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半夜之人
?任何一個女人在半夜迷濛地醒來,準備給孩子喂夜奶的時候,發現自己床邊站著一個渾身鮮血淋漓的男人,或許都很難做到鎮靜自若。
林晴安在自己的喉嚨發出尖叫之前,率先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借著床頭昏黃的小燈光芒,看清了這個人的臉,所以才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尖叫出聲……
整個房間里,都是極為濃重的血氣。
一身漆黑衣服的阿希禮沉默地站在林晴安的床邊,他的眼神沉默而空洞。望向林晴安床邊的嬰兒床時,眸光極為柔和,可他整個人又是肅殺無比的。
血一滴一滴地順著阿希禮柔順的金髮向下滴著,看起來他好像整個人都被鮮血浸透了一般……
一道猙獰的、新鮮的傷口橫亘在阿希禮的右眉骨上,皮肉橫飛,傷口處的血已經凝結成了可怕的黑色,殘忍地破壞了這張原本俊美如同阿修羅一般的臉龐。
可阿希禮黯綠色的眸子里是一片空洞和茫然,他好像感覺不到近乎毀容的巨大傷疤帶來的疼痛一樣,靜靜地站在林晴安的床頭,如同一尊沉入大西洋深處的亞特蘭蒂斯雕像。
林晴安怔怔地看著形同修羅一般的阿希禮——她被嚇壞了。
這個男人渾身是血,卻連呼吸都輕微到令人注意不到,就像是一個幽靈,一個手中執著巨大鐮刀收割生命的死神。
阿希禮看著嬰兒床里的兩個小嬰兒,不知道是因為餓了還是因為房間里格外濃重的血腥氣息,小星河跟小紅豆都有些焦躁地踢蹬著小腿,憋著臉,不時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林晴安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壓抑住語氣中的顫抖,試探地問阿希禮:「你……要我幫你叫李醫生嗎?」
阿希禮沒有開口回答林晴安,他好像失去了靈魂一般,只是靜靜地站立著。
林晴安猶豫了一下,伸手想要去按床頭的呼叫鈴。可她的手指還沒有觸碰到呼叫鈴的時候,阿希禮忽然伸手按住了林晴安的手。
他冰涼的手覆蓋在林晴安溫熱的手背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林晴安本能地瑟縮了一下,驚惶地看著這個不知深淺不知意圖的男人。
阿希禮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他麻木地抬起另一隻手,擦去了眼睫毛上的血,聲音嘶啞地開口:「不許讓別人知道我在這裡。」
林晴安怔了怔,輕聲問他:「連李醫生也不能知道嗎?你的傷口……需要趕緊處理。」
阿希禮的唇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個譏誚的笑來。
他閉了閉眼睛,淡淡地說:「明天,我帶你們離開這裡。」
林晴安還沒有來得及喜悅,阿希禮冰冷無比的手忽然從林晴安的手背上滑落,他臉色極度蒼白,「砰」地一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林晴安被阿希禮倒地的聲音嚇得又是一顫,她呆坐在床上,看著阿希禮的胸口微微起伏,確認阿希禮不是猝死,只是昏迷了過去之後,忽然極度憤怒地扭曲了面孔:「什麼啊!這是什麼啊!」
可就算再在心底咒罵著阿希禮,林晴安還是不能眼睜睜地任由阿希禮就這樣在她的病床下就這麼昏迷過去。
產後修養過的林晴安可以自己下床,只要不進行劇烈活動就可以。林晴安瞪著地上的男人,認命地閉了閉眼睛,咬著牙扶著床頭的柜子下了床。
她匆忙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上面凝結了一塊粘稠的血漬,是從阿希禮的手上滴落的。
林晴安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血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她真怕阿希禮就這麼死了,第二天被李歸秋髮現,到時候林晴安可是百口莫辯……
林晴安心疼地輕輕搖了搖嬰兒床,這時候她來不及安撫兩個小寶貝,防止阿希禮猝死才是正經事兒……
林晴安穿上拖鞋,使出吃奶的勁兒,把阿希禮拖到了病房裡的獨立衛生間里。
黑襯衫,黑褲子,黑色靴子,整一出殺手的標配裝備。
林晴安毫無意外地在阿希禮腰側摸到了槍帶和沉重的手槍。
她手指顫抖地把槍取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塞到毯子下面。
擦槍走火之類的事情,還是盡量避免為好。畢竟,林晴安這輩子都沒有摸過槍……
