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誰料禍心懷向背
「陸孟來?」
楚皇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又重複了一遍。
即便隆化池畔夜宴功臣之事沒有人敢往外頭傳,傅雲澈在萱室殿李太後跟前落的淚也無人敢提起。
可是李太后終究是遷怒於德嬪了,更何況自從呼顏反叛之後,葉家一夕失勢,陸孟來如今還在詔獄里關著。德嬪也在綠珠苑裡自省。
這些事情哪一樁能瞞過內閣?在這風口浪尖上推舉一個幾乎是半截身子淹在水裡頭的陸孟來,楚皇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不錯,正是陸孟來。」梁弼像是怕楚皇聽不清楚似的,又重複了一遍,那聲音里像是有千鈞的底氣。
「陸孟來跟著葉家,辦事不力,玩忽職守,更是欺上瞞下,朕已將他關入詔獄。」楚皇聽清了梁弼的話,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
只見他看著梁弼,冷冷道:「一個戴罪之人,如何擔此重任?
「陛下英明,陸孟來確是戴罪之身。然而,也是他立功之機。」梁弼心中早有了謀划,此時在楚皇的注視下,竟是不慌不忙地說了起來。
「一則,陸玄素……是穆宗皇帝立起來的治世能臣,天下讀書人的典範。」梁弼提起陸玄素,眼中露出了少見的欽佩和恭謙。
「這陸孟來到底是陸玄素的長孫,陛下給他一個機會戴罪立功,今後天下的讀書人誰人不稱讚陛下惜才仁孝?」
「二則,先前呼顏族求和一事雖說是他們先遞的請降書,可是老臣聽到一句風言風語——」梁弼的眼神並不閃爍,這「風言風語」顯然不是空穴來風,不過是他自己的謙辭罷了。
「顏丹求和,然而先前苦戰,葉家軍也折損不輕。他怕葉芷旌不答應,正是托的陸孟來在其中說和。」
這話說得,幾乎是揭破了陸孟來得星夜紗一事,楚皇只覺得一股怒氣衝上心頭,正待質問梁弼是何處聽得的消息,卻為著家國大事,只得隱忍不發。
梁弼小心地觀察著楚皇的反應,見他微微皺了皺眉,終究還是沒有發作,便知道自己冒險成功,這下竟是愈發大膽起來。
「呼顏人恩怨分明,顏丹之子將其父之死怪罪於我們大周,這才舉全族之力攻入邊境。可是陸孟來有恩於他們,他的話比起那幾個使者老兒,想來還是有幾分用處的。」
「這其三么……」梁弼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倘若陸孟來此番立功,陛下這頭不消說,便是太後娘娘也必有賞賜。」
梁弼簡直是勝券在握一般,毫不掩飾地朗聲道:「陛下為德嬪之事煩心,陸孟來恰好能解此煩憂。」
「你是說叫陸孟來去求太後放了德嬪?」楚皇似乎是在壓抑著心頭的怒火,聲音中透漏出一絲刻意壓制下的平靜。
梁弼卻彷彿絲毫不怕一般,對上了楚皇那雙怒意滾動的眼眸:「不錯!德嬪一事,倘若等到太後娘娘消了怒氣,卻也不知是何時!後宮更無一人敢出面替德嬪求情!陛下雖可以與太後娘娘相抗爭,但未免折損了陛下仁孝之名。」
「因此,老臣斗膽,想出了這招『假周勃以安劉』的法子!還望陛下恕罪!」梁弼說著,竟是合身下拜。
楚皇倒也不急,待梁弼全跪了下去,這才不疾不徐道:「梁先生苦心如此,何罪之有?起來罷!」
他自幼受梁弼教養長大,心裡清楚這後宮和朝野上下全部加起來,也只有梁弼一人對自己一心罷了。
楚皇與李太后不睦,早就是後宮上下乃至朝野皆知的事情。他人勸楚皇,都是勸他不要傷了母子情分。
只有梁弼知道,楚皇和李太后,根本沒有半分母子間的情分。
他滿心為著楚皇,別人說怕傷母子情分,那都是虛情。他說怕損了楚皇的仁孝之名,這才是實意。
楚皇想這滿朝文武,也就梁弼一人對自己如此實意。好似後宮上下,也只有寧硯泠一人對自己真心。
因此,他微嘆一聲,道:「那就依先生所言罷。」
說完這句話,連日來的疲累竟一氣湧上心頭。小春子雖站在門邊,卻注視著楚皇的一舉一動。
這會兒,他忙上前對梁弼道:「那一切就麻煩梁大人了,陛下這幾日都未好生歇息過。讓小奴服侍陛下歇息,朝上的事情就辛苦梁大人了!」
梁弼知機,這便行禮告退了。
「陛下,小奴喚人進來替陛下漱洗,陛下先歇歇罷。」待得四下里全無旁人,小春子忙關切道。
「不必了。」誰知楚皇竟擺了擺手,「朕想出去走走。」
「陛下要去哪裡?」小春子心裡登時一驚,他怕楚皇這會兒想去見寧硯泠,而寧硯泠又被李太后罰了在綠珠苑閉門自省。
倘若楚皇真的要去綠珠苑,那他可真的是去不是,攔不是了。
好在楚皇並沒有讓他太為難:「朕要去瑤華宮。」
小春子不禁鬆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竟是失聲驚道:「可,可德嬪娘娘……」
「朕知道她不在那裡,她在的地方朕現在去不了。」小春子從未見過楚皇的面上顯出如此悲傷的神色,「那就去她平日里住著的地方坐一坐罷。」
楚皇的神情是那麼悲傷,幾乎不是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君王面上會顯出的悲傷。
沒來由的,小春子只覺得心裡一陣痛,不禁落下淚來:「陛下……」
長樂宮裡便是愁雲慘淡,可內閣卻是春風得意。
在這家國危難之時,楚皇召見的竟是次輔梁弼,內閣首輔的臉上自然是崩不住了。
梁弼走後,景正隅難得地失態了。他一拂衣袖,一言不發,徑自走了。
他這一走場面就僵住了。韓也浩作為景正隅一派的人,卻沒有亦步亦趨地跟著景正隅的步子,反倒是坐定下來,看著祁連芳和陳就學。
他沒有說話,可是目的已經很明確了。這個時候,陳就學若是再留下來,他就要疑心陳就學早就和梁弼他們沆瀣一氣了。
陳就學知道他的意思,未免輕嘆一聲,道:「既然陛下召見的不是在下,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說畢,他對著韓、祁二人作了一揖,便走了。
看著他走,韓也浩這才不痛不癢地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對祁連芳道:「咦,陳閣老這是何必呢?」
他說罷,也不等祁連芳說話,便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
他們都走了,祁連芳一個人倒在這內閣值廬里坐下了。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梁弼這才春風滿面地回來了。
「梁大人,事情辦妥了?」祁連芳小心翼翼地問道。
「辦妥了。」梁弼得意道,「老夫已經將那陸孟來推薦給陛下,作為與呼顏蠻子和談的使臣。」
祁連芳聽了,吃驚不小。他早前與梁弼商量,禍水東引,將那和談一事,推到陳就學頭上。
沒想到梁弼臨陣變卦,竟推舉了那個還在詔獄里的陸孟來!
「梁大人,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