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這一日,顧松回到家裡,他看上去黑了許多,也越發硬朗了,矗立在那裡跟個青松一般挺拔威武。顧松回到府里,老祖宗為他辦了接風宴,不疼不癢地誇了幾句,說他為敬國公府爭光了。
席上眾人都沒怎麼說話,因為大家也都知道,如今幾個皇子爭奪嫡位正是如火如荼,這個時節真心高興不起來。
宴席結束后,顧松跟隨三太太回到三房正屋,三太太先是摟著他好一番哭,到底是擔心了這麼些時日,那些功名利祿倒是其次,她最怕的是這個兒子再也回不來了啊!如今回來,真是又哭又笑的。
阿宴從旁也幫著勸,勸了半響后,三太太又拉著顧松問東問西,問了大半響,一直看著天色太晚了,這才讓顧松回去歇息。
顧松出來的時候,對阿宴使了一個眼色,阿宴見此,也跟著出來了。
到了院子里,顧松避開惜晴等,小聲地對阿宴道:「你送我的信,我收到了。你怎麼知道這沈從嘉有問題的?」
阿宴也是擔憂了這麼久了,忙問:「他果然是有問題?」
顧松點頭:「我收到你的信,給九皇子看了,九皇子看了那信,看起來心情極好的。我那時候才知道,他早已派了人潛伏在沈從嘉身邊,其實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阿宴微詫:「這麼說,我這信是白送了?」
顧松得意地笑了下:「也不是白送啊,我看九皇子拿到信挺高興的。他還誇了阿芒表哥,我看若是以後四皇子真得成事兒,不用咱們幫忙,舅父家這個皇商的位置是沒跑了。」
阿宴抿唇笑,覷著自己哥哥道:「沒想到我的哥哥如今盤算得倒是長遠。」
顧松聞言,壓低聲音,正色道:「如今太子壞了事兒,朝中群臣都知道這是緊要關頭,忙著戰隊呢。我們敬國公府沒法站隊,只能押四皇子。」
阿宴眸光微閃,卻是問自己哥哥:「哥哥覺得四皇子贏面有多大?」
顧松皺眉:「不好說,儘力而為吧。」
說不好說,是因為四皇子實在是除了軍功,乏善可陳。他母親只是小戶出身,生下九皇子后就亡故了,如今娶的王妃還是沒落的敬國公府,他實在是毫無外援力量支撐,全靠他自己打拚了。
不過四皇子最大的優勢就是有軍功,手底下他能號令的兵馬並不少,即使如今有些兵馬被奪走了,可是他若發話,怕還是有人誓死追隨的,這都是他的籌碼。
阿宴望著哥哥沉重的樣子,知道他也是怕萬一賭輸了,他們這一家從此都得遭殃了。有那麼一刻,她忽然很想告訴哥哥,其實四皇子會贏,九皇子也會贏。
他們才是笑到最後的人,你真得沒有必要擔心。
從你搭上九皇子那根線的時候開始,咱們一家之後的風光榮寵就已經註定了的。
不過她到底是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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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和上一世的沒有太多差別,這一年,皇帝駕崩了,連一個遺囑都不曾留下,就這麼去了。據說他臨終前,對著幾個老臣嘴巴動了幾動,試圖說點什麼,不過最後到底沒說出來。
於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開始了爭奪帝位的征戰。
他們的戰場,突發於一個夜裡,所有的人都未曾預料到,甚至連身為九皇子心腹的顧松,因為身在皇宮之外,都未曾參與其中。
他們的廝殺,從皇宮中開始,然後迅速蔓延到了整個燕京城。
一時之間,燕京城裡兵荒馬亂。
許多世家貴族都開始匆忙趕著馬車逃出城去,敬國公府也不例外。
大太太哭著喊著說要去找來寧王妃,自己的大姑娘,可是卻被大少奶奶拉著手道:「這個時候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眼看著外面城門都封鎖了!再說了,咱家大姑娘在寧王府里,那是多少雙眼睛看著呢,她出不來的!」
於是大太太哭哭啼啼上了馬車。
如今匆忙之中,敬國公府一共準備了四輛馬車,前前後後浩浩蕩蕩的。
阿宴的母親三太太當時是陪在老祖宗身邊的,所以也跟著上了第一輛馬車。
第二輛馬車是府里的少爺們,第二輛則是姑娘們,第三輛是姨娘等人。
阿宴從旁,靜靜地望著這一片慌亂。
上一世,她本來上的是第三輛馬車,不過當時她那個堂妹四姑娘說,三太太剛才好像下了馬車,去房裡去點什麼東西。阿宴眼看著第一輛馬車已經駛出去了,她半信半疑,不過到底是怕母親被落下的。
四姑娘又說:「你快去找三太太,我們這輛馬車等著你。」
於是阿宴真得傻傻地去找自己母親了,可是等她跑到三房,發現家裡根本沒什麼人。
她跑得兩腿發軟,嗓子里都是火,等重新跑回到大門口時,只見府門前已經是乾乾淨淨,只有門口立著的兩個破舊大石獅子默默地矗立。
