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阿宴在平溪公主府中住了幾日,這平溪公主又請了御醫來看過,說是這腿傷不知道上了什麼靈藥,倒是恢復得極好,沒幾日便能好了。阿宴這幾日也能走動了,只是走多了便怕累到,並不敢多走。不過本來她一個深閨女兒家,原也沒什麼路可走的。
如此住了幾日,那邊母親到底擔心阿宴,又因為老祖宗問起來,於是哥哥顧松就奉了敬國公府的命令過來,一則是來謝平溪公主,二則是過來接人了。九皇子也恰巧在這一天離開平溪公主府。
這日,阿宴在客居的小院中梳洗了,便等著稍後軟轎來接,因臨走前還是要再向平溪公主告別的,於是帶了惜晴,親自來到平溪公主的閑居別院。
平溪公主拉著阿宴,說了好一會子話,又提起過些日子可要再來陪著本宮的話,阿宴自然是笑著應下。
從閑居別院出來后,正走著間,誰知道在那鵝卵石鋪就的小□□上,恰好迎面走來一人,可不正是九皇子么。他今日穿著的衣袍是鴉青色杭綢素麵的,綉著雅緻的竹葉花紋滾邊,襯得他少年驟然抽條后的身形越發的挺拔修長,又帶著幾分難以忽視的清貴。
九皇子迎面走來,最後停在阿宴面前,與幼時一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阿宴。
惜晴見此,暗暗蹙眉。
阿宴強自鎮定,上前笑著道:「阿宴拜見九皇子。」
惜晴忙也跟著,低頭從後面拜了。
九皇子清冷的目光掃過那惜晴,忽然道:「適才我在二門碰見了敬國公府的三少爺顧松,他說有急事,要惜晴姑娘過去一下。」
啊?
惜晴微楞,只覺得此時透著詭異。
可是九皇子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投射過來,惜晴頓時打了一個冷戰。
其實惜晴平日里也算是個從容的,可是怎奈這九皇子的目光實在是讓人不敢應視,彷彿常年處在高位時那個居高臨下的凜冽,讓你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服從。
阿宴低頭,咬了下唇,低聲吩咐惜晴道:「你去吧。」
惜晴得令,不放心地看看阿宴,再看看九皇子,終於狠心出去了。
阿宴何曾是個傻的,自從前兩天她遇到了九皇子,這事兒就透著古怪。雖則她根本不曾去想什麼這位詭異的九皇子可能對她有男女之情,可是她也看出這九皇子顯然是找她有事兒。
儘管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麼事兒。
此時,她低低地垂著優美的頸子,恭敬地問道:「九皇子,敢問您攔下阿宴,是有事兒吩咐嗎?」
其實九皇子和阿宴交叉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可是因為少,他卻幾乎能夠清晰地回憶起每一次見到她的任何一個細節。
望著她彎下去的頸子,那段優美的弧度,和上一世隱約見到的何曾相似。
九皇子眸中浮現出煩躁。
他握了握拳頭,鬆開,又收起。
曾經的他,出生尊貴,十三歲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容王,十九歲登上帝位,俯瞰天下。
他經歷過沙場征戰,也見識過宮廷政變,在位十三年,既施展得懷柔手段安撫人心,也使得出雷霆手腕鎮壓群臣。
可是他對付得了群臣,鎮壓得了邊塞敵軍,卻從未對付過什麼女人。
他上輩子,其實除了一個皇后和兩位貴妃,其餘妃嬪實在不多,便是有,也是一些他記不住名字的。
後來那個皇后一把匕首自縊於萬福宮,因為他派兵攻打了皇后的母族北羌,使得北羌退守極北沙漠之地,也使得皇后的兩個兄長一個侄子戰死沙場。
兩位貴妃,一個因錯處被他罰入了冷宮,永世不得出來,另一個則是被他囚禁在天牢中,受盡了苦楚。
他曾經的那些女人,根本不用他哄,或者自己貼上來溫言軟語,或者被他雷霆手段嚇得癱作一團。
於是此時的九皇子,儘管他有兩世經驗,卻依然有了一絲不確定和迷茫。
他該怎麼讓她抬起頭,笑嘻嘻地對自己說話,牽著自己的手,溫柔地喊他的名字?
