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下)
自戰龍和斗虎走後,韓家老小以為終於可以過上清靜的日子,誰知不消幾日,兩人突然又折返,還帶了一籮筐補品和幾隻老母雞給笑顏補身。笑顏怒氣未平立刻下了逐客令,而斗虎也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繼續厚著臉皮隔三差五就來送補品和衣服布料,不時幫顏爺爺施肥除草,把菜田打理得井然有序。見他那麼勤快能幹,顏爺爺自然喜歡,便時不時替他在笑顏面前說上幾句好話。笑顏看他來了便老老實實地在前院呆著,不敢踏進屋裡半步,像從前那樣傻傻地等著她搭理,又會討顏爺爺歡心,心裡的氣也就消了大半了。斗虎數月來的堅持也博得了韓飛的些許認同和好感,對他的態度也緩和了不少。眼看笑顏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孩子快要出生了,韓飛再也按捺不住,不時明裡暗裡去試探斗虎的心意。發現他確實對笑顏用情至深,鐵了心非卿不娶,韓飛勉強答應助他一臂之力,成其好事。
韓飛的轉變著實令斗虎喜出望外,他深感上天見憐,忍不住雙眼濕潤。他急忙上前彎腰作揖,開口便叫姐夫。
「慢著!」韓飛托著斗虎的手臂,不肯受他的禮。「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且等笑顏把孩兒生下來再說。」
「一切聽從姐夫安排!」斗虎笑得合不攏嘴。
「笑顏答不答應是一回事。」韓飛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你與孩兒投不投緣又是另一回事。」
「姐夫放心,那是笑顏的孩兒,我定會將他視如己出。只要我待他好,他定會敬我如父。」斗虎收起笑容,認真地回道。
韓飛定眼看了斗虎半響,方才冷冷地說道:「難道你就不能跟孩兒說你便是他親爹?」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不過的,就怕笑顏不答應。」斗虎委屈巴巴道。
聞言,韓飛滿意地點了點頭。「事情就這麼定了,你自己與她說去吧。」
得韓飛支持,斗虎但覺有恃無恐、底氣十足,不僅上門拜訪加倍頻繁,還開始不知道客氣,有時即便無人邀他,他也會進屋坐坐喝口茶。若不是還要處理鏢局事務,他恨不得成天賴在韓家不走。笑顏忙於為孩兒縫製衣物,無暇理會他,於是漸漸地,對於斗虎的自出自入,韓家老小也就習以為常了。儘管如此,笑顏依然沒有鬆口。
時值嚴夏,熱氣蒸騰,人心難免浮躁。隨著笑顏連聲的大叫響起,韓家開始亂成一團。斗虎聞訊趕至,和其他人一起在門外守候。聽到笑顏喊得撕心裂肺,斗虎焦心地來回踱步,頭上背上不停地冒汗。接生的婆婆是韓飛特地從越國宮裡請來的,做事十分穩妥。歷經數個時辰的劇痛,笑顏順利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嬰孩,除了韓飛強忍著眼淚,大家都高興得哭了起來。聽見接生婆婆讓大家挨個進去看望笑顏母女,斗虎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滿心期待走到隊伍最後等候,沒想到好不容易輪到了他,韓飛卻伸手將他攔下。
「笑顏不讓你進去。」韓飛冷淡地說道。
「這是為何?」斗虎既驚愕又委屈。「姐夫,你不是說了會幫我?」
「誰許你這樣叫的!」韓飛氣勢洶洶地把斗虎推到一旁,沉聲道:「若是讓她知道了我暗中助你而遷怒於我,我可饒不了你。」
「姐夫莫要生氣,你說什麼我照辦就是了……」斗虎難過地看著手中的錦盒,壓低聲音說道。
見斗虎神情如此哀傷,寧悅心有不忍便上前問道:「二當家,這是給笑顏的賀禮嗎?能否讓我代為轉交?」
