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遇見你，清露遇見晨曦

三號實驗的結果好得超出預期，劉敏知的心情也變得輕快了起來：這意味著她和實驗一組的組員們可以享受一個時長為三分之二天的假期，明天報告完成後還會有不少的獎金。她給組員們放了假，自己收拾好實驗室，換掉實驗服，鬆開被團成一團的長馬尾，大步走出史密斯化學生物公司帝都分部。今天的帝都天氣很好，暖日當空，萬里無雲，連吹過來的風都是裹著花香輕柔地吻在人臉上的。

劉敏知決定放縱一次，去裕興大道旁邊的那家冰淇淋店買個甜點當作午餐好了。

點好東西后，敏知靠窗坐下，拿出手機打開網路看文章，咖啡端上來的聲響才把她從手機中拽出來。只是她還沒碰到咖啡杯的沿兒，她的咖啡就被坐在對面的人拿起來灌進了嘴裡。——那動作真的是「灌」，滾燙的液體毫不留情地衝進那人的口腔，他彷彿感覺不到燙，一雙貓一樣靈動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

敏知收回手，挑起眉毛。坐在對面的這人她認識（如果說的精確一點，那是崇拜），叫唐慎行，他二十一歲領自然科學獎的視頻被她十七歲時在不同電視頻道上都看到過。彼時此人笑得張狂，意氣風發，很容易讓人產生仰慕之情。此後十三年間，她也得過那個獎，當學著他的樣子把獎盃舉起的那一刻，她興奮得忘了真正讓她得獎的海拉細胞，卻沒忘記當年他帶笑的嘴角。

那麼問題來了，當十三年來的、比印象中沉鬱不少的偶像坐在你對面時，應該說些什麼？

哦，特別是當他喝光了你的咖啡的時候。

敏知乾咳了一下，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唐先生，——那是我的咖啡。」

「呃，」瞬間反應過來的唐慎行想起來他買完那隻特大號蛋糕後身上的現金就所剩無幾了，尷尬地道，「對不起啊，真不好意思，我以為那是我要的······怪不得量那麼少。」他合上筆記本，誠懇地提出補救措施，「要不你待會喝我的？我也要的是黑咖啡，不過是大杯的。」他這才開始認真打量對面的女士，她扎著長馬尾，目光穩定而清澈，此時正噙著笑意望向自己。「你怎麼知道我姓唐？」

「你在美國得過不少獎。」敏知敏銳地察覺到，在提及美國時唐慎行眼底劃過一抹黯然。——所以他果然是在那邊受到排擠才回國的嗎？「你是個很有天賦又很勤奮的理論物理學家，獲得了很多榮譽。很多人都覺得你是天才，······我也是。」

「我還是一個超棒的電子工程師，你知道吧。」兩句話就把唐慎行哄得尾巴都要翹上天，他得意地眯起眼睛，還不忘給自己多貼一層金。

嗯，這副自戀的樣子才是他的風格嘛。敏知偷偷地彎起嘴角。

這時，慎行要的大杯黑咖、特大號新品蛋糕和敏知要的牛奶布丁都來了。慎行將自己的咖啡推過去一點，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敢問小姐芳名？」

「劉敏知，敏銳的敏，知行合一的知。」敏知也不客氣，開始對牛奶布丁下勺子，「唐朝行小姐是我的組員。」

慎行眉心恍然大悟般地一上揚，「原來是劉小姐，幸會幸會，朝行常稱讚你很有責任感。」

「她的原話大概是嫌我每次都要她加班吧？」敏知不為官話所動，吞下一大口布丁，「沒辦法，誰讓她最能幹，有她在，工作效率會提高很多。」

「多歷練幾番，是對她好。」慎行明白自己想要為妹妹美言幾句的計劃失敗，他叉起一塊蛋糕放入口中，打算結束對話。

「我吃完了，先走了。」敏知掏出紙巾擦嘴，「那杯咖啡就當我請你了，不過你也少喝點，那玩意對你的神經系統不是很友善。」

慎行一抬頭才發現對面盤子已經空了。敏知走出店門之後，他仍在驚奇為什麼有人吃飯的速度會快得那麼恐怖。

三天後，慎行完成了預期一周才能做出的初級設計稿，效率比要求的還高了三個百分點。博復集團研發部的實習生們紛紛來參觀這位傳說中研發首席的作品，儘管這位首席手寫的漢字沒幾個人看得懂。

