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王爺明知此人城府極深,不足為信,為何還要委以重任?」待兩人走到前院,頭領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憑王爺之才,即便那十萬大軍再頑劣難馴,假以時日,也必將成精兵良將,實在犯不著冒險把兵權交予段南天掌管,日日提防他存有異心。難道,是因為可憐他老來喪子?
「從來爭權奪利,到頭來不過是為了福澤後人,如今他已是孑然一身,再也不必如此了……」安瑞祺嘆了一聲,繼續說道:「我這樣做,無關他人,只是出於私心罷了……」清輝籠衣,夜風盈袖,絲絲寒意直透心底,安瑞祺微微顫抖,但覺全身發燙,頭痛難當。
對於安瑞祺的話,頭領似懂非懂,然而,當他發現安瑞祺步履虛浮,行走不穩時,便顧不上斟酌個中深意,連忙上前攙扶。安瑞祺本想向他道聲謝,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心裡驟然升起沾染了死亡氣息的恐懼。我還不能死……他咬牙默念道。
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半響,安瑞祺總算恢復了些許精神。「去皇宮。」他輕聲吩咐道。
「天色已晚,王爺還是回府休息吧。」頭領焦急地勸道。
安瑞祺搖了搖頭,低語道:「此時不去,便就晚了。」
頭領雖不明所以,但也聽出事態緊急,不敢耽擱,於是便喝令車馬調頭,轉往皇宮方向行去。
聽管事太監說,皇上正在御書房裡用膳,安瑞祺淺淺一笑,緩步隨他往深宮中行去。為節省開銷,宮中無人居住處皆不掌燈,一路望去,偌大的宮闈里僅有零星幾點光亮,要不是隨行的兩名宮人手執宮燈在前引路,恐怕他們連跟前的路也看不清。人道當今皇上勤儉自持,後宮空虛,果然不假。一行人來到御書房前,不等太監通傳,守門衛兵便恭恭敬敬地把房門打開。一陣夾雜著淡淡幽香的暖風迎面撲來,讓安瑞祺精神為之一振。把安瑞祺領到裡間后,太監悄然退下,房裡獨余安瑞祺和皇上兩人。不若御書房般金雕玉砌,莊重大氣,此處布置清雅別緻,倒不似宮中所有。一張茶几,兩把高背椅,一方卧榻,皆以黑檀木製造。椅上和榻上鋪設有紫緞面綉金龍軟墊,簡樸中隱現華貴之氣。隨意掀起的象牙色被褥下半掩著幾本書卷,書頁泛黃,看起來有些年月,然而卻被保存得極好,連半分皺褶也沒有。除此以外,房裡再無旁物。
前不久還是溫潤如玉的清俊面容,如今瘦得雙頰微凹,平白多了幾處稜角。臉上的潮紅,眼下的黑暈,唇間的蒼白,無一不喻示著他抱病在身,唯有那雙漆黑的眸子,明銳一如往昔。究竟是什麼病,把他折磨成如斯模樣?皇上已然放下碗筷,以別有深意的眼神打量著安瑞祺,見他轉過頭來看向自己,便抬手示意他坐下。
「皇弟可曾用過晚膳?」皇上雙眸含笑,溫和地問道。
「不曾……」安瑞祺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茶几上冷冷清清地擺放著的一碗白飯和三碟家常小菜,心中又是一嘆,拱手道:「打擾皇上用膳,臣有罪……」
「皇弟言重了。相請不如偶遇,皇弟若不棄,不如陪朕一道用膳如何?」見安瑞祺點頭答應,皇上便把管事太監喚來,讓他再上幾道菜。「還有燕窩粥。」眼看太監就要退出屏風,皇上慢條斯理地說道。
不一會兒,身著素色短襖的宮女們魚貫而入,捧著熱騰騰的飯菜站列一旁,等掌事太監使喚下屬把從外頭搬來的桌椅安置妥當后,她們才依序把十數道佳肴呈上。
面對滿桌珍饈,皇上不動聲色地斂去眼中的不悅與無奈,親自給安瑞祺舀了一碗燕窩粥,笑道:「自家兄弟,無需拘禮,吃吧。」接著,他端起先前那碗白飯,悠悠地吃了起來。
燕窩粥宛如瓊漿般甘甜可口,潤澤了安瑞祺乾渴的口舌,香爐里所燃的沉香木片,頗有寧心安神之效,兩者相得益彰,令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皇上,臣今日求見,是為封地一事。」飯後,安瑞祺正襟危坐道。
你就這樣急不可耐?皇上聽后心裡暗諷道。「不錯,是朕疏忽了。護國公世襲屬地乃江南三郡,朕明日便下旨將其賜封予你。至於府邸,仍沿用護國公府。待朕派人稍事修葺后,皇弟再遷居入內也不遲。」皇上揚起嘴角輕描淡寫地說道,神情里尋不出一絲惱怒。
「臣斗膽,懇請皇上賜臣北境三府,臣願率軍戍守邊陲!」說完,安瑞祺一拂衣裾,雙膝下跪。
皇上聽后不免驚愕。江南物阜民豐,氣候宜人,屬意此地的王爺不在少數,只因為先帝遺命,故而皆是求之不得。一世安逸榮華明明唾手可得,這位祈王卻偏不領情,反倒求去北境苦寒之地,著實讓人費解。更何況,宋越交戰初歇,北境動蕩未平,內憂外患一日未除,人心一日不得安寧,此行艱險重重他不是不知,那麼,他到底是何圖謀?雖說皇上參不透安瑞祺的心思,但也絕不相信他這樣做是一心只為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不過,既然他肯獨攬重任,皇上也樂見其成。
「皇弟當真決意如此?」皇上收起笑意,沉聲問道。
「求皇上成全。」安瑞祺俯身回道。
「皇弟胸懷大志,朕豈有不允之理。」皇上伸手將安瑞祺扶起,眼中浮現出幾分讚許之意。「朕意欲從每年新征的兵馬中抽調部分用作充實皇弟麾下大軍,以五年為期,至二十萬為止,不知皇弟意下如何?」
皇上此舉倒是與安瑞祺先前所料想的相距甚遠。本以為皇上會把安家軍撥歸他來統率,畢竟他與安家軍淵源深厚,皇上對其心存猜忌亦是無可厚非。
皇上見他遲疑不回,便又開口道:「京城不可無安家軍,朕亦然。」
安瑞祺一聽頓時心領神會,連忙躬身一拜,回道:「臣,拜謝聖恩!」
皇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意地笑了。
「這樣一來,總算萬事具備……」回到馬車裡,安瑞祺沉吟片刻,終於抵擋不住困意侵襲,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