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白骨泥潭
白骨泥潭
白骨泥潭隱秘在嶗山下金州城外的一片槐樹林之中。林中槐花香氣四溢,泥潭四周卻隱隱散發著腥臭之氣。
月無殤蹲在泥潭旁,伸出手在泥潭上方感應了片刻,忽而眼眸微閃,輕聲疑惑的『哦』了一聲。
沈雲裳聞聲,走過去,蹲在月無殤身旁,好奇問道:「有何不妥?」
月無殤道:「有微弱魂魄之力。」
沈雲裳聞言,起手一簇靈力飛出,打入泥潭之中。不消片刻,就見一縷綠煙自泥潭之中裊然而出。
綠煙繞轉懸於半空落成一女孩模樣,看起來十四五歲,魂魄輕渺的晃晃悠悠,看到二人便驚恐的怯怯道:「不要殺我!」聲音弱的好似一陣佛葉輕風就能將它吹散一般。
沈雲裳見她身無戾氣,此時更是一臉驚慌,便也輕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那綠煙說道:「我叫阿珍,祁山風城人,五年前,被抓到此地,死於此潭。」
沈雲裳聞言,疑惑著看了一眼月無殤,剛巧月無殤也同樣看過來,二人對視了一下,彼此心中的疑問不言而喻。沈雲裳問道:「祁山遠在極北之地,距離嶗山不下千里,你可知是何人將你抓來此地?」
阿珍搖搖頭,淚眼汪汪道:「不知。」而後便浮晃著無聲跪倒在地,哭求道:「求公子為這泥潭之中數十冤魂討回公道!」說完,嚶嚶哭泣起來。
沈雲裳見勢頗覺無奈。
明明是自己在問她問題,她那一雙委屈可憐的眼睛卻自始至終都在看著月無殤。
沈雲裳站起身,問道:「你總看他做什麼?」說著,也轉頭盯著月無殤打量起來,打趣道:「是了,月公子向來憐香惜玉,最懂姑娘心思,最會為姑娘排憂解難了。」說完,又看向阿珍,笑道:「你如果真有冤屈,便儘管說出來,相信不論多難的事,月公子都一定會幫你解決的。」
月無殤無故被懟,抬頭看向沈雲裳,正迎上沈雲裳垂下來的一臉戲弄的目光,月無殤也站起身,走開一步,睥睨前方,淡淡道:「旁人閑事,我從不插手。」
阿珍哭了片刻,勉強止住了眼淚,忽而整個身子微動,站起來,徑直向著二人飄過去,沈雲裳不知她要做什麼,當即赤月飛起攔在阿珍面前。
阿珍見到赤月的光芒連忙後退幾步,看看月無殤,又看看沈雲裳,不敢再靠近,便立在不遠處緩緩說道:「五年前的上元節,我與鄰居幾個小姐妹去街上看花燈。街上人多我們走散了。我在街上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她們,於是我便獨自一人回家去。不曾想......」話未說完,便又嚶嚶的哭了起來。
沈雲裳追問道:「不曾想什麼?」
阿珍卻只管哭,再不肯說話。
突然一個尖細的聲音在泥潭中響起來,隨著一陣灰塵翻滾,一個圓滾滾的膝蓋高的身影出現在二人面前。卻是一隻地鼠精。
地鼠精張開短粗的胳膊橫在身側,氣勢十足問的仰頭問道:「是誰欺負阿珍!」
「......」
「......」
地鼠精抬頭看到眼前一雙壁人側立,男子清冷俊逸,女子淡雅脫俗,二人此刻皆目光淡然的望著自己,地鼠精錯覺自己遇到了神仙下凡,腦袋空白愣了片刻。待看清他二人是人時,便又擺出一副牛氣架勢,說道:「你們是誰?膽敢在我地王鼠的地盤上欺負阿珍,你們難道不知道我的厲害?」
沈雲裳問道:「哦?你有何厲害?」話音未落,就見那地鼠精身上浮起一層薄薄的黑霧,地鼠精啊的一聲被陡然彈起來向後跌去。
地樹精落地后痛叫兩聲,不再輕舉妄動,待黑霧散去便隨即爬起,卻不再靠近二人,退到阿珍身前重新擺起王者架勢。
沈雲裳見他沒什麼本事卻偏要裝腔作勢,暗覺滑稽,笑道:「我們可沒有欺負她。至於她為何哭,你不如自己去問她。」
地鼠精聞言卻收起陣勢,連聲哀嘆著擺手道:「哎~問不出的,阿珍一哭,不哭個三天三夜哭痛快了是不會停下的。前幾日剛哭過,本以為能消停幾日,不想今日又哭了,究竟是誰又惹她哭起來的?」
沈雲裳問道:「你既與她認識,那你可知道她有何冤屈?」
地鼠精神氣道:「我當然知道!」
沈雲裳道:「說來聽聽。」
地鼠精道:「你要我說我便說嗎!」
沈雲裳問道:「那你想怎樣?」
地鼠精說道:「這尋人問事的,總要有點誠意不是?」
沈雲裳問道:「怎樣才算有誠意?」