聞言,斗虎勉強地笑了笑,雙手遞上錦盒,回道:「有勞寧姑娘了。」
寧悅拿著錦盒回到笑顏房間,發現笑顏已然疲憊不堪昏睡過去了,便把它輕輕地放在她的枕邊,然後便坐下來靜靜地看護著嬰孩。
良久,笑顏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看著嬰孩,心裡說不出有多歡喜多喜歡。就在她側過身想掙扎著坐起來之時,那綉滿金線的錦盒把她的目光吸引過去。她悄悄地打開錦盒,發現裡頭擺放著一個小巧精緻的足金平安鎖。笑顏含笑把它捏起玩賞,但覺越看越順眼。
「這是二當家送的。」見笑顏醒來,寧悅輕輕地走到她身旁耳語道。
「哦……」笑顏默默地把金鎖放回盒裡,神情莫名。
「看樣子這金鎖是特地訂做的……二當家真有心。」寧悅偷偷地看了笑顏一眼,不經意地稱讚道。見笑顏不做聲,寧悅又低語道:「聽二當家說,他們把山寨解散后便開始著手在各地籌建鏢局。」
「是嗎?」笑顏用手撥開被汗水粘在臉上髮絲,嘀咕了一聲。
「也難為他這些日子往來奔波了。」寧悅嘆道。
「他自找的,誰也沒讓他來這裡。」笑顏噘著嘴回道。
「是啊,是他自己願意對你好,即便心裡再苦也怪不得旁人。」回想起斗虎方才難過的樣子,寧悅但覺心酸。
「他心裡有苦,我又何嘗不是……」說完,笑顏拉起被子蓋住頭開始嗚咽起來。
在笑顏懷孕這數月來,斗虎只要一得空便會前來看望。相較之下,寧風就顯得過分冷漠。莫說親身前來看望關懷,就連一字半句的書信也從未送過。即便他是她的血親,寧悅無論如何也無法偏向他。看他如此冷漠,笑顏想必是傷透了心,怎還有閑暇去理會斗虎的心意。想到這裡,寧悅愧疚不已,連忙上前安慰。「笑顏妹妹,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
聞言,笑顏一把掀開被子,然後拉住寧悅的手放聲大哭。寧悅溫柔地將她抱在懷裡,默默地淌淚。
時光轉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乘風出生的第四個年頭。為了替她慶祝生辰,韓飛和韓越日夜兼程從越國趕回來,眼下累得在房間里呼呼大睡,笑顏和寧悅則從大清早便在廚房裡忙活,顏爺爺自然是管不住這個頑皮的小女孩,一個不留神就讓她偷溜去了後院,在鴿子屋裡抓鴿子玩,嚇得鴿子到處亂飛。
「乘風,快過來。」漫天羽毛害斗虎打了個噴嚏。
「不去!」恃著斗虎心疼她,乘風對他總是這樣不知分寸。
「不來就不來,虧我還給你帶了糖葫蘆。」斗虎故作生氣轉身就走。
「糖葫蘆我要!」乘風大叫著撲到斗虎身上。
斗虎一把抱起乘風,扛在肩上,微笑道:「這就帶你去拿。」
到了大廳,斗虎把乘風輕輕放下,然後從豎在窗戶旁的一大捆冰糖葫蘆上取下一串遞給她。
見乘風吃得津津有味,斗虎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乘風,我做你爹可好?」
「不好!」乘風斷然拒絕。
「為什麼?」斗虎大為失望。
乘風嘴裡塞滿糖葫蘆,含糊道:「不要你做我爹。」
「那你想誰做你爹?」乘風出生這麼久,那個姓寧的一次也沒來看過她,這樣的人如何配做她爹!想到此處,斗虎氣得咬牙切齒。
「戰龍叔叔。」乘風一本正經地回道。
「戰龍?」斗虎瞪大雙眼意外非常。「為什麼是他?」
「因為他長得好看。」說完,乘風嘻嘻地笑了。
聞言,斗虎忿忿不平。「長得好看能抵什麼用?你這個沒良心的,也不想想是誰常常給你買好吃好玩的,是誰寧願被你娘罵也要帶你出去玩的。」
聽了斗虎的話,乘風看了看那一大捆冰糖葫蘆,又看了看屋外的戰龍,皺起眉想了許久,才勉強說道:「你做我爹也成吧……」
「那就這麼說定了!」斗虎咧嘴笑道:「那麼……等下你跟你娘說說這事行不?」
「行!」乘風忙著把黏在牙齒上的糖葫蘆弄掉,隨口回了一聲。
