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紅衣揮劍決浮雲（2）
修行路上誰不曾歷百劫經千災，天雷滅頂，地火灼身，千錘百鍊方有今日成就。由錯愕到平靜不過一瞬，縱然狂風中衣擺獵獵作響，髮絲凌亂覆眼，眾仙也要儘可能地保持一副泰然自若不顯慌亂的模樣，齊齊向那懶懶正在打哈欠的白衣男子俯身而拜，「帝君！」
四面狂風裡，他們似乎在等他一聲令下，便會齊齊出動，將那膽敢動搖仙境之人捉來問罪。
他將那把重劍背在身後，手中摺扇輕揮，漫天風雨立止，轉瞬既是艷陽在天。他看了看眼前正在行著禮的浩蕩人群，手指揉了揉眼尾，似是頗為頭痛，「誒？！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我不做帝君好多年！」
長空微起波瀾，破境而去的白色身影如滴水入海，在天幕上激起一圈漣漪，速度奇快，留下仙境內的人面面相覷。不做帝君就是可以這樣瀟洒來去，不必動輒便是前呼後擁，更不必事事留心面面俱到，最主要還是是可以隨時隨地說走就走，把跟班遠遠甩在身後。
......
歸墟中一望無際的龐大身形由實變虛，就像是洗硯池中暈染開來的一團墨，再濃重的色彩也終將歸於無邊明凈。寂寂深海中那兩束圓光依舊如星燦爛，照亮無盡幽藍，明滅閃爍，變換成兩輪上弦月，那是鯤鵬祖師笑得雙眼彎彎，他的聲音蒼老歡快，帶著閱盡生死的淡然，「丫頭，願你得償所願。」
他的身體碎裂成絮，無聲四散，紛揚如雪，歸墟結界在這一瞬消逝無蹤，再也無法困住她。
緋紅華服輕盈浮動，本來流麗如火的顏色逐漸變得深沉晦暗，彷彿無盡鮮血涌動如潮。
金色面具精雕細刻成振翅欲飛的蝶形，翼尾嵌了細碎如粒的明珠，盈盈眉眼覆在這面具下，彩芒映照方寸間，暴露在外的半面臉頰瑩白若春雪，腥紅的唇飽滿如櫻綻。
曾經的崢嶸歲月她無緣親曆始終，凡人尚且不能一世安逸，何況神明？她不可能一直那樣春花秋月逍遙度日，雖然大師兄曾經不止一次地表示過，她就算一直無所作為地混日子也無所謂，天塌地陷命定災劫通通由他來擋就是。大師兄的每一次表態，師父都是一臉睿智而又莫測的神情，似乎不贊同也不反對，而她往往會生出一種被輕視的屈辱感，因為大師兄的眼神是那樣的慈愛而又輕蔑，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個黃髮垂髫的小孩子。
結界消逝時，一束光芒自渺遠九天之上投射下來，她沐在朗朗華光里，心中的驚濤駭浪早已平復，思念無用，牽挂無用，有些事必然已成定局，索性已往縱不諫，來者猶可追，未來總是有無限可能。
天邊的赤星散出妖異的紅芒，燦爛奪目而又冷寂肅殺，那光越來越亮，蓋過綺麗光河，蓋過星輝月光，像是對這天地眾生的昭告，在明亮至極點時驟然隱沒，徒留一天星河寂寥。
暗紅長袍漫過丹墀雲階，衣擺翻滾如血浪，長階盡頭華冠男子肅手而立，向她屈身，「幸不辱命！」
她於高台之上揚起長袖，揮劍決浮雲，聚海成陸，重啟妖域。
妖皇殿外聚起了成千上萬的妖，蓬萊，方丈，瀛洲三島被劍氣牽引而來，竟能無縫銜接，在海上連成一片廣袤無邊的陸地，明明是三座相距甚遠仙島，一草一木看起來卻那樣和諧，彷彿創世之初本該如此。
這樣大的動蕩驚動了十洲三島上的世外神仙，長空閃過磊落身影，似一道白練，懸停在妖皇殿上方，她扶搖而起，迎向那高潔的身影，漫天雨簾里他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來，「這麼大的動靜，你是要做什麼？」
她扶手，做出個請的姿勢，「我請帝君歸九天。」
重明附和道:「十洲三島本就是我妖族的地界，幾萬年了，你們也該讓出來了。」
他身後隨行而來的神仙聞言大怒，「放肆！」
重明的眼瞳散出華彩，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堂堂帝君不住天宮，經年累月飄在海上，像什麼樣子啊。」
神與妖劍拔弩張的氣氛令漫天風雨微微凝滯，半晌后，他緩緩開口說道:「仙山福地廣闊無極，你們這點人，如何守得住？」
「誰說守不住的？」
長風浩瀚，鶴唳綿延，一個紅點自遠方出現，然後越來越近，如旭日東升。
陸壓笑容依舊散漫，目光只盯在白衣帝君身後所背的那把重劍上，「打架嗎？」
他的身後有浩浩蕩蕩的跟隨者，九鳳白澤依次現身，上古大妖的氣息瀰漫開來，風更濃，雨更烈。
「哈哈哈，打架就算了，罷了罷了，我們走，我們走！」
他走的瀟洒磊落，身後的人既是萬分不甘，也只能隨他返回天界，不過須臾，十洲三島便再無一神一仙。
渺渺目送那傲岸的身影隱沒在瀟瀟暮雨里，視線久久未曾移開。
他們都是生於太古洪荒，有幸得無限天眷的人，到最後能夠得償所願的始終只有東華帝君一人。「一入深宮裡，無由得見春，題詩紅葉上，寄與接流人。」即便在將情字視為禁忌的王母娘娘那裡，紅葉題詩也是仙女們私下裡經久流傳的一段佳話。帝君舍卻尊位，與心中所愛共赴紅塵，歷一場生老病死輾轉波折，他說心有所愛不是劫難，情關又何必一定堪破？
為愛舍卻一切，也許世上有情人皆能做到，但不是所有人最後都能地久天長，需要算盡千機的大智，需要當斷則斷的大勇，要不沉淪，不執著，也要不超脫，不輕舍。人說萬事隨緣，如若天定無緣呢？東華沒有選擇逆天改命，也沒有選擇太上忘情，他只是成功拿起了凌於世間萬物之上的那一支筆，獨闢蹊徑，譜就了自己的緣。從此他既是那身處高位卻眷戀紅塵的帝君，亦是逍遙人間的八仙之一呂洞賓。
「咳咳！」陸壓清了清嗓子，才喚回了她的思緒。
她含笑向前，道一聲多謝，謝他上萬年來對倖存妖族的庇佑。
雲消雨收，晴光大盛，故人久未見，當夜宴瀛海不醉不歸。
他卻說不必，腳下祥雲向後退了退，彷彿與她形同陌路劃清界限。他身旁的白鶴卻仰首清鳴，鶴爪搖動，提翅劃出一道流麗的長虹，竄到了她的面前，鶴首搖動，雙眼彷彿要滴出水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她怔忡一瞬，不知白鶴想做什麼。重明懂了它的意思，眼中露出鄙夷，嗤笑道:「它想讓你騎它！」
陸壓的表情十分精彩，「混賬，給本座滾回來，不然今天就將你做成燒雞！」
白鶴繞著她轉了一圈，才踱著碎步回到了主人身旁，依依不捨，不似來時迅捷。
「妖族不應常駐崑崙，如今我將他們送了回來，也算不負所托，就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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