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夢醒
容清淺輕輕推開身邊的趙祁曄,跌跌撞撞的走出去。
屋門外映入眼帘的便是系滿紅色絲鍛的海棠樹,樹下擺著白玉石凳,粗獷的岩石上張著七根閃著熒光的琴弦,琴旁放著香爐,香已焚盡,只有爐邊冰裂瓷瓶里插著的蘭草還生機勃勃,花香瀰漫。
門口站著的侍女連忙扶住她,而後關切的問,「小姐,您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果然……她此刻身處的就是她最初嫁給趙祁曄的地方,停在門口圍在她身邊的一男一女,一個是她從容家帶來的侍女青蘿,一個是趙祁曄的近衛十一。
容清淺推開青蘿,靠著牆角蹲下,整個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而後輕輕說,「青蘿,去把府醫尋來。」
「是小姐生病了?您臉色蒼白的緊,還是趕緊進屋吧!」青蘿跪在地上神情黯淡的對容清淺說
「我很好,我沒事,只是趙祁曄受了傷,可能有些嚴重,你去請府醫來瞧一眼吧!」容清淺安慰道
「王爺?」青蘿突然緊張起來,「王爺怎麼會受傷?」說完,青蘿便匆忙的跑向屋裡。
許是瞧見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的趙祁曄,那丫頭哇的一聲哭出來,緊跟在後面的十一撥開擋在床前的青蘿,一邊吆喝她去請府醫,一邊扶趙祁曄躺好,撕開裂了的衣帛去檢查傷口。
還好,沒有傷在要害,容清淺滿是神情恍惚,只看到一手的血便想當然的以為趙祁曄會傷的很多重,但傷口並不算深,於趙祁曄而言,其實算不得什麼。
正在十一打算替他先拔出釵子來時,趙祁曄已悠悠轉醒,低聲呵住要出門去請府醫的青蘿,「回來。」
聲音不算高卻異常堅定,「今日的事就到你們二人為止,不許傳出熙頤館,也不用去驚動大夫。」
「可殿下您傷的很重,即便你不想驚動府里的人,也總該讓青蘿去府外請個大夫來啊!」青蘿急切的說
趙祁曄蹙著眉不願搭理她,十一便心領神會的把青蘿打發出去陪王妃,而後自己留在屋裡給他處理傷口。
從拔釵到消毒,到上藥,趙祁曄一聲不吭,只是額頭滲出些冷汗。
十一老老實實的將傷口裹好后終於忍不住問趙祁曄,「殿下,皇子遇刺不是小事,您這樣瞞著不讓人聲張是真打算不計較了嗎?」
「你想多了,本王不曾遇刺,只是閨房裡和王妃玩鬧時不慎被誤傷了而已。」趙祁曄閉著眼,眉頭略舒展了些,「出去叮囑好王妃的侍女,別讓她出去亂說話。」
「是。」十一應道,「原來是王妃傷的,難怪她一直愧疚的蹲在門口不肯進來。」十一想了想又補充道,「王爺,您究竟對王妃做了什麼才讓人家拿金釵捅了您?」
趙祁曄心裡有些委屈,他也沒把容清淺怎麼著啊……
「王妃年紀還小,有什麼不懂的您慢慢兒教就是了,怎麼能用強嚇壞人家姑娘呢!」
於是十一這一番通情達理的話便贏的了他家王爺一個大大的白眼,趙祁曄將容清淺用來砸他的軟枕扔向十一,「滾!」
十一替他家王爺蓋好被子,而後躡手躡腳的說了句,「屬下告退。」
「去把王妃扶到隔壁休息。」趙祁曄沖著十一的背影喊
「屬下明白,屬下一定會好好照顧王妃的。」
十一說完便奪門而出,以至於趙祁曄扔向他的另一個枕頭卡在門縫裡悠悠然的落下來。
十一出去時容清淺還和他進去時一樣,小巧的蜷在牆角,胭脂色的裙縵鋪在地上,金步搖垂下一串串綴著紅寶石的流蘇掃過側臉,額間與眼尾貼著珊瑚花鈿,手抱著膝蓋,頭輕輕靠在牆上,神情獃滯的盯著門口。
十一無奈的看了一眼站在容清淺身邊的青蘿,而後俯身對容清淺說,「王妃,夜深了,屬下送您去隔壁休息吧?」
「十一,你家王爺還好嗎?」容清淺問
「王妃放心,王爺一切都好,已經睡下了,明日還有一大堆儀程,您也先去休息吧。」
「你不用管我,去照顧他吧,反正我不會有事的。」容清淺木訥的回答
「可是夜來風起,很容易著涼的。」十一繼續勸她
「無妨,屋裡有些悶,我想自己在外面透透氣。」容清淺道,「你走吧。」說完,容清淺想了想又說,「把青蘿也帶走,我這兒不需要人伺候。」
十一不甘心的繼續勸,可容清淺卻鐵了心不肯挪動一步。
無奈之下,他只能帶著青蘿離開。
容清淺就那麼靠蜷縮在角落裡,仰頭望著暮色里稀疏的星和皎潔的月,風裡帶著些涼意的從衣領和袖口出灌入,將她整個人都吹的越發清醒。
一牆之隔,趙祁曄就靜靜的躺在屋裡,容清淺此刻滿腦子全是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的音容笑貌。
她一面想要守在他床前照看他,一面又想換把更尖銳的利器衝進去要了他的性命。
因愛生痴,因愛生怨,她心悅他,卻與他隔著血海深仇。
心裡挂念著,放不下,卻也咬牙切齒的恨著怨著……以至於黃泉路盡,重歸來時,她便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了。
月淺風搖,吹的人心蕩漾,前塵如夢,回首儘是荒唐不堪。
若容清淺記得不差,今日應該是明德二十七年的九月十六,她嫁給趙祁曄的日子。
那時她滿心皆是小女兒的歡喜,只知道是要嫁給自己心悅的郎君,卻不曾想糾葛十年卻成就了這麼一場孽緣。
若不是他在除夕夜以最最殘忍的方式揭露他們這麼多年虛與委蛇的情意,她或許還會以為,她與趙祁曄無論如何也算是對和睦夫妻,甚至於她也曾有那麼片刻光景會覺得,多年相守,趙祁曄也慢慢對她生了情意。
可終於只是她自作多情而已,無論她曾為他做過多少事,他都不曾放到心上。
或許那人從一開始便記恨著自己,想方設法的想要報復自己,可自己卻偏偏不知死活往他跟前湊,恬不知恥的纏著他,死乞白賴的非要嫁給他……這麼想來自己還真是可笑。
其實從她遇見趙祁曄起,往後一年思慕,十載相守,大概都是一場笑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