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死劫關,情繫於心(1)
?風雷水火動乾坤,淬我神魂鑄我身。猶如猛虎馳騁千萬里后,細嗅薔薇的乖伏溫順,身體里那股橫衝直撞的力量逐漸平緩下來。化作一道又一道奇異的真氣,在血脈里蒸騰而起,遊走於他身體的每一寸,血肉與筋骨中光華閃爍,氣浪激蕩。
他身處烈焰中央,沒有道法自然的圓融,沒有太上超脫的忘我,以執著到底的心態來對待這滅頂的痛苦,我執故我在,不妥協,不退讓,不躲不繞不改變,腳下無路亦要向前,風雨無阻生死無懼。
他的神念扶搖直上,穿過八卦爐,無依無憑,飄渺而行,一路穿過三十三天,三十四天,三十五天......直至天盡頭,三十六天外那一片無極虛空,此間沒有雲翳霧靄,沒有日月光華,黑白二色交織,終歸無盡混沌。這是何方?歲月盡頭?萬物起源?亦或是天道之終,大道起點?
神念遊離的感覺太過玄妙,某個瞬間他彷彿得見天地初開,似與萬物有所感應,又好像沒有任何感覺。他想要看得更多更廣,想要翱翔得更深更遠,時光凝滯的虛空之境里出現了一個巨大漩渦,火舌席捲而來,瞬間將他吸了進去。
他又回到了八卦爐中,烈焰滔滔早已將他吞沒。一道明閃雷光自虛空中來,熾烈交織的白芒籠罩住三十三天,天地皆白。
凡人修仙,築基結丹,修成元嬰,機緣到時,既可一朝渡劫登仙。而仙途飄渺,玄仙真仙金仙,甚至大羅聖人,一步一步,永無止境。他修長生之道,學七十二變,那些法門學來輕鬆,萬般變化一朝領悟,從未渡過天劫。
「此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丹成之後,鬼神難容。雖駐顏益壽,但到了五百年後,天降雷災打你,須要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再五百年後,天降火災燒你。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喚做『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燒起,直透泥垣宮,五臟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為虛幻。再五百年,又降風災吹你。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和薰金朔風,亦不是花柳松竹風,喚做『風』。自囟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要躲過......」
彼時初入師門,三星洞里,菩提一臉嚴肅鄭重,為他們講解修行法門。講到一半忽然停住,驚覺而起,一把將手中的書卷遠遠拋出,擺擺手,大喝一聲,「不對啊,為師講錯了!你們幾個不是人啊,唉,下課下課。」
大家已經習慣了菩提的不靠譜,雖然牛魔王他們依然鬥雞走狗不認真聽講,但悟空是個有心之人,想要知道更多,夜裡悄悄去問菩提,卻又被罵了回來。所以關於歷劫,他只記得這一段。
此時此刻,他似乎明白,這就是他的天劫。雷火肆虐在身體里,所過之處形銷骨滅,但卻有另一股源源不斷地生命力奔涌而出,修補恢復著殘損的身軀,那是他求生的強大意志,是他心中不滅的執念。每一瞬都是成千上萬次的毀滅與重生,他在這生滅輪迴里,得到淬鍊洗禮,熬的過便是金剛不壞,熬不過便是神魂湮滅,被煉成一塊頑石,或者是,一顆金丹。
「孫悟空,你這樣苦苦掙紮下去又有何用?你知不知道,此時此刻,花果山已成一片廢墟,你的師兄師姐,猴子猴孫,亦死亦傷,而你什麼都做不了!」
火焰里安忍不動的身影終於顫抖起來,他本來祥和的面容上透出掙扎之色,雙眉緊緊皺起。他的意志安忍如水,不動如石,與這無邊烈焰相抗,強弱消長,難捨難分,正處在千鈞一髮的時刻。而那一道聲音如同一把利劍,在他的識海里狠狠斬下,所過之處,斷水穿石。
曾在冥界十八層地獄下聽到過的那個聲音,此刻響在了三十三天兜率宮,響在了他的耳邊。冥府深處地形複雜,更有六道輪迴聯結交錯的入口,可通往地獄道,鬼道,獸道,甚至阿修羅道。那麼他是從何處而來,隱藏在六道輪迴里,僅是為了動搖他的心神,引他入魔道,就此萬劫不復?
