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青鬼 第十四章 青衣一回眸

第一篇 青鬼 第十四章 青衣一回眸

?去過了孔家,最後一個目標就是清笛鄉之首的段家了。

號稱是連縣衙也不得不讓他幾分的段邦才,看來所言非虛。段家門口就是一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四開大門雄偉森然,頂上鎏金牌匾「段府」二字,還有持棍家丁看門,好似一言不合,便要將你趕離此地。

趙無安眯起眼睛:「還真比縣衙更氣派。」

安晴輕輕點頭,髮絲晃動,語氣調笑:「這就是所謂的鄉間惡霸吧?其實段家人還挺好的啦。」

趙無安賴在原地不動,她認命般主動上前,解釋來此緣由。一個家丁進去通報,不一會,便開門出來,請二人入內。

二人並非官員,也無特殊身份,從側門入府在正常不過。一入府邸便看到巨大照壁,上刻喜鵲登梅、麒麟送子兩圖。前院四面迴廊,廊柱皆雕游龍,廡頂鑲琉璃瓦,五彩繽紛,可謂闊綽異常。

趙無安嘖嘖感嘆:「也真是難為了,不是寺廟,還裝修得流光溢彩。」

僕役長相兇惡,態度卻謙恭有禮,領二人來到西邊一處偏房前,便伸手敲門:「夫人,人帶來了。」

裡面傳來溫婉清淺的女子嗓音:「進來吧。」

僕役應了一聲是,轉頭對二人說道:「夫人就在裡面,二位請進。」末了,臉上一副擔憂的表情,囑咐道:「夫人向來體虛多病,此番喪子更是悲慟異常,希望兩位貴客措辭上多加註意,不要驚擾了夫人。小僕先行謝過。」

安晴敲了趙無安一下:「說你呢。可別上來就是『你兒子死了』。」

趙無安溫顏點頭。僕役推門告辭。

二人走進屋子裡,在屋內一位儀態不俗的女子邀請下同桌坐下。女子正在以紫錦底面綉一帕白花,身著廣袖藍裙,面色蒼白有病容,仍是強撐笑道:「小女子病入膏肓,難為二位接風,在這裡陪個不是。」

這位,看來就是段邦才口中活不了多久的夫人了。就趙無安看來,其實身體的病大有可治,細加調理也不是無法痊癒,只是心上的病,早已快把這個本就羸弱的大家閨秀給壓垮了。她或許早就知道段邦才在外有濃情蜜意的眷侶,再加上段恪序之死,心病更重一層,確實是風中殘燭,將將熄滅。

迫於病痛,段夫人沒有大聲說話,因而聲音聽起來也就更加細軟清淺:「邦才他事務繁忙,常常不在家,小女子身為妻子,替夫分憂也是分內之事。可能二位前來是想尋我夫君,但有何疑問,我也會儘力解答。」

趙無安問道:「段恪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段夫人停下手中繡花的動作,在聽見兒子的名字時幾乎剎那眼眶通紅,但她抑制住將將流出的淚水,故作平靜道:「我的兒子,他很聽話,風流,但不荒唐。敢作敢當,正直果決,是個好孩子。」

趙無安點點頭,繼續問道:「去土地廟那天,他走之前跟你說了什麼嗎?」

段夫人回憶片刻,點頭道:「有。他說是應好友孔修籍之約,去賞夜景。卻不曾說是去土地廟。」

段夫人說完兩段話,眼中淚水已經快要抑制不住,趙無安感同身受,不再在段恪序的方面多加追問,改口問道:「你丈夫段邦才,是個什麼樣的人?」

看著段夫人和安晴同時面露惑色,趙無安索性直說道:「他一顆真心,並不全在你這兒。」

飽受冷落數載的正房夫人像是忽然放鬆了下來,放下手中繡花,抬頭巧笑道:「我知道。邦才他看上的,不過就是我的身世罷了。戲書所說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又何嘗不是門當戶對方能廝守一世。能得新婚幾年愜意,我已知足了。」

趙無安面色微微動容。

時日無多的婦人面帶笑容,眼角卻有晶瑩淚光滑下。安晴揉了揉自己濕潤的眼睛,站起身,伸長手臂,用袖子為段夫人抹去淚珠。

「別哭了,你長得這麼好看,哭了就不漂亮了。」安晴輕輕為她擦去淚水,卻無論如何,也擦不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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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段家,趙無安揚頭看見日頭已經西斜,一天時間就浪費在了這三戶人家身上,不過也算收穫頗豐。

「你有什麼看法?」他問安晴,「關於案子?」

「啊?我不知道……」安晴無奈地鼓著腮幫子,「我也很著急啊,真的是很著急很著急你看他們都那麼難過……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就像個癟了氣的鞠球,在路上慢騰騰走著。

