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詭計--相見
嶗山,石牢。
月無殤昏迷之中神志不清,恍惚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喊自己,眼眸微啟,便看到沈雲裳的身影浮在眼前,月無殤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臉,誰知竟一手穿過了沈雲裳的身子。
「公子?公子?」
月無殤睜開眼,清醒片刻,方看清眼前之人,是阿珍。
阿珍見他醒來,鬆了一口氣,喜道:「公子,你總算醒了,嚇死阿珍了。」
地鼠精藏在石牢角落的一個小洞中,只探出半個腦袋對阿珍說道:「我就說了他死不了的,瞧瞧你哭的那個樣子。」
月無殤聽到地鼠精的聲音,身子動了一下,似要起身。只動了一下便覺得身上撕皮扯肉般一陣鑽心疼痛,連帶著呼吸間胸口的每次起伏都覺疼痛難忍。於是壓著一口氣,開口問道:「你在嶗山有何發現?」
地鼠精瞪著眼睛掃了掃石牢四周,見沒有旁人巡視,才跳出洞,化作人樣,貓在阿珍身後,小聲說道:「我將嶗山上上下下翻了個遍,也沒有看到你要找的人。不過我倒是發現了一個怪事。」
月無殤問道:「何事?」
地鼠精湊到月無殤耳邊,說道:「在這嶗山百里黃沙之中,有一深水潭,潭下竟然建了一座密室。」
阿珍問道:「那密室中可藏著公子要找的人?」
「我偷偷挖了小洞,看了那麼一看,嗯......」地鼠精說著說著,沉思起來。
阿珍著急問道:「看到了什麼?倒是快說呀!」
地鼠精道:「說也奇怪,那密室之中除了一個柜子,竟然什麼都沒有。」
月無殤對嶗山有什麼密室有什麼秘密絲毫不關心,聞言只淡淡說道:「繼續留意著師父吧。」
地鼠精道:「我此時過來是來帶你二人走的。山上仙門弟子眾多,你又傷成這樣,不是他們的對手。」
阿珍附和道:「是啊公子,不如我們先離開這裡,養好了傷再來找人。」
月無殤說道:「此地危險,你們先離開吧,我還有些事要辦。辦完了事,我自然回去找你們。」
阿珍卻道:「公子不走,阿珍也不走。」
地鼠精勸阿珍道:「你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還是跟我走吧。」
阿珍道:「要走你自己走。」
「我豈是那麼不講義氣的人?我回洞里陪著你們。」說完,一陣煙霧鑽回了洞里。
阿珍道:「哼,膽小鬼。」
見月無殤再次要起身,阿珍忙說道:「公子您千萬別再動了,這傷口還留著血呢。」
「無妨。」雖說如此,但身子每動一下,那傷口便痛一分,月無殤身上的傷口已經血肉模糊一片,無從計數。連起身這樣一個尋常至極的動作,此刻做起來亦是緩慢艱難。待月無殤坐起身,已是痛的眉頭緊皺,額上溢滿了細密汗珠。
阿珍見勢,便抬手想要為月無殤擦汗。手臂抬起,指尖觸碰月無殤額頭的一瞬間,卻穿過了月無殤的頭。阿珍這才想起來如今自己已經是魂魄,無法觸及人身,呆在那裡不禁哀傷嘆息,心道:若我能在生前遇到公子,該有多好!阿珍暗自想著,卻見月無殤忽而周身黑霧籠罩,以為他是要自行療傷。但是眼看著黑霧越來越濃,月無殤身上的傷口卻沒有絲毫癒合的跡象。
月無殤並非要療傷,是要打破石牢中的光陣。手臂抬起輕輕一揮,一道血氣自掌中飛出,打上四周的光陣。血氣融入光陣之中,待白色光陣完全被染紅,月無殤手掌稍一用力,光陣便驟然消失不見了。
阿珍在一旁看著,此刻便興奮贊道:「好厲害。」
月無殤支撐著身子站起身,一步一頓,緩緩地向石牢的鐵欄走過去。
阿珍跟在月無殤身後也飄然起身,問道:「公子可是要逃出去?」
月無殤氣息浮虛道:「不逃。」
阿珍問道:「那公子要做什麼?」
月無殤道:「她今日出手相救,必當引起仙門眾人不滿,不知她現在如何?」說著,指尖血氣輕捻,那血氣便化作一隻閃著銀光的蝴蝶翩然而起,抖了抖翅膀,而後穿過鐵欄飛了出去。
阿珍開心道:「哇,好漂亮。」
月無殤的目光追著銀蝶的點點亮光,向著廣袤的夜空延伸而去,直到石牢的屋脊阻斷了視線時,月無殤輕舒了一口氣,喃喃道:「但願她看得到。」