地鼠精方才被打倒在地,自覺顏面全無,此刻便想找補回來,於是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月無殤,而後說道:「他嘛,先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我便考慮考慮。」
月無殤聞言還未怎樣,沈雲裳卻不幹了,平生最討厭這種乘人之危的小人。
沈雲裳走上前對著地鼠精不屑道:「你不說就算了!我們不過是下山遊歷途徑此地,她自己說她死的冤屈,哭著喊著求我們為她伸冤。我們看她可憐才勉強答應幫她。呵,不過眼下,她既然哭個沒完,你又寧死不說......哎,無殤,我們還是不要再逼問了,如此強人所難也沒什麼意思,我們還是走吧!」說完,拽著月無殤的胳膊轉身便走。
月無殤聽她叫了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月公子,心中倍感親切。只這一句稱呼上的改變,好似又將兩人的關係拉回了從前一般,彷佛重逢之後的種種疏離冷漠頃刻間一掃而空。月無殤欣然應了一聲被她拉著走。
地鼠精見二人果然要離去,連忙喊了一聲:「誒你們站住!」
沈雲裳聞言看了看月無殤,挑眉一笑,回頭對那地鼠精說道:「怎麼,又想說了?可是本姑娘我現在不想聽了!」
地鼠精見勢,立即飛奔過來,伸出那雙短粗的胳膊,攔在二人身前,哀求道:「哎哎,奶奶留步。方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沈雲裳俯身蹲下,敲了敲那地鼠精的頭,甚是為難道:「哎,看你這麼沒用,她又這麼可憐,好吧,要我幫阿珍也行。不過你剛剛可不單單是得罪了我,你還得罪了這位公子,他可不是像我這麼善良好說話的。除非......」
地鼠精抖了抖耳朵,湊過去,小聲問道:「除非什麼?」
沈雲裳道:「除非你先幫他做一件事,這樣一來,他便欠了你,他不想幫你們也不行了呀。」
地鼠精便依言,對著月無殤信誓旦旦道:「公子你要問什麼便問吧,我一定把我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月無殤卻站在那裡一語不發。
沈雲裳見他有些晃神兒,便站起來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喊道:「月公子?」
月無殤轉過臉來,卻說道:「雲裳,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好不好?」
這本不是什麼難事,喊一句他的名字而已,又不是要喊他相公、夫君之類的,只不過眼下四目相對,沈雲裳被他這麼專註的看著、殷切的期待著,『無殤』這兩個字,竟有些說不出口了。沈雲裳白嫩的臉頰上泛起片片紅暈,站在那裡微微尷尬。
就在此刻,鬼魅忽而起鬨道:「哎要我說,與其叫一聲無殤,不如叫一聲『無殤哥哥』來聽聽。」
鬼魅說到『無殤哥哥』四個字時,語氣軟的讓人一陣酥麻,這話一出,便是將二人全都羞住了。原本還溫情脈脈的氛圍,驟然冷淡清涼下來。
沈雲裳驀地低下頭,走開幾步,與月無殤拉開些距離。
月無殤也隨即轉眼看向一旁的地鼠精,吩咐道:「關於那個姑娘,你知道些什麼,儘管說便是了。」
地鼠精看了一眼抽抽搭搭、擦淚抹涕的阿珍,嘆道:「都是苦命人!阿珍不是嶗山本地人,是被人從祁山抓過來的。我則是土生土長於此的一隻地鼠精,二百多年一直不得修成人形,幾十年前,機緣巧合下偷食了嶗山仙門的丹藥,意外得了些靈力,終於化作人形。此後,我便......」
沈雲裳打斷道:「說阿珍。」
地鼠精腆著肚子,晃悠了幾步,接著說道:「阿珍是五年前來到這裡的,一同來的還有三十幾個姑娘,都是十四五歲年紀,模樣清秀可人。那日我記得,我正在老老實實的睡覺,忽然,山崩地裂,天旋地轉,我那地洞瞬間塌陷。還好我當時反應夠快,當即逃走,不然定成了這地下鬼......」
沈雲裳又打斷它道:「說重點。」
「我逃出地洞,躲在一顆樹洞里向外瞧去,就見一群黑衣人困著這些姑娘,將她們一個一個的推到這個坑裡。」地鼠精說著看了一眼一身黑衣的月無殤,湊近了,細看兩眼,又說道:「就你這樣的裝扮,但是沒你好看。嘖嘖,我在人間混跡了這許久,好看的人見過不計其數,不過公子的樣子還是讓人眼前一亮啊。話說公子的樣貌看著竟有些眼熟,我們可是見過?嘿嘿,不過沒見過也不奇怪,長得好看的人總是長得相似的......」