傍晚時分,清風徐來,悶熱的天有了一絲涼意。借著落日的餘暉,寧悅把飯廳里的油燈和蠟燭全都點亮,頓時,屋內光如白晝。圓桌上已然擺放好飯菜糕點、杯盞匙筷,就等眾人入席。
乘風兩旁一貫坐的是笑顏和韓越,斗虎為了和乘風親近些便趁著韓越未到先佔了他的位置。韓越懶得和他計較,默默走到寧悅身旁坐下。大家陸續落座后,顏爺爺寒暄了幾句,就招呼他們起筷吃飯了。經過這些年的相處,韓飛和戰龍的關係不似從前那樣劍拔弩張,只要不說話,他們看上去倒也像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
只因今天寧悅做的都是乘風最愛吃的菜肴,故而乘風食慾大開,全然不顧自己剛吃完一串糖葫蘆,照常大口大口地吃肉扒飯。笑顏向來看不慣她的吃相,可奈何韓飛十分欣賞她的豪邁勁,便隨她去了。斗虎看她舉止過於粗魯,便用手肘輕輕地碰了她一下,擠眉弄眼地想要提點她幾句。誰知乘風會錯意,脫口而出道:「你讓我告訴娘你要做我爹,我記著呢!」
聽到乘風的話,笑顏氣得滿面通紅,斗虎嚇得面色發青,其餘人則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屏息以觀。
「乘風,你在胡說什麼!」笑顏厲聲道。
乘風嚇得抖一抖,連忙指著斗虎扁嘴道:「是……是他讓我說的!」
「你給我滾出來。」笑顏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斗虎,然後疾步往院子走去。
「哎!」斗虎慌忙離席跟了出去。
笑顏氣沖沖地走到菜地旁停下,轉身便向斗虎逼問道:「你為什麼要跟乘風說這種話?你到底安了什麼心?」
「我……我不過是想……想要個名分罷了……」斗虎越說越沒底氣。
「你憑什麼來要名分?」笑顏雙手交叉抱於胸前,儼然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想起這些年來自己對待韓家老小殷勤備至得近乎獻媚,卻得不到笑顏半分青睞,斗虎心裡委屈萬分,賭氣道:「難道寧風就有資格嗎?」
「你提旁人做什麼?」聽到寧風的名字,笑顏忍不住想笑。
「乘風這麼小就沒了爹疼,實在可憐,我不過是想……」斗虎嘀咕道。
「這用不著你管。」笑顏打斷了他的話。
「我喜歡乘風……更喜歡她的娘,我怎麼就不能管了……」斗虎赤紅著臉嘟囔道。
聽了他的話,笑顏的氣消了大半。她嘆了一聲,說道:「你拿什麼管?我的心思你從來都不明白……」
「我怎麼不明白?一直以來,你不過是在等那個寧風罷了。」斗虎怒從中來。
「都過了那麼久了,怎麼你還是這麼傻……」笑顏垂下手,神情憂傷。
聽到笑顏語氣緩和下來,斗虎也跟著放輕了聲音。「你不告訴我,我怎會懂得……」
「你還記得,當年我求你去救姐夫你卻出爾反爾的事嗎?」笑顏強裝平靜地問道。
「是我錯了……我不該答應你的……」斗虎握緊雙拳,艱難地把話說完:「他是山寨的敵人,我不能去救他。」
「因為你的袖手旁觀,姐夫險些死了……」笑顏含淚盯著斗虎。「他可是我的親人!」
「對不起……可我不能……」斗虎垂頭喪氣道。
「姐姐離世后,姐夫一如以往把爺爺和我視若至親,悉心照顧。他對我們這樣好,我不能有負於他……」笑顏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繼續道:「所以,在姐夫原諒你之前,我不能原諒你。」
聞言,斗虎又驚又喜,連忙問道:「你是說只要韓大哥不與我計較,你便會答應我們的婚事?」
笑顏抿嘴點了點頭。
「哈哈,這真是……真是天大的誤會!」斗虎握住笑顏的雙手,笑逐顏開。「早在四年前,韓大哥便與我冰釋前嫌,不僅如此,他還答應要成全我,讓我當他的妹婿!」只是擔心會受自己牽連惹笑顏生氣,韓飛始終沒幫上一丁半點忙。可這已經不重要了!只要笑顏肯嫁予他,要他等這區區四年又何妨?