想來自己這幾年不知做了多少銀碟送上蓬山,皆是一去不返杳無音訊。月無殤對此早已習慣了,想來這次也是一樣,縱然自己心有期盼,但也必然是要失望的吧。
阿珍在他身後勸慰道:「公子多慮了,這麼漂亮的蝴蝶,雲裳姑娘一定會看到的。」
月無殤雖知她是在安慰,這話卻很合自己的心思。不像那個鬼魅,總說那些自己不願相信、不期望發生的猜測。
月無殤有心回之一笑,但因著傷痛虛弱,這一笑,最後也不過是嘴角彎起的一抹微小的弧度罷了。忽然,指尖一陣溫熱,月無殤抬起手指,看著指尖尚未消失的血跡神色欣喜,因著喜悅讓原本無力的手此刻微微顫抖。月無殤驚嘆道:「怎麼會?」
阿珍忙問道:「怎麼了公子?」
月無殤有些難以置信,原本輕渺浮虛的語氣,忽而多了幾分精神,喃喃自語道:「她難道......就在附近?」
錯不了的!銀蝶若是被人以外力擊落刺破,那月無殤的指尖便是針扎一般的尖利刺痛感。可是,指尖上方才是一陣溫熱,似暖流般暈染擴散,這便是銀碟完成了使命,見到了沈雲裳的證明。這溫熱來的如此之快,銀蝶必定是離開不久便遇到了沈雲裳。
阿珍疑惑道:「雲裳姑娘既然在附近,為何不出來相見?」
「這便要問一問她了。」月無殤說著,血氣化刃劃破掌心,而後合起雙掌輕輕捻動,霎時間,數十隻銀碟翩然而現,凌空飛舞。
阿珍看到月無殤一身的傷口,卻還要割破手掌,不覺一驚,飄動月無殤身邊,心疼道:「公子!你這是做什麼!公子流的血已經夠多了,為何還要如此!」
月無殤卻笑道:「身上已經沒有知覺了,流血再多,也是無用。」
阿珍氣道:「那公子的手,此刻是何感覺?」
手上沒有針扎的刺痛,也沒有暖流的溫熱,什麼反應都沒有,月無殤淡淡道:「並無。」
阿珍哭笑不得,氣道:「公子真是傻掉了,你的手此刻難道不應該很痛嗎!」
二人說話之間,那漫天飛出的銀碟依舊毫無反應,但卻見一襲雪白衣裙,如煙似霜的自天而降。
月無殤終於看著了朝思暮想的人,走到鐵欄邊,輕聲喊了一句:「雲裳。」
沈雲裳卻皺著眉頭問道:「你的血很多嗎?」
月無殤低聲笑道:「若非如此,你怎會來見我?」
沈雲裳見他一身傷口還笑得出來,看他有些痴傻,忽而心疼,溫柔了語氣,輕聲問道:「那你找我,可是有事?」
月無殤搖搖頭,隨後問道:「他們可有為難你?」
沈雲裳道:「沒有。你自己都這樣了,還是關心一下你自己吧。」
月無殤卻道:「我很想你。」
沈雲裳道:「胡言亂語!我們幾日前不是才見過!」說著,走到鐵欄前,放下一瓶葯。待走近了,看清了那些皮肉翻卷猙獰可怖的傷口時,不覺又是一陣心痛,心道:即便這傷好了,怕也是要留下一身的疤痕了。想到此,不由得怪罪起那群嶗山弟子下手太重,又埋怨起月無殤不珍惜自己。
想起他白日里的舉動,沈雲裳問道:「明明可以不必受傷的,為何不還手?縱然他們人多,但你若是還手,未必會輸給他們。」
月無殤看著沈雲裳,低聲道:「雲裳覺得我受傷了,便是輸了嗎?我卻覺得我自己今日贏了。」
沈雲裳皺眉疑惑的『哦』了一聲,不解其意。
月無殤柔聲道:「若非受傷,我怎會知道原來你如此護著我?若非受傷,我又怎會知道你心裡是在意我的?受這一身的傷,我是心甘情願,亦心滿意足。」
沈雲裳聽完,心下更是氣憤,想不到他竟然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做出這樣不要命的舉動!但看他此時傷的如此可憐,又不忍苛責,只氣道:「我只是受人之託,終人之事罷了。下此你若再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我一定不救你。」
月無殤聞言只點頭微笑,不與她爭辯。
沈雲裳囑咐道:「事情尚未解決,你且好生珍重,我悄悄出來不便久留,明日再送葯來。」
月無殤見她要走,便喊住她,一時情急,雙手便抓上了鐵欄。這一用力,連帶著身上的傷口猛的痛了一下。月無殤皺著眉頭輕哼了一聲。
沈雲裳問道:「還有事?」
月無殤平了平神色,低聲道:「謝謝你今日出手相救。」