林晴安將浴室的花灑拿在自己的手裡,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解開了阿希禮襯衫的扣子。
倒不是她故意想吃阿希禮的豆腐,林晴安只是怕阿希禮身上萬一還有別的傷口的話,一旦沾了水,很容易感染。
她可不想成為害死阿希禮的罪魁禍首。
林晴安胡亂在阿希禮身上摸了一通,確認阿希禮除了眉骨上那一道猙獰的傷口之外,身上並沒有什麼別的傷痕,這才擰開了花灑,一道溫熱的水柱噴射下來。林晴安小心翼翼地給阿希禮沖著身上濃稠的血跡。
既然不是阿希禮自己的血,那就只可能是別人的血……
林晴安費了一番功夫,才將阿希禮身上濃厚的鮮血沖洗掉,地板上也漫上了一股血色。唯獨阿希禮臉上的傷口,林晴安根本不敢觸碰,只能在心底惋惜一個帥哥又這樣隕落了。
她的手指不時觸碰到阿希禮的皮膚,說實話,這個男人有著一副無愧於殺手身份的精壯體格。
就跟霍臻一樣……
林晴安瞄了一眼,忽然又出了神。
霍臻是林晴安見過的,最為自律的男人。
他認準了一件事,就很少會去改變自己的想法。霍臻常年保持健身的好習慣,不但有一張天妒人怨的俊俏臉龐,還有令人想想就開始流口水的八塊腹肌人魚線……
肩寬腿長腰細,滿足這三條的,就可以說是男人中的極品了。更別說相貌、家世……
可這麼好的男人,終究還是不屬於她。
林晴安明白,是她自己愚蠢,辜負了曾經的一切,親手將自己的命運拱手交給別人擺弄。就算她現在再怎麼後悔,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林晴安默默在心裡勸說著自己,她跟霍臻有緣無分,可發酸的眼睛終究還是控制不住眼淚。眼淚一滴滴地順著林晴安的眼眶滑下來,滴落在地上,跟血混在一起,很快被沖洗的無影無蹤……
放下,或者放不下,不是時間能夠解決的問題。只有自己心裡才能明白,這個界限到底會有多長。
好不容易給阿希禮衝掉身上的血跡,林晴安也已經有些麻木了。
她沒有學過醫術,不敢給阿希禮額頭上的傷口縫合,只能偷偷去隔壁李歸秋的藥方拿了些碘酒和消炎藥,小心翼翼地在傷口邊緣點了點碘酒權當消毒,又喂阿希禮吃了兩粒消炎藥。
林晴安精疲力竭地把渾身濕透的阿希禮拖到床邊,幸好地上有地毯,倒並不如何涼。
林晴安做賊心虛一般地往阿希禮身上丟了兩條毯子,又確保只要不是走到床里側的人不會一眼發現阿希禮,才算是閑下來去照看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一直不安地踢蹬著小腿,小胳膊也在空中揮舞。林晴安沒法同時抱起來兩個,只好一個換一個地輪流抱著。
她的手臂極為酸痛,這麼一折騰,就到了凌晨。
毫不意外,林晴安的眼下出現了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她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哄睡了兩個孩子之後,已經是凌晨五點鐘了。
夏季的米蘭,天亮的格外早。如果是在外面的話,林晴安就可以看到無邊無際揮灑下來的金色的朝陽,呼吸到凌晨微冷的新鮮空氣……可她被困在地下這一間小小的房間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
林晴安站在阿希禮身邊,俯視了一眼臉色蒼白,可輪廓依舊深邃到令人心悸的男人。
阿希禮為什麼會受傷?他身上為什麼又會有那麼多的血?
是跟黑手黨教父位置的爭奪有關?
林晴安猜測,這傢伙八成是跟人火拚去了,不然他身上不會沾上這麼多血。可為什麼阿希禮選擇跟拍賣會上一樣,躲在她的房間里,連李歸秋也不能知道呢……
阿希禮跟李歸秋,不是同一戰線的朋友么?連小護士都說過,阿希禮似乎很信任李歸秋的樣子……
林晴安還在無比迷茫地一點一點在心裡理著事情的脈絡,忽然聽到腳下傳來微弱的咳嗽聲。
這傢伙醒了?
林晴安垂頭看著咳嗽不止的阿希禮,阿希禮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臉色很差,眼神卻恢復了平靜。
他掀開毯子,低頭看了看自己赤裸的上半身,面色無比平靜:「怪不得那麼冷。」
林晴安覺得有點兒尷尬,可還是解釋道:「你身上的血氣太濃了。」
想了想,林晴安又加了一句:「你放心,我是已育婦女,不會佔你便宜的。」
男人有點兒無奈地笑了笑:「林小姐,我是該慶幸呢,還是該自我懷疑呢……」
現在的林晴安可不是什麼傻白甜,她笑了笑,期待地看著阿希禮黯綠色的眼睛:「好啦,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你說,你今天會帶我們離開這裡?」
阿希禮臉上的神色微冷,手指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腰側:「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