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夢境

深山，高林，檀香裊裊，炊煙四起。

這是一處寺廟，香火供應不斷，高聳入雲的台階，一步又一步，抬頭望去，像是永遠都爬不到盡頭一般。

這麼高的雲梯，卻能清楚的看到，在這極長的台階之上，有人正一步一磕頭的往上攀爬著，為著信仰——又許是為了其他。

靠近寺廟的階梯處，有一穿著白衣的姑娘終於抵達盡頭，她的額頭微微紅腫，一身白衣被淤泥沾染，仍然抵擋不住她身上那出塵脫俗的氣質，以及絕世容顏，她的眼角有一滴淚痣，極深，長入了肉里。

她望著寺廟，微垂下眼瞼，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良久，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皆對她似若無物——就像是這裡根本沒有站著個人似的，即便她的容顏如此禍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寺廟後門大開，剃光了頭的和尚手裡捏著一串佛珠，緩慢的踱步而來，他嘴裡念念有詞，視線在接觸在女子時微微一怔。

姑娘迎頭看去，與他四目相對，聲音又低又輕：「方丈可是願意見我了？」

和尚再次轉動起來那佛珠，被打亂的心卻再也回不去，足足念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才抬起頭來，雙眼已然無波：「女施主，請隨我來。」

姑娘臉上泛出一抹喜悅之色，神情滾動著激動，迅速的跟上了和尚的步伐。

有風吹過。

她身上淡淡的曇花香味，就在剎那間，隨著風，吹進了那和尚的嗅覺之間，三分旖旎，七分純淡。

橋是寬木搭建而成，幽深小徑兩側是極高的樹，淺水下藏著數不清的鵝卵石，純白色彩，倒栽著幾枝白花，想來是今年新生出來的芽兒，看上去嫩的很，寺廟之後如此情形難得予人相看，能走上這條道路的，多半是香火供奉不少的達官貴人，突然出現這般一個女子，便惹來不少僧侶的好奇眼神。

這姑娘倒是一派淡定自若，身姿如柳，背脊挺得筆直，一步一步，皆邁得踏實無比。

及至一處紅樓之前，領路的小和尚才停下步伐，低垂著頭，道：「方丈正在誦佛，請女施主稍候片刻。」

姑娘便吐出一口濁氣：「自然。」

兩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的等著，恍惚間，遠處遠山竟似起了一縷炊煙，不斷攀騰而起，這霧氣散越開，將群山籠罩，也將那小和尚的身影遮冪其中，竟看不清明起來。

姑娘便有些慌亂起來，沒忍住低聲喚了一句：「小和尚？」

「女施主，」那小和尚的聲音響起來，像是陡然撥開雲霧見月明一般，靠姑娘愈發的近了，一字一頓，「明知不可為而為，何苦栽？」

最後那三個字，伴隨著鐘聲而起，「咚」的一聲，在耳邊猛地炸開來。

「外賣！」

「外賣！有人嗎？！」

李四九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神色仍不分明，帶著幾分混沌之色。

「沒人嗎？！」

外賣員的聲音再度響起，李四九一下驚醒起身：「來了來了！」欲要走近門口，才發現自己赤身裸體，未著片縷，趕緊手忙腳亂的回去將衣服往身上一搭，這才開了門：「不好意思剛剛在睡覺——」接過外賣，李四九才意識到什麼，「不對，我沒點外賣啊？」

外賣員眉頭一皺，報了串她的地址：「是這裡沒錯吧？」

「……是。」

「那就沒送錯，」外賣員點頭，「麻煩五星好評啊，謝謝。」

李四九將外賣員隨手放在桌上，一看時間居然已經是早上八點了，打開外賣盒子，送來的居然是粥，剛好能當作一頓早飯吃。

再三確認了地址是自己家，李四九也沒再琢磨那麼多，三兩口給自己投餵食物。

她居然就這麼睡了一晚上……也挺神奇的。

李四九吃完早餐，意識才逐漸清醒過來，想到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不由得一陣失神。

那姑娘的面容在她腦海里格外清晰，精緻，妖媚之中又詭異的融合著一絲清純，鼻樑小巧，眼下有一滴淺色淚痣。

可再度回想那小僧侶的容貌，卻始終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霧，無論她怎麼拼了命的去回想，都想不起來——

可明明，在夢裡，她記得是看得很清楚的。

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做這樣一個夢？李四九心下實在極度好奇。

若是糊裡糊塗夢過去倒也罷了，偏生這個夢，除了那小和尚的容貌之外，其他的都無比清楚，甚至能夠仔細的回想起來，那紅樓前掛了幾個燈籠。

奇了怪了。

雖然心中好奇，但到底只是一個夢，李四九也沒再多想，很快把這夢拋諸腦後。

之前她婉拒蘇則謙說要去打工的話也並非胡說，的確到了每年寒假李四九都會尋個地方打工，白天上班晚上畫畫，便能將一年的學費攢足，開學之後只賺房租和生活費，壓力便少了不少。