深冬的寒風吹過,吹起地上一些雜亂的物事,她不知道府里的馬車去了哪裡。
作為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姑娘,她當時驚惶得不行了,只能重新溜回府中躲起來。
那時候府里的僕婦能跑得都跑了,偌大的國公府靜悄悄的,地上有匆忙逃跑時落下的金釵銀釵首飾還有一些衣物帕子。
那些東西,也許曾被它們的主人當做好東西收在妝匣里,不過此時卻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人再回去在意它們了。
當時的阿宴挪步小心地回到了三房,蜷縮在自己房間里,靜靜地等在那裡。
後來她實在餓得不行了,便只能自己起來,去了灶房,翻找了一番,找出一些冷掉的糯米百合粥,還有一些昨日的芙蓉餅,她狼狽地大啃大嚼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個人在冷沉沉的黑暗中度過,有時候在夜半時分會聽到外面有兵馬殺伐的聲音,她嚇得躲在角落裡輕輕顫抖。
半夜總是睡不好,只要一睡著就會做噩夢,夢到自己被抓住,要被殺死,有時候也夢到有人拿著刀去砍殺自己的母親和哥哥。
就這麼煎熬了好幾天後,阿宴在一個傍晚時分攥著一塊僵硬了的芙蓉餅迷迷糊糊地睡著,等醒來的時候,她彷彿聽到了噪雜的聲音。和往日不同的是,這聲音非常近,聽著就是在府中,而不是在外面大街上。
她倏然一驚,嚇得連忙爬到了床底下。
那些人到處走動,彷彿在搜查什麼,阿宴嚇得腿肚子抽筋,不過她緊咬牙關,一個字都不敢發出。
她向列祖列宗祈禱,求他們保佑,讓這群人趕緊跑掉吧。
可是偏偏一切不從人願,有紛亂的腳步聲來到了三房這裡,然後那些人在搜查什麼,最後一個人彷彿站在了她床前。
她可以看到那個人的腳,穿著雲龍紋的皮靴子,以及玄黑色綉金邊的袍子。
那個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后,忽然沉聲道:「床底下的人,出來吧。」
阿宴頓時嚇得兩腿發顫,不過這時候躲也沒用,她哆嗦著,從床底下爬出來。
軟軟地趴在地上的她,使勁全力抬起頭來,望向那個站在自己面前的挺拔身影。
看著有點眼熟。
阿宴仔細地辨認了一番,頓時差點哭出來了:「九,九皇子?」
到底是小時候見過的,他生得這麼俊美,想認不出都難。
她伏跪在九皇子面前,淚流滿面,聲音顫抖,委屈萬分:「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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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上一世的種種,阿宴望著自己的這四妹妹冷笑。
其實想起來,雖然那一次她遭了一番罪,不過後來倒是也不差。當時九皇子親自護送她,將她安置在一處別院,外面有專門的人把守保護,又有人好吃好喝伺候著。
反倒是自己府中的那些人,出去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聽說大太太還因為此得了一場病,差點一命嗚呼。
自己的母親倒是還好,出了城后,在一次用膳過後,就這麼和大家失散了。當時哥哥護送著母親,漸漸地去了北方躲起來,倒是沒受什麼罪。
如果當時自己也跟隨母親他們出去,也許哥哥根本沒辦法照顧好自己和母親兩個人,也許自己反而拖累他們吧。
此時的阿宴想起這些,嘲諷地望著四妹妹,想著這一次她又會如何?
正想著的時候,卻聽到這四妹妹道:「咦,我忽然想起,剛才三太太好像說忘了什麼東西,從馬車上下來去府里了呢!如今前面的馬車已經走了,怕是她趕不上了。」
一旁的五妹妹詫異了下,不過看看這四姑娘,便閉上嘴沒說什麼。
阿宴越發冷笑,卻是對上一世的自己無語至極。
這麼明顯的騙局,她怎麼就沒看出來。
不過既然自己這妹妹都費盡心思騙了自己,那她就勉為其難再上一次當吧。
於是她點頭,輕聲道:「既如此,四妹妹一定要記得讓馬車等我,我這就下去找三太太。」
四姑娘聽到這話,自然是猛點頭:「好,你去吧,快點回來!」
五姑娘皺緊了眉頭,望著阿宴的神情有點憐憫,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不過她終究是沒開口。
阿宴回首,掃過五姑娘的神情,五姑娘見阿宴看自己,忙轉過頭去,冷哼了聲。
阿宴邁步走進國公府的大門,卻是輕輕笑了下。
儘管往日里五姑娘是最恨三房的,可是就憑著剛才五姑娘對自己那個憐憫的眼神,就比四姑娘強上不知道多少。
若有朝一日阿宴有那風光的一天,定會感念她五姑娘的這絲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