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電影院里碩大的LED屏正播放著當下熱門的電影預告片，一幀幀刺激眼球的畫面精彩奪目，引來等待進場觀影的眾人駐足觀看。

童嘉代站在LED屏下，毫不關注那頻繁跳轉的畫面，反倒目視前方，看著人來人往的大馬路發獃。

這裡是奉川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街，眼下剛好是過完元旦的第一個周末，到處都人滿為患。這家新開的電影院就在商業街中心位置，又挑了個好日子開張，頭三天大酬賓，觀影五折還送雙人份爆米花，場面簡直火爆。

童嘉代聽著那有些震耳欲聾的背景音，只覺得腦子一陣一陣的嗡嗡疼。

正百無聊賴地哼著小曲，就聽見手機一陣震動，拿出來一看，微信彈出來一條消息，是死黨宋甜甜發來的：你在哪兒吶？出來喝奶茶唄。

童嘉代兩手狂敲屏幕：在外面呢，等著看電影。

沒幾秒，幾條微信消息瘋狂彈出：喲，有情況？！約會？相親？談男票啦？！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宋甜甜那顆躁動不停的八卦之心，童嘉代頻翻白眼。

正想發句話杠回去，那頭孟安時就抱著爆米花和飲料過來了，她趕緊收尾一句：回去再跟你說，然後迅速收起手機。

「給。」孟安時沖回頭看他的童嘉代笑笑，遞給她一杯飲料，「給你拿了雪碧，記得你愛喝，對吧？」

接過飲料的童嘉代愣了一下，弱弱點頭：「對……謝謝。」

「還有5分鐘進場，我們在這等等。」

「好。」

不知道該聊些什麼，童嘉代選擇轉過身，繼續朝著大馬路發獃。

頭頂處傳來孟安時一句訕笑：「幾年過去了，感覺你都沒什麼變化。」

童嘉代向左抬頭，就看見孟安時噙著笑意，手指一點，輕指向她：「眼鏡倒是換了，印象里之前戴的是黑框，對不對？」

童嘉代從小近視，初中就開始戴眼鏡，可這些年總共也就換過三副，其中戴的時間最長的就是孟安時說的黑框，從高考結束一直陪伴她到進入社會，直到去年才買了這副金屬質感細框眼鏡，也是因為宋甜甜非說現在流行這個，勸她換的。

孟安時見對面女生咬著吸管，一雙眼睛盯著他，似笑非笑的，很是不解：「怎麼了？這麼盯著我看。」

童嘉代搖搖頭，移開目光：「你倒是變化不少。」

「哦，是嗎？」孟安時挑眉，「哪裡變了？說說看。」

「哪裡都變了。」童嘉代兩手捧著飲料，像是感嘆，又像是呢喃。

身後響起工作人員提醒電影開場的聲音，阻斷了孟安時繼續發問的舉動。

「進場吧。」童嘉代也不等孟安時跟上，自顧自朝前走。

放的電影是典型的合家歡爆米花電影，俗套的商業電影套路，只是童嘉代習慣了看電影時全神貫注，所以也算津津有味。

可即便再專註，眼角視線偶爾也會不自覺落向旁邊。

孟安時似乎對這種片子不感興趣，時不時會拿出手機，全程都心不在焉，爆米花一口沒吃，全讓童嘉代吃了個精光。

童嘉代突然就覺得眼前的電影索然無味了。

想來今天這場單獨的電影之約，她和孟安時都是被四位家長強湊在一起的，自己本身不也不樂意么，同理推斷，對方想必也是熱情缺缺。

不過都是配合長輩們的演出罷了。

電影散場，從電影院走出來的時候才五點多，剛到晚飯時間。

孟安時開口詢問起去哪裡吃飯。

童嘉代猶豫了下，還是決定照實說：「要不各自回家吃飯吧，你剛回來，孟伯伯肯定想你多回家陪陪他們。」

「沒事。」孟安時笑著，「童叔不還讓你帶我逛逛奉川嗎？他都開口了，我爸肯定不會說什麼。」

「嗨，我爸就是自作主張。」童嘉代潛台詞是，長輩那都是客套話，你也當真。

「也確實好幾年沒回奉川了，感覺周圍變化還是挺大的。」

「其實也沒啥變化，就是多了些商場，少了些煙火氣，多了些人工景色，少了些自然風光。」童嘉代撇嘴，像是有感而發，「城市發展，大多如此。」

孟安時看著她笑，又湊過來補了一句：「還看不見星星。」

童嘉代被這一句喚回了神，剛想著反問，肩膀就感覺被一股力量裹挾著，整個人開始向前去。

孟安時用手臂將她一圈，醇厚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走走走，吃飯去，吃飽了就不難受了。」

這張含笑的側臉，這句看似調侃的話語，這突然親昵的舉動，讓童嘉代一下慌了神，來不及作出反應，就已經被帶著走向了停車的位置。

思緒錯亂著，一下子回到高三第一場模擬考試結束那天，看著因為發揮不好而暗自難過的童嘉代，剛從考場走出來的孟安時也是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舉動來安慰自己。