李四九沒有猶豫，還是打算去干自己本專業的工作，因為之前幾年她一直都在干，所以早就有了固定的公司，這一次直接聯繫對方去上班就是。

今天是躺屍的最後一天，李四九決定在家裡攤著擼狗，其他什麼都不做，卻不料晚上的時候接到了原黎的電話。

對方的語氣聽上去十分疲倦，嗓音沙啞不已：「阿九，你介意收留我一段時間不？」

「怎麼了？」李四九立馬坐起身來，「你現在在哪裡？我來接你。」

「我在你家樓下。」原黎乾笑兩聲，「我想你肯定會收留我，所以我直接過來了。」

「……行，」李四九無奈地笑笑，「你在樓下等我，我來接你。」

原黎一貫是個很注重個人形象的姑娘，只要一出門必定會化妝，而且是全套妝，美瞳耳環什麼的都是搭配好的一整套，李四九見她站在門口那副可憐巴巴素麵朝天的模樣，就知道這一次她家的事情鬧得肯定不小。

李四九一把將對方拽進來，原黎的手跟冰塊似的凍的不行，她忙搓了搓：「先上去。」

原黎看上去也很疲倦，沒多說什麼，被李四九一把拽進了房。

開門的瞬間大熊撲上來用舌頭舔著原黎，原黎的心情這才回暖幾分，嘆了口氣，道：「阿九，我多了個弟弟。」

李四九一愣：「你繼母懷孕了？」

「不是，」原黎低下頭，神情晦澀，「多了個三歲的弟弟——那個渣男又出軌了。」

李四九震驚了。

原黎道：「昨天小三的小四直接抱著孩子找上門來了，我繼母跟小四一通混戰，五花八門的鬧了一晚上，又是上吊又是割腕的，把我煩的不行，天一亮我就過來找你了。」

「……你爸怎麼說？」李四九問道。

原黎臉色恨了幾分：「他自己解決去唄，小三自己也遭報應了，活該，我倒要看看小四怎麼逼位成功，畢竟人家生的可是帶把兒的，小三生的是個姑娘，還一身的病。」

原黎家裡的情況亂的很，也是家底豐厚惹出來的禍事，李四九畢竟是外人，不好多說，嘆了口氣后道：「行，這段時間你就在我這裡待著，反正我床大，兩個人睡得下。」

「嚶嚶嚶，阿九，幸好我還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了，」原黎一把摟住李四九，「不過說真的，我是真不希望小四上位，畢竟小三雖然讓人噁心，但腦子有些不夠用，今天來的那個女人，能把孩子養到三歲才找上門來，肯定不簡單……」

李四九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別想了，中午咱吃點啥？點外賣么？」

「別介，」原黎抹了一把臉，站起身來，「我們出去吃吧，正好我男神約了我，我現在又不想一個人去。」

捨命陪君子這種事情李四九乾的不少，雖然自己是一個巨大型的電燈泡，不過現在原黎心情不好，她也實在不敢放原黎一個人出去，便點頭應下了。

不過李四九沒想到的是，除了自己這個巨型電燈泡之外，居然還有另外一個巨型電燈泡。

看著眼前的蘇則謙，李四九頗有些尷尬的撓了撓後腦勺：「哎，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今天你也來，所以你的衣服我沒帶過來……」

「衣服？！」原黎耳朵很靈的扭頭，「你倆發展挺迅速的啊！」

「……瞎說什麼呢，」李四九瞪一眼原黎，「下次給你帶來吧。」

「沒事，我不著急，」蘇則謙淡淡一笑，「本來今天沒打算來的，不過聽老葉說原黎同學要帶你過來，所以我就厚著臉皮跟過來了。」

老葉就是原黎的男神，葉東。

「嘖嘖嘖。」原黎一臉深意，「看不出來，蘇同學這麼會撩啊——不過既然這麼會撩，就不要喊這麼客氣了嘛，直接叫我梨子就行，至於阿九嘛——你看你是跟著我叫，還是自己另外起一個獨特的稱呼呢？」

原黎簡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四九尷尬得恨不得扭頭就走。

蘇則謙一派自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走吧，阿九。」

李四九臉「唰」的一下又紅透了，不過不是害羞，而是尷尬。

怎麼聽怎麼覺得蘇則謙這兩個喊的尷尬——他們倆有這麼熟嗎？沒有吧！李四九甚至覺得她和宋攻玉都要更熟一些，畢竟是知道她秘密的人。

葉東挑的店是一家中餐廳，人滿為患，據說很受歡迎，他提前預定，幾人倒沒排隊，直接坐上了位置。

由蘇則謙負責點菜，細心地將每個人的口味都照料好了，連原黎都是一臉滿意：「則謙如果當男朋友，絕對是那種特別體貼的內心——阿九你說是吧？」

李四九恨不得把頭埋進桌底：「是，是……咳咳咳。」

早知道這麼尷尬她就不過來了啊！李四九暗暗的瞪了原黎一眼。

對方「嘿嘿」一笑，用口型道：「珍惜！」

唉。

李四九心中嘆息，原黎怎麼知道她的苦惱，畢竟她的怪病，同樣也沒告訴過原黎。

倒不是不信任，只是覺得……會讓原黎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