「真的嗎?」笑顏眨著淚眼將信將疑地看向他。
「不信你去問韓大哥!」斗虎急忙拉著笑顏往屋裡跑去,唯恐她中途變卦。「正好,我們一塊去告訴大家這個天大的喜訊!」
自兩人離開,韓飛父子便開始說起他們在越國的奇聞趣事,眾人邊吃邊聊,談笑風生好不開懷。正當韓越說得興起,突然,斗虎破門而入,大聲叫道:「諸位請停下來聽我說,笑顏和我要成親了,哈哈!」
「啊?」韓越拍案而起,怔怔地看著滿面春風的斗虎。
「好好好!」顏爺爺笑眯眯地捋著白須。「總算等到笑顏嫁人了。」
「答應了就好。」韓飛走到斗虎身旁,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為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而深感安慰。「往後你們可要好好過日子。」
斗虎氣呼呼地看了韓飛一眼,才勉強應了一句:「遵命。」
「怎麼不高興了?」韓飛掐著斗虎的後頸,把他拉到一旁。
想起這四年,他本該有妻女在旁,生活美滿,卻因為韓飛的怯懦而虛度,斗虎心裡就有氣。「沒什麼!」斗虎生硬地回道。
「以後既是一家人,便不該有嫌隙。」韓飛久違地露出了笑容。「別說姐夫對你不好,現在就送你成親的賀禮。」
看著兩手空空的韓飛,斗虎心生疑惑。「你要送我什麼?」
「把耳朵伸過來。」韓飛使勁把斗虎的腦袋按下。
「哎呦!」斗虎痛苦地叫了一聲。
「乘風是你的親生女兒。」韓飛低聲說道。
「什麼?」斗虎睜大眼驚訝地看著韓飛。
韓飛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腦袋又按下去,壓低聲音郁怒道:「混賬!你自己做過什麼難道不記得了?」
莫非是……那一夜?斗虎腦中驟然出現轟的一聲巨響,震得他雙眼發黑。乘風是他的親女兒?原來笑顏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竟全是拜他所賜?當年,若不是因為他答應去救韓飛,恐怕笑顏也不會委身於他,可到頭來他卻失信於她……若不是懷了乘風,恐怕笑顏早已嫁為人婦,甚至兒女成雙……都是他的錯!他怎敢埋怨笑顏待他不好?無論她要如何懲罰他,也是應該的!
想到此處,斗虎撲通一聲跪在笑顏面前,愧疚道:「笑顏,我斗虎當天立誓,今生願為牛為馬以償今生所犯之過。」說完,斗虎緊握雙拳,遲疑著是否要磕頭謝罪。
「你在說什麼瘋話?」笑顏驚訝地看了看斗虎,然後回席道:「大家接著吃,別管那傻子。」
「此乃我肺腑之言,怎是瘋話!」斗虎一本正經回道。
「起來吧,翟家鏢局的臉給你丟盡了。」戰龍瞥了斗虎一眼,冷淡地說道。
「你不知事情緣由……」
「我怎麼不知了?」戰龍輕描淡寫繼續說道:「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會看上這野蠻丫頭?」
「此話不假。」韓飛附和道。
聞言,笑顏氣得撅起嘴,卻也反駁不上話來。「你們……哼!」
「戰龍,你既知道事情真相為何一直不告訴我!」斗虎起身質問道。
「你不曾問過我,我便當你已參透內情了。」說完,戰龍得意地笑了。
「你這分明是想看我笑話……」斗虎急得漲紅了臉。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還被蒙在鼓裡的韓越忍不住發問道。
看見寧悅和顏爺爺也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樣子,斗虎心裡好受了許多。「沒什麼……反正請在座各位做個見證,從今以後,我斗虎任憑笑顏差遣……讓我做什麼都成!」
「原來你是要當笑顏的僕役啊。」韓越似有所悟道。
聽到韓越的話,顏爺爺更是茫然,連忙問道:「那你們倆還成親不?」
「這……」斗虎苦著臉看向笑顏,靜候發落。
見狀,笑顏忍俊不禁,略顯嬌羞道:「我可不像某人說話不算話。」
顏爺爺說八月十五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於是便把斗虎和笑顏的婚期定在那日。大家舉杯歡慶,祝福兩人琴瑟和鳴,白頭偕老。幾番推杯換盞,眾人酒酣飯足,便各自回屋歇息。寧悅放不下那一桌的狼藉,便又悄悄地回到大廳收拾。緊接著熱鬧而來的寂靜總是顯得分外冷清。望著天邊的一輪殘月,不知為何,寧悅竟有大哭一場的衝動。是因為感動,還是因為失落?她自己也說不清。笑顏出嫁后,她便徹底成了孤身一人。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韓家,可這些年過得*穩了,讓她不願意去想往後的事。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喜事,她竟無法全心全意地替他們高興。對未來的不安讓她不禁去想,失去與從未得到相比,哪個會更令人痛苦?