「走走走，吃飯去，別想了，吃飽了就不難受了。」

那張滿載著朝氣和希望的側臉，童嘉代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本來不覺得難受，這下子真的難受了。

坐在車裡，童嘉代不想多說一句話，為避免尷尬，就拿起手機準備找宋甜甜聊會天。

駕駛位上的孟安時就發問了：「想吃什麼？」

童嘉代敷衍著：「都行，你決定。」

「哦？才幾年時間，你這挑食的毛病就治好了？」

童嘉代被這句毫無預兆的調侃嚇到，正打著字的手指劇烈一抖。她猛地抬頭看向左邊，孟安時目視前方，一臉壞笑甚是扎眼。

她心裡慪氣，一時間竟找不到話語來反駁，腦子裡的小人卻已經暴跳如雷。

這麼聰明的人難道會看不出來她就是在客氣？居然還故意拿這話激她。

剛還說他哪裡都變了，現在想想，大錯特錯，哪怕模樣改頭換面，也不過換了副皮囊，這愛取笑她的臭毛病還是一如既往，讓人討厭！

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假客套了，直接下達命令：「酸菜魚，前面路口左拐去大榮商場樓下。」

話一說完，旁邊傳來一陣笑聲，伴隨著一句感嘆：「這才是我認識的童嘉代。」

童嘉代卻不想再理他，直接打開手機開始刷朋友圈，狂點贊，任憑那邊發出什麼聲響，都不再作答。

車子平穩地停在了大榮商場樓下的地面停車場。

「到了。」孟安時拉住手剎，提醒童嘉代下車。

大榮商場算是奉川比較老牌的商場了，開得比較早，佔地面積自然比不上現在興起的那些大型購物中心。好在正是因為老牌，商場樓下的店面也開得早，很多甚至從上小學時候就已經在了，這麼些年，也吃習慣了這些味道。

童嘉代領著孟安時進了一家叫「地道酸菜魚館」的店，一落座就利索地點菜，菜單都不用看一眼，直接點了一份中份老壇酸菜魚，一盤醬燒茄子，一盤炒花菜和一盤滑蛋，配上兩碗米飯。

從前常來吃，常點的來回也就那麼幾道。

孟安時等童嘉代點完菜，沖她做了個揖：「謝謝，還記得我愛吃茄子。」

童嘉代大方接受：「不客氣。」

她不愛吃茄子，這盤醬燒茄子就是專為孟安時點的，畢竟初中那時，他就曾執著地就「為什麼不吃茄子」這個話題與她爭辯，為此還特地去請教他老媽，用笨拙的廚藝做了一道醬燒茄子出來，為的就是讓她吃一口，以證明茄子的可口。

童嘉代還記得當時聽到他做菜給自己吃的歡欣雀躍，再到看見那道醬燒茄子時臉上的五彩斑斕。

那時候她就覺得，孟安時這個人的存在，肯定是老天派來考驗她的。

畢竟，總是在惹怒她的邊緣瘋狂試探，且屢試不爽。

「這附近不是還有家燒烤，以前常去的，還記得嗎？」

童嘉代點頭：「當然記得。不過這段時間老闆關門回家探親去了，你想吃的話，估計得等等。」

「春節后才回來？」孟安時驚嘆：「休息這麼長時間。」

童嘉代聳聳肩：「這麼多年生意都那麼紅火，錢早掙夠了，現在兒女雙全，肯定是享清福啦。」

孟安時點頭贊同，又不免可惜：「還想著等下打包點回去給他們吃呢，可惜。」

「給你爸媽？」

「是啊。」

童嘉代頓時笑出聲：「這些上火的東西，長輩怎麼會愛吃。你要想買宵夜，還不如去檔口買點砂鍋粥。」

孟安時拍拍腦袋，苦笑：「也是，是我沒考慮周全。」

看他低頭不知沉思什麼的樣子，竟有幾分惹人憐，童嘉代本還想調笑一句，但看他這樣又不忍心了，想來也是想儘儘孝心罷了，何必苛責，只好打打圓場。

「老人家晚上也不好吃太多，不買也沒什麼。你倒不如趁回來的這段時間，好好陪陪他們，讓他們開心點也好。」

「這段時間？」孟安時抬起頭來，「怎麼，童叔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童嘉代皺眉。

「我這次回來，不是暫住，是準備回奉川發展的。」

「啊？」童嘉代覺得自己下巴都驚掉了，「你不走了？」

正巧這時酸菜魚做好了，老闆把酸菜魚端上了桌。

隔著升騰的雲煙，童嘉代就看見坐在對面的孟安時沖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慢悠悠地吐出六個字：「是的，我不走了。」

這個當年立下雄心壯志，說要出去好好闖蕩一番，沒有成績就不會回來的少年，才不過四年光景，居然就又回到了熟悉的奉川。

如今，少年已成精英，但他卻說，他要留下，不走了。

童嘉代一時間有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