鬼話連篇,他才不信。
似是為了印證他的懷疑,識海中波光漾漾,眼前場景驟然一變。
他置身於花果山顛,天地之間瀰漫著一層昏昏慘慘的薄霧,陰雲瀰漫,風吹不散,整個花果山都被籠罩其內,河流枯竭,黃沙蔓延,生機俱消。
茫然四顧,薄霧濃雲,昔日靈秀山川,今成千里死地,到處都瀰漫著荒涼頹敗的死意,這與他魂入地府,做過的夢一模一樣,是埋藏在他心中最深處的恐懼。
「你不相信是嗎?」他一聲輕笑,繼續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渺渺月下劍舞?紅塵踏浪瀟洒無極,從心所欲縱情殺伐,當真絕妙,花果山中的妖有生之年得見如此驚鴻之姿,大概死而無憾了吧。」
這三言兩語便在悟空心中激起滔天巨潮,他當然記得,那是某一天她突發奇想,隨意揮出的一劍,被她命名為紅塵踏浪。
彼時他臨溪而立,眼眸中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她身上的朱紅繚綾輕盈飄動,翻飛出驚艷的弧度,右手執劍,由遠及進,凌波微步踏浪而行。一道劍意斬斷明月清輝,湛藍明冽的光閃進他的眼中,心中雖知她不會傷他,卻還是警兆頓生,感受到了生死危機。明晰的劍意鎖定了他,他發現自己來不及出手便被壓制,這就是境界的差距。
而如此強烈的殺意籠罩之下,溪水依然無波無浪,水中游魚自在往來,四面蟲鳴鳥叫如常,萬千生靈未受一絲影響。誅仙劍在她手中,是殺伐之劍,亦是慈悲之劍,善念與殘忍並存,只誅想誅之人,精準無匹,劍道絕世。他還記得她斂去劍意,對他說但願以後不會有真正用到誅仙的時候。
「你以為你被天庭抓走,花果山就沒事了嗎?你太自以為是了,天庭不會饒過花果山的妖王,而某些一直躲在暗處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眼前場景變換,是他離開花果山後的種種景象。
蒼穹之上出現巨大的血色漩渦,流雲激旋,四方風動。凝眸仰望,一個赤色火球裹挾著滾滾熱浪從天而降。
遠遠落在山間,掀起一陣風暴,空氣炸裂,狂風飈飛,烈焰籠罩方圓數十丈的空間。周圍的妖反應慢了些,便被一簇火光吞沒,化作風塵四散。
背生骨刺,獸面猙獰的羿族部眾自漩渦中紛落而下,他們虯結的肌肉覆滿詭異陰森的暗紋,滿身儘是狂暴的殺意,似有斬裂山海的力量,落至山間,激起大地震蕩。
與其說是獵殺山間的妖,他們更像是專程來毀滅的。羿族人狂暴肆虐山間,山火焚寂,自主峰向四面蔓延千里。
更大的震動自大地深處隱隱傳來,如巨獸咆哮正要破籠而出,那力量彷彿能將整個花果山翻轉。
火焰蒸騰激起的熱浪中,忽然出現一道道清晰的裂紋,憑空而起,透明無色,彷彿空間被撕裂所致。一道虛影呼嘯而上,直向蒼穹。狂風吹,烈焰卷,那道虛影速度奇快,且越來越大,逐漸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陰翳。風稍停時,塵埃散盡,片刻靜默的光陰里,所有人都看清,那是一個巨大的拳頭,向血色漩渦揮擊而去,沿途更將半空中的天兵天將打死拍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