剛剛通過面試成為博復實習生、對什麼都很好奇的小吳一邊記數據一邊問道，「誰能告訴我，為什麼咱們工程師的頭頭要叫做』首席』？那不是學音樂的人才有的花名嗎？」

消息靈通的盧姐回答：「叫首席總比叫頭頭好聽。——不過說到音樂，咱首席還真會彈鋼琴呢。」

幾個年紀小得正好能做鋼琴王子夢的實習生不由面色潮紅地發出感嘆，花痴的模樣引起一陣善意的嘲諷。

正在大家嘰嘰喳喳之際，忽然一道冷冽的聲音訓斥道，「這裡是研發部還是菜市場？你們一堆人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幹什麼呢？給我散了！」來人眼角沉鬱，唇抿成線，正是研發部前輩嚴凜。此人根基深厚，是初來乍到的實習生們不敢招惹的主，所以雖然不情不願，大家還是準備散去。

正巧這時唐慎行從辦公室滿面春風地衝出來準備答疑（順帶炫耀自己的天才思路），他沒看見站在陰影處的嚴凜，只看到眾人將散未散的場面，不由疑惑道，「你們把數據都抄完了？沒有人對第二次的模擬結果有疑問嗎？」

首席來了，這幫人頃刻間就不怕了。——任你嚴凜再厲害，人家唐慎行可是集團老總唐洛的兒子，比背景誰怕誰啊？

「沒抄完呢，可是嚴先生看不慣我們聚眾膜拜你的作品，要我們散了呢。」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呂告狀道。

看見唐慎行的嚴凜沒了剛才的氣勢，他垂下頭說，「我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學習首席您的作品，請您見諒。只是這裡是研發部公共場地，還是請讓新人們收斂一點的好。」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小琪在嚴凜轉身欲走的時候淡然道，「我記得公司簡章上並沒有明確規定不允許員工在休息時間自主學習優秀作品以提高自己的專業能力，所以我不認為唐慎行先生需要負責讓我們新人』收斂一點』。」她一眼看穿了嚴凜想要在實習生心中給唐慎行戴上一頂仗著身份和才華就不遵守公司規章制度的隱形帽子的意圖，對這樣的小算盤有些厭惡，於是出聲表明了看法。她的舅舅是博復的一位不大不小的董事，所以她說這番話還是有幾分底氣的。

唐慎行看見嚴凜就心煩，本來沒多想他話中的意思，但他又不傻，被小琪點了一下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感激地對她笑了笑。他不耐煩地揮退了嚴凜，在看到自己被圍在中間的設計稿后心情頓時一片大好：「好了，蒼蠅走了，各位可以提問啦。哦，你想不通吊杆強度的問題是嗎？這個地方呢我們可以從高分子材料入手······」

下午下班的時候唐慎行在電梯里碰到了嚴凜，後者見到他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些什麼，被他漫不經心地揮手打斷。電梯門一開，唐慎行搶先一步邁了出去，肢體語言將「不想跟你交流」這個信息傳達得清清楚楚。職場得意的天才工程師在兩年前情場失意，輸得慘不忍睹，但顯然他現在也懶得再找回來那個場子。只要眼前沒有嚴凜那張討厭的肥臉，那就一切都好。

唐慎行的個人公寓離公司不遠，所以他一般上下班都不讓司機接送而是自己步行，美其名曰低碳環保。這天下班途中他被東方天空中一朵形狀有點像鳳凰的奇異雲朵吸引了注意，不由得放慢了步伐細細地看。不久，那朵雲散開了，於是他將目光下移，不偏不倚恰巧看到了在裕興公園長椅上坐著、手裡還拿著一本書的敏知。一陣微風拂過，她手裡的書被吹亂，慎行眯著眼睛瞧了瞧，好像是法語版的《小王子》。

唐慎行正要感嘆一番她的文藝情懷，就發現她的目光其實不在書上。慎行饒有興緻地順著她的目光瞧過去，原來是兩隻貓在一處空地上嬉鬧，一隻白的，一隻花的，抱成一團滾來滾去互相舔毛咬耳朵。好像馬上要干一架，又好像不是。

——這有什麼好瞧的？然而敏知瞧得很是認真，她的目光很集中，表情也越來越溫柔。

這是他與敏知的第二次偶遇了。帝都的裕興大道每日人流量五十萬有餘，能遇見第二次，是不淺的緣分。唐慎行想到這些，又驚奇於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些有的沒的，難道一道溫柔的視線就能將自己的理性思維沾染上抒情的色彩嗎？