沈雲裳道:「前輩將你託付於我,我自當護你周全。」
方才月無殤的手被衣袖遮擋,沈雲裳並未看到他手上的傷口。此刻看到月無殤的手上的血跡,順著鐵欄流淌下來,便走過去,拿過月無殤的手。只見一道傷口橫於掌上,那手掌之上是舊疤未愈又添新傷,沈雲裳看的又氣又心疼,瞪著月無殤威脅道:「你若是再敢如此胡鬧,我便再也不管你了!」
豈料月無殤聞言,竟然淡淡一笑道:「若是你時時在我身邊管著我,我便再不如此了。」
沈雲裳彎身撿起地上的藥瓶,又拿過月無殤的手,說道:「傷口有點深,可能會痛,忍者點。」說完,打開藥瓶將藥粉一點一點的灑在月無殤的傷口上。
「你五年不曾離山,我便一直守在蓬山腳下,守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可是,即便這樣,我依舊覺得你是無比遙遠。如今......」月無殤說到此處頓住了。
沈雲裳還氣憤著,手上的動作未停,聞言更是頭也不抬,低頭沉著臉,冷冷問道:「如今怎樣!」
月無殤看著沈雲裳,神色認真目光遊離,似在對著沈雲裳傾訴,又似在對著空夜感嘆,低聲道:「如今我才知道,身在何地並不重要。只要你將我放心上,既便是陰陽相隔,我亦是離你最近。」
沈雲裳聞言,眉頭都快周到一起了,當即抬起頭呵道:「不許胡說!」
待將傷口包紮完畢,看了月無殤半晌,聯想起他今日的舉動與他方才的那些話,沈雲裳擔心他是真的動了求死的念頭,便極其認真的說道:「我是個很善忘的人,若是哪個人敢與我陰陽相隔,我必定會將他忘得一乾二淨!」說完,又覺得說的不夠嚴重,於是又補了一句:「下輩子也不再相見!」說完便憤然轉身離去。
沈雲裳離去后,雖生氣,但並未走遠,不過是重新回到了石牢屋頂之上。已經在這裡守了大半夜了,便不在乎繼續守到天亮了。
自斬鬼祭結束后,得知月無殤被關押石牢,沈雲裳便一直惦記著他的傷。回到住處也是坐立不安,始終不得安心。是以乘人不備,便悄悄獨自來到石牢,守在附近。守了許久,可疑的人影半個也沒見到,忽見一隻銀閃閃的小蝴蝶飛來。沈雲裳一見便知這是月無殤的信蝶,便起手接了信蝶。卻不想信蝶化作一團星點消散后,並未帶來月無殤的隻字片語。正疑惑著,便又看到數十隻銀碟凌空閃現,沈雲裳遲疑片刻,最後還是翻身落地,親自去看個究竟。不想一見面,沒說幾句,便又被氣了回來。
沈雲裳一個人坐在石牢頂端,看著頭上的零星夜空,不覺又會想起方才那一片銀光閃閃,竟比星空還美。在這寂靜微涼的夜裡,那一霎那的星點光亮,讓人心中陡然一暖。
沈雲裳正想著,忽覺一陣輕風掃過,樹葉顫抖。深夜寂靜之中,腳步踩踏土石的聲音,雖小卻清晰。沈雲裳連忙起身,見四下無人,便當即趕去石牢。
果不其然,有一道黑影探向石牢。眼見那黑影一掌推出打向石牢之時,沈雲裳閃身持劍擋在石牢之前。
那黑影見有人阻止,大吃一驚,問道:「你怎會在此?」
沈雲裳道:「恭候多時了。」說完便揮劍向那人刺去。
二人的打鬥之聲驚動了值夜看守的弟子,見有人擅闖石牢禁地,看守弟子當即鳴鐘報信。急促慌亂的鐘聲陡然響起,驚的人心下一顫。
沈雲裳見那黑衣人聞聲想逃,豈會輕易放他離去?花石橫飛阻攔,光陣步步緊逼,赤月寒光陣陣,招招凌厲緊逼。那黑衣人修為不弱,眼下更是逃得飛快。見沈雲裳緊追不捨,便猛地反身推出一掌,這一掌卻是渙散浮動的血紅之氣。血氣直奔沈雲裳。飛濺出去的血氣失手打到嶗山弟子時,嶗山弟子猝不及防,被血氣彈飛出去。
就在那血氣將要觸及沈雲裳之時,卻被迎面而來的另一道血氣猛然衝散。月無殤赫然出現在沈雲裳身前。
黑衣人不曾料想到此,躲避不及,被血氣打中,整個人橫飛倒地。
沈雲裳看見月無殤,驚訝問道:「你怎麼出來的?」更驚訝的還在後頭,待看到月無殤的身上的傷口全數癒合時,驚訝的話都說不全了:「你的傷......」
不待沈雲裳說完,月無殤轉身抱起沈雲裳退至石牢,吩咐一句:「在這裡等我。」說完便閃身回到院中。
面對倒地不起的黑衣人,月無殤眼中紅絲暈染,手中血氣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