這樣的回答倒是在趙無安意料之中,他也沒有嘲笑安晴的想法,只是突然伸出手,敲打般的,拍了拍她的頭。

「你幹嘛!」安晴怒目而視。

「別太難過了。」趙無安懶洋洋地,「生死有命,我好歹也還會背點經書,超度惡鬼不會,給普通人超度以求來世善果,還是有點把握的。」

安晴低下頭:「你明明說自己不信佛。」

「我可沒說過這話。」趙無安側目微笑,「我到底還是個居士。」

「你也知道你還是個居士。」安晴說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趙無安不動聲色:「你該回去了。」

「可是案還沒有查完!」安晴蹙起秀眉。

「剩下的我來。」趙無安忽然停步,把安晴往路邊一推。安晴抬頭一看,面前已經是縣衙,「你爹還沒下班吧,去找你爹,別跟著我了。」

安晴嘟著嘴,還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縣衙的門就朝里打開。

一襲青衣,提著家傳古劍站在門口,青絲三千。

「趙居士。」蘇青荷喚道。

趙無安懶散應了聲:「嗯?」

蘇青荷並未急著開口,安晴站在兩人中間,揉了揉睏倦的眼睛,一臉疑惑。

白天里蘇青荷返回了一趟舊宅,此刻那房子已經鬻給他人居住,蘇青荷在祖屋裡翻找了半天,翻到了一卷祖父當年的手書。花了半日閱讀,不少東西,都弄了個明白。

小時候沒聽族中長輩過多談論,現在才知道,當年祖父參加的那一戰,就是史稱高梁河之戰的,宋遼對峙中宋軍的首次落敗。

文成武功,開國皇帝可謂兩相兼備,唯獨在面對遼人鐵騎時顯得不堪一擊。十年準備,在太平興國四年出動十萬大軍,一路北上,意欲收復燕雲十六州。蘇長堤,就是隨軍出戰的首席策士,那一場仗,也耗費了他二十年的心血。

蘇青荷知道祖父是個什麼樣的人,在旁人看來他偏激、獨斷甚至癲狂,但是作為大宋開國前三甲的策士,蘇長堤的夢,永遠做在北幽。幽州往下便是平原,遼人善馬戰,騎馬長驅直下,便是最英武的漢人,也難以抵擋。

燕雲十六州一日不復,大宋一日難敵契丹鐵騎。

這是蘇長堤的心病。

大軍終於攻到了幽州城下,距離收復燕雲只有一步之遙。蘇青荷知道那時候的祖父是多麼志得意滿,又是多麼緊張。

援軍未至便全面開戰,是大忌。宋軍疲敝而遼軍據守城池,個個都一心求戰。那一戰的結局,其實早可以料定。開戰前的蘇長堤有多激動,戰敗后的蘇長堤就有多失魂落魄。

按照道理,他應該死在陣前,可是他活著回到了清笛鄉,並在這裡終老。但是馬革裹屍的夢依然還在,蘇長堤只是醒了。這一醒,他就終生沒有再見那位摯友。

「祖父的好朋友,有很多,但也說不上多,稱起來,似乎是叫北斗,一共七個。」蘇青荷緩緩拔劍,「那麼,你是那個人派來的嗎?帶著一隊江湖人士,最終導致大宋滿盤皆輸的人,就是你的主子?」

趙無安不動聲色:「並非如此。而且我也覺得,他並沒有下錯。」

「為了小批遼軍,投入全部戰力;為了一個村子,犧牲數萬大宋軍民!」蘇青荷幾乎是在怒吼,「這就是那個人的處世之道?一個村子能納多少遼軍?幽州又離飛狐城有多遠?地圖出錯?只要一路北行,燕山為指點,總能在天亮之前抵達幽州吧!」

蘇青荷強忍替祖父鳴不平的怨氣,怒目咬牙:「他是救下了一個村子沒錯,可他輸掉了整盤棋。我祖父嘔心瀝血二十年,想為大宋打下的一片錦繡山河,就這樣敗在他手裡!」

趙無安嘖嘖道:「看來今天是去讀了點書。上午還頗能理解,黃昏就變了模樣。你這幅偏執,和蘇長堤還真是一模一樣。」

蘇青荷剎那出劍。

青色身影繞過安晴,襲殺向趙無安時,卻不留絲毫情面。

此刻落日餘暉,被小鎮高樓遮蔽。

安晴呆若木雞。蘇青荷執劍的身影還是那麼熟悉,一如當年教訓那幾個地痞惡霸時的颯爽英姿。

青衣一回眸。

趙無安神色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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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飲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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