慎行撇下雜念，走上前去笑道，「你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敏知似乎被他嚇了一跳，她坐直身子，也帶著笑意回道，「在乎貓咪之間也。」

「不過，恕我直言，你要是這麼喜歡貓，網上有很多萌寵視頻，為什麼不直接在那些博主的網站上看，不比在這裡方便嗎？」

「我不光是吸貓啊，我還在等一隻自己的貓。網上的那些小可愛們都有主了，寵物博主們可不會捨得送我一隻貓。但在這個公園裡，我在這裡一直等，說不定我就能等到一隻樂意被我帶回家的小小流浪貓。」敏知好心地沒有問他為什麼他知道「網上有很多萌寵視頻」。

慎行極為禮貌地與她交換了手機號碼。他有一個極為光明磊落的理由：「你是朝行的上司，我是她的哥哥，咱們溝通方便有助於你管理組員嘛。」這時花貓狠狠揮出一爪子，白貓立刻還以顏色，一場大戰開始了。

敏知笑眯眯地道，「正好我有一些關於出國見習的問題想要請教唐先生。既然如此，那我以後就腆著臉皮叨擾你啦。」

慎行要回家，而敏知要等那兩隻貓咪幹完這一仗，於是兩人就此告別。

七分鐘后，正在同花貓一起慶祝勝利的敏知收到兩人之間的第一條微迅：「勝負揭曉了嗎，白貓贏了還是花貓贏了？」

敏知一邊把書收好放進包里一邊回復，「花貓贏了。」

「啊，我就知道它會贏——它長得像我，眉目間都有一種王者之氣。」

「······是我低估你了。我一向知道你是自戀的，可我沒想到你竟會自戀至斯。」這句話發出去后微迅頂端立刻顯示「對方正在打字」，估計是天才正在運指如飛想要噎回來。

敏知把手機放回兜里，想著電路那邊也許正窩在沙發里回微迅的人和今天的晚飯，看著天邊金燦燦的霞光和連成一片的遠山，忽然就笑了起來。

自此以後，兩人的微迅來往就沒有冷清過。這二人皆是頭腦過人思維敏銳，知識面又都很寬廣，唐慎行拋出來的梗劉敏知就從來沒有接不住過。前兩天他們的聊天範圍還局限於最新的科研期刊等學術話題，兩天之後他們已經從天上的航空器聊到海底的可燃冰，從法國科研人員的特殊地位聊到馬卡龍的口味（順帶一提，他們都最喜歡藍莓味），從仿生學研究的進展聊到貓咪的品種。敏知最喜歡短毛貓，慎行先是矜持地表示自己對什麼貓的態度都是一樣的，結果在敏知區區三句的套話之後就承認了自己最喜歡的是波斯貓，還頗為嚇人地發了百餘字來表達對這種高貴生靈的讚美。

這天下午六點，已經有整整一個小時沒有發過微迅的慎行終於忍不住手癢了一次，「下班了嗎？」

「朝行正在換衣服，你可以來接她了。」

「······那是她管家的任務，我才懶得接她呢。」

五分鐘后。

「你們管家好好看啊。」

「哈，你見到了？其實那人是朝行的男朋友，終生以把那小丫頭養成一頭豬為己任，被那小丫頭呼來喚去，一天到晚乾的竟是管家的活兒，所以我們才叫他秦管家，哈哈哈。」

「原來他就是秦子賈啊······我看他挺有氣質風骨的，不錯不錯，配得上我最得意的組員。」

「我要死了。」

「？？？」

「被榴槤的味道熏死的。請在我的碑上寫一句』這個人曾經與榴槤進行過一次英勇無畏的鬥爭，他死的慘烈卻光榮』好嗎，拜託，我聽說你字兒寫的不錯。」

「我拒絕，因為你快要把我嚇死了。」

「嗚，對不起啦。」

「嗚什麼嗚，不許學你妹妹用漢語賣萌！」

「QAQ，I』msooooooooosorry——」

敏知又好氣又好笑，下定決心一整天都不理他。慎行絞盡腦汁討好她，不惜從自己妹妹處獲得情報，然後在發出無數個笑臉表情后改換策略，「你北大畢業的？好厲害！」

「呵呵，擁有兩個MIT博士學位的人這麼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有兩個博士學位的？」

「你就是想讓我發這句話是吧——我崇拜你，關注你好久了！」

「哎呀，我怎麼這麼優秀，害你關注這麼久，真是······」

敏知差點沒忍住把他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