就在九皇子陷入了迷茫中時,可憐的阿宴低頭低得脖子要酸了,她艱難地抬起頭,小心地看了眼九皇子。
到底有什麼事兒啊?他不說,可也不能讓她在這裡傻站著啊。
就在這時候,九皇子的目光陡然落到了阿宴的手腕上,那纖細皓白的手腕上明晃晃地掛著個和田玉的手鐲,赫然正是平溪公主的那一對。
於是頓時,九皇子彷彿陡然喝了一盞冰冷的隔夜茶,堵在心口,刺骨的難受。
他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不及多想,竟然伸手抓住那手腕,冷道:「到底是給你了?」
阿宴不及防備,忽然就被這九皇子把手腕抓個正著,雖說這九皇子到底年幼,可也是十三歲的少年郎了啊!
她羞憤地望著他,水潤的眸中迸射出怒火:「放開,放開!九皇子你要幹什麼?」
說著這話時,她拚命掙扎,試圖擺脫這九皇子,怎奈九皇子根本不放,不但不放,反而冷笑道:「你幹嘛這麼害怕?怕我弄壞你的鐲子?放心好了,我不會的!」
阿宴臉色慘白,她是嚇怕了,這麼一刻,她忽然記起了上輩子這當皇帝的他曾干過的事兒!
她怎麼就傻到只記得他待人的寬厚,卻忘記了他一怒之下的血流成河呢!
她努力抑制住顫抖的唇:「你,你到底要幹什麼……」
九皇子臉上神情稍稍緩和,他垂眸,凝視著那被自己攥住的細白手腕,那手腕那麼纖細柔弱,被他這樣握住,他都不敢用力,怕稍微一個不小心便將這手腕折斷。
他深不見底的眸中湧起一點隱約的憐惜:「你覺得威遠侯如何?」
阿宴細喘著,緊張地道:「他,他挺好啊……」
九皇子抬眸,凝視著她,又問:「你是不是想嫁給他?我要你說實話。」
這話問得,太直接了!
阿宴又驚又惱,又羞得不行,半響終於抑制住打顫的雙腿,小聲小聲地說:「是有點……」
九皇子聞言,面上便陰晴不定,握著她手腕的大手猶如鉗子一般,越握越緊,疼得阿宴臉色越發白了。
九皇子卻忽然笑了下:「顧宴,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情景嗎?」
第一次見到……阿宴腦袋迷糊一片,她只是覺得自己的手腕好疼好疼啊,疼得她滿眼都是淚花兒。
九皇子卻道:「你可真是傻,要多傻有多傻,自以為是的聰明,看在別人眼裡卻是傻得沒救了!傻得把你一臉的諂媚都寫到了臉上!」
阿宴羞憤地望著他,不敢置信地瞪大沁滿淚水的眼睛。
誰知道九皇子還沒說完呢,他冷哼一聲,又繼續道:「還有,你真是太笨了!笨到被一個花箋騙出來,又笨到自己把自己絆倒,最後——」
他抬眼望著阿宴,眉目間儘是清冷,說出的話卻猶如刀子一般:「你笨到被尿憋了一整夜,連吭都笨到不敢吭一聲!你說你如果憋死,別人會怎麼說你呢?敬國公府的三姑娘因為笨到不知道說要撒尿,被尿憋死了?」
他這話一出,阿宴眸中的眼淚幾乎都化成了怒火,直射向九皇子!
她拚命地掙扎著,忿恨地低喊道:「你放開我,放開我!」
九皇子見她惱成這樣,又低頭間,恍然間那細白的手腕被自己握得都是紅印,陡然一震,忙放開來。放開來后卻見紅印淤痕更是觸目驚心,因為原本那手腕就是別樣的纖細嬌柔,如今更顯得這淤痕的殘忍。
他望著她哭得梨花帶雨悲憤交加的樣子,頓時有些獃獃的,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也是氣憤,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阿宴想起他那羞辱人的話,簡直是氣得渾身發抖,她一氣之下,竟然惱得顧不得其他,憑著本能,抬起手腕,狠狠地給了這九皇子一巴掌!
「啪」的一聲,好生清脆。
在阿宴看來是拼盡全力,在九皇子看來卻是不疼不癢。
不過再怎麼軟綿綿的一個巴掌,那也是打在臉上啊。
還是打在當今九皇子的臉上,打在未來帝王的臉上。
打完之後,阿宴全部的惱恨都消失殆盡,她怔怔地望著九皇子如玉般的面容上那一個清晰發紅的小小掌印,嚇得猛然後退一步,花容失色,渾身輕顫。
她癟癟嘴,又哭了,這次是嚇哭了。
「我,我真得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