首都北京旅遊)不屈不撓地追問她:「怎麼可以追到身材嬌小的女生?」
崗前培訓從星期一到星期五進行了五天,星期六星期天不用去聽課了。星期五晚上,姐姐打來電話,讓她星期六跟她和姐夫去移動營業廳辦一張本地電話卡:「外地卡漫遊,接電話那麼貴,你還不趕緊換卡?」
隔壁那兩個男生當時正在她宿舍里和張平聊天,聽到她第二天要去逛街,涎皮賴臉地問她:「我們跟你一起去吧?」
「去你媽!好不容易擺脫你們,居然周末還要對著你們?」建寧心裡在罵,臉上卻波瀾不驚:「不用了,我姐姐姐夫他們陪著我呢!」
翌日她和姐姐、姐夫一起去移動廳選了一個尾數是1459的號碼,姐夫說1459粵語的諧音是「一世唔走」,也就是一輩子都不走了。建寧不喜歡這諧音,覺得應該換成普通話的諧音「一世無糗」:一世都不會出醜,多好!
新卡換上了,舊卡怎麼辦?丟掉啦!初戀男友當然不會告訴他她的新號碼了,那個什麼巴士車主,也不可能再讓他騷擾了,至於學弟,懶得理他了。大學的同學有校友錄,想聯繫的話可以上校友錄。她怕自己心軟,換卡之前把手機上保存的信息和存在手機裡面的號碼(除了家人和陸文的)都刪了,把舊卡丟到了一條臭水溝里。
呵,高中時的幻想:將來做個村姑和心愛的人一起到遼闊的田野里收麥子,早在她考上大學、男友退伍到深圳做保安然後回家瞞著她結婚生子,像童話故事深海里的美人魚,化成泡沫消失不見了。
假如你愛他,他也正好愛你,一起回老家種田會不會也可以過得很愜意?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夕陽西下,扛鋤回家。
只要心愛的你,緊跟在我身後。
培訓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繼續進行。星期六考結業考試了。星期五下午,林建寧身邊圍了好幾個抄她筆記的同學。
結業考試還算順利,考的都是書上和筆記的內容,每科考八九十分是不成問題的。
考完試的那個晚上,隔壁宿舍的兩個男生建議去外面吃飯慶賀一下。「有什麼好慶賀的,又不是剛考完高考」,建寧不想去,可是她又沒啥事做,一個人呆在宿捨實在無聊透頂,想了想還是去吧!她換了套運動服,拿起錢包跟著他們出去了。
四個人搭公交車去了河東,在大街上轉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家小吃店,食物品種多價格公道。
臉上有疤的男老師扯東扯西的跟張平聊了一堆日常,包括崗前培訓裡面的職業道德:「做老師肯定要強調品行啦!總不能發生跟學生發生關係、騙學生錢這種醜事吧?」張平點點頭表示同意。
他拍著建寧的肩膀說:「早知道畢業后住我隔壁的女同事是高中隔壁文科班的女同學,當時就去文科班瞄瞄你了。」
吃完他點的最後一塊雞翅時,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對面街的一個洞口說:「原來珠山洞在這裡呢!早就聽說洞裡面賣的東西物美價廉,走,我們去逛逛去!建寧你還有那麼多沒吃完,你留下來買單了,回頭我們再算錢給你,我們先去逛著先,你一會來找我們啊!」說完他拉著毛國棟,叫張平跟他一塊走了。
林建寧平生最討厭一個人吃飯了,特別是在外面。她氣呼呼的看著他把張平和毛國棟帶走,馬上叫服務員過來賭氣把單買了,剩下的她哪裡還吃得下?氣都氣飽了。
走出小吃店后,她一個人在大街上走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感覺還沒有解氣,不過她腳累了,走不動了,只好搭公交車回宿舍。
那三個人也回來了,疤痕男看到她居然還裝一臉於辜地問:「咦,你跑哪去了?我們在珠山洞口處一邊逛一邊等你,結果等了半個小時還不見你。你平時吃飯也沒吃那麼慢啊?該不是趁我們走了自己在那裡加餐獨食吧?」
林建寧氣不打一處來,硬梆梆回了句「我去百貨商場了」,拿了水桶和換洗的衣服洗澡去了,洗完澡放下蚊帳,蒙起頭睡覺去了。
可能是考試兼逛街累了,隔壁兩男的聊了一會就走了,建寧終於在搬到招待所宿舍后,第一次十一點之前在不被吵鬧安靜的環境中睡著了。
這樣一晃七月就過去了,到了2003年的八月份。學校新生錄取工作完畢,補錄開始了。很多專業沒錄夠學生,所以招生辦要找人給那些有填報珉西大學分校的學生挨個打電話問他們大學有著落了嗎?還想不想來珉西大學分校就讀?
她和另外一個新來的男老師接到招生辦公室主任的電話,叫他們去招生辦幫幾天忙。
那幾天上班期間他們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因為講話太多,嗓子火辣辣地疼,到了第四天時,兩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都像鴨子在叫。
主任只好安排他倆去整理招生的資料,填表,又叫了兩個新來的老師繼續開展打電話攻略。
跟她一起的男老師個子高高的,臉長得很白凈,牙齒有些黃,上齒顎長了一顆齙牙。
他告訴她,他是湖北省的理科總分高考狀元,原本他可以考清華北大的,可是他英語高考時沒及格,怕清華北大不要他,只好報了武漢大學。
原來身邊藏龍卧虎到處都是人才啊!建寧頓時覺得自己矮了半截。
還好補錄工作持續了一周之後就結束了。建寧回了一趟老家,幫媽媽收割稻穀。在家呆了十多天,她已經跟村姑無異了,臉黑黑的,腳小腿以下黑黃黑黃,手因為被禾苗割到,到處是皸裂痕,回到學校她不敢再穿裙子,長衫長褲裹著,省得讓別人看到她手腳皮膚顏色的分割線。
隔壁的疤痕男也從老家回來了——其實她和他家相隔並不遠,她家在苗縣南,他家在苗縣北,他們還是同屆高中校友。
他們曾在同一個地方晨讀過,同一個地方打過飯,苗縣中學的同一塊石階,曾被他和她的腳印先後踩踏過,在同一塊石凳上並排坐過,只是,當時的他們,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他和她一樣,曬得黑黑的,本來就深的眼窩,脫了眼鏡,好像要塌陷進去一樣,看著似新聞里非洲的難民。
看到他這副模樣,建寧就想笑,捂嘴的時候轉念一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算了,還是假裝沒看到他的變化好了。
「哈,準備開學啦!希望一切都像我的名字一樣順利平安!」接到第二天開學集中通知的那個晚上,疤痕男和他的舍友竟例外早早地跟她舍友和她道晚安,不到十點就回宿舍睡覺去了。
對了,他叫李順安。林建寧一直覺得他對她的舍友張平有好感,整天來她們宿舍賴著不走,肯定是想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