地鼠滔滔不絕的講著,沈雲裳這次沒有打斷它的話,月無殤卻開口了:「說阿珍。」
「那些人竟是要將這些姑娘活埋於此。殺人埋屍還毀人魂魄,如此對待一群柔弱姑娘,你們說,他們是不是沒有人性?於是等到那些人離去之後,我便挖開這坑,看看有沒有活著的姑娘,結果,就只有阿珍的殘魂。」地鼠精說到此處,惋惜的搖搖頭。
沈雲裳問道:「見她們有難,你為何不出手相救?」
地鼠精吃驚道:「我?區區二百年道行的地鼠精?成了精也只會打洞,姑娘可也看得起我。」
月無殤問道:「你可知那些黑衣人的來歷?」
地鼠精道:「並不清楚。他們之後就再沒來過這裡。」
沈雲裳道:「那他們可有什麼特徵?比如紋身啊圖案啊什麼的?」
地鼠精沉思片刻,回憶道:「沒有印象。不過他們當中有一人倒是特殊些。」
沈雲裳問道:「哦?有何特殊?」
地鼠精道:「其餘人都是一身黑衣,只有那一人是一身紅衣,也不蒙面,而是帶個面具裝神弄鬼。看起來應該是個小頭頭,那些黑衣人對他很是恭敬。」
沈雲裳聞言一笑,說道:「呵,巧了。」
地鼠精不解道:「怎麼?」
沈雲裳道:「這個紅衣鬼面之人,我們也一直在追查。就算不是幫阿珍,我們也定要找出他的下落。」
地鼠精聞言,激動道:「若能幫的阿珍及這潭中數十冤魂報仇雪恨,我地王鼠願助二位一臂之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雲裳笑道:「你可不要騙我。此時說的好聽,真到了緊要關頭,你確定不會臨陣退縮?我還真不敢相信你。」
地鼠精尷尬笑笑,逞強道:「我地王鼠可是從來說到做到的。」
沈雲裳哦了一聲,說道:「也無需你赴湯蹈火,只幫我們上嶗山找一個人即可。」
地樹精聞言便怯了,說道:「聽說嶗山要辦斬鬼祭斬殺仙門敗類鬼百枯,嶗山近日可是眾仙雲集,妖鬼皆是避之唯恐不及呢,我去了,豈不是自尋死路?不行不行!」
沈雲裳聞言不語,操縱著赤月,繞著地鼠精周身唰唰呼嘯而過。地鼠精驚在那裡大氣不敢喘一下。赤月沒有砍在地鼠精身上,卻是貼著皮肉斬斷毛髮。地鼠精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周身的毛髮亂飛,紛紛揚揚飄落一地。
地鼠精嚇得四肢僵直冷汗直流,連聲說道:「去,去,姑奶奶手下留情,我去便是。不知奶奶要找誰?」
沈雲裳說道:「就是那個鬼百枯。嶗山石牢中關著一個假的,我們要找的,是那個真的。」
地鼠精看著阿珍,不放心道:「我走了,阿珍怎麼辦?」
沈雲裳道:「放心,有這位公子在,他一定會照看好阿珍的。」
地鼠精聞言,遲疑片刻,而後,一陣黃煙捲著塵土鑽入地中。
地鼠精走後,月無殤看了一眼沈雲裳,問道:「你當真要我照看她?」
沈雲裳道:「當然當真。不止阿珍,還有花影。」
月無殤不解:「恩?」
沈雲裳嫣然一笑,說道:「阿珍是魂,花影是妖,他們不便跟著我回嶗山,便暫時交給你了。」
月無殤道:「嶗山危險,為何還要回去?」
沈雲裳道:「她既然敢算計,怕是此時連罪名都準備好了吧?看在她處心積慮這麼惦記我的份上,我怎麼忍心讓她一個人唱戲呢?」
月無殤聞言,問道:「不忍心她,便忍心我嗎?我也是日夜為你牽腸掛肚,為何不見你心疼我?」
沈雲裳無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月無殤不放心道:「你若執意要回去,我隨你一同回去。」
沈雲裳笑道:「你去了我才是危險。他們要殺前輩也好,要殺我也好,不過是要引你過去。你怎麼還傻的自己送上門?」
月無殤憂慮道:「但是今日那些人下手狠毒,顯然是要取你性命,若今日我沒有及時出現,你要怎麼辦?」
沈雲裳寬慰道:「師父師兄皆在嶗山,我可是蓬山弟子,她能奈我何?且沈夢對我是私仇舊怨,今夜之事未必是嶗山掌門的指令。我回去,不過是要將事情解釋清楚。」說完,便不再聽月無殤的勸阻,踏上赤月飛身而去。
看著沈雲裳獨自離去的身影,月無殤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你總是不聽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