「寧姑娘,」韓飛聽到聲響立刻出來一探究竟,見寧悅站在燭光前發愣,不免有些疑惑。「怎麼還不就寢?」
「韓大哥,吵著你了?」寧悅慌忙動手堆疊起碗盤。「我馬上就整理好了。」
「不急於一時,先去睡吧。」見寧悅並無去意,韓飛順手拾起酒瓶酒杯,對著月色自飲自酌。
在韓飛陪伴之下,寧悅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勉強打起精神專註於眼前的凌亂。
韓飛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嘆道:「好不容易盼到笑顏嫁人了,我對她姐姐總算是有個交代了。」
看著韓飛臉上凄清的笑意,寧悅忍不住眼泛淚光。「是啊,笑顏妹妹找了個好歸宿,她姐姐泉下有知,定會歡喜的。」
「那你呢?」韓飛轉頭看向寧悅,雙眼浮現出少有的關切之情。「寧姑娘莫要怪我多管閑事,只因這些年來你與笑顏情同姐妹,我姑且也算得上是你半個兄長。加之你娘就葬在我亡妻之旁,若我不為你籌謀,只怕無顏去祭拜她們兩位了。」
「韓大哥言重了。你們真心待我,我豈會不知。只是命不由人,我不敢有什麼打算。」寧悅低著頭任由淚水滴在桌子上。
「我原打算等笑顏婚事辦好便帶著你和爺爺回將軍府,然後再給你找戶好人家……」發覺寧悅躲在暗處無聲落淚,韓飛握緊手中酒杯,嘆了一聲:「那些人門第雖好,卻與你互不相識,於你而言並非良配……倒是那戰龍……不比斗虎差……」
「韓大哥不必費心,我誰也不嫁……」寧悅輕輕地但十分堅定地說道。
「好吧……是我失言了……早些歇息吧。」韓飛落寞地放下酒瓶和酒杯,消失在黑暗之中。
「偷聽可非君子所為。」斗虎揶揄道。他和戰龍皆聞聲而出,見不過是寧悅和韓飛,便躲在一旁守著,所幸韓飛內功盡失,否則定會察覺到他們行蹤。
「我是在保護韓家。」戰龍皺了皺眉。
「騙誰呢。」斗虎瞥了一眼藏身於林中的護衛,哼了一聲。那些護衛日夜輪換看守著這一帶的樹林,從不現身,也從不變換位置,看似尋常而無害。久而久之,戰龍和自己也就忽略了他們的存在。「有姐夫的人看著,還用得著你?」
「你倒是叫得順口。」戰龍也跟著哼了一聲。
「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個姐夫。」斗虎得意洋洋地顯擺道:「我知道你心裡是嫉妒我的,但你也不能見不得我好。畢竟日後我便是寧姑娘的妹夫了,替你多多美言自是不在話下。」說完,斗虎咧嘴笑了。
「那就先謝過了。」戰龍冷漠地回了一句,轉身要走。
「等等!」斗虎連忙擋在他面前,收起笑意。
「廢話少說。」戰龍一把將他推開。
「你莫要著急,聽我一句勸。」斗虎緊緊抓住戰龍的手臂不放,認真說道:「笑顏待我一心一意,尚且讓我等了這麼些年,更何況寧姑娘的心本不在你身上!你若沒了耐心,又如何能求得所愛?」
兩人相視而立,互不相讓。良久,戰龍敗下陣來,垂眸道:「我真能等到嗎?」
斗虎沒有回答。「你若真能就此死心,那我也不必替你發愁了。」
聞言,戰龍淡然地笑了。
「不成!不許再說!」一大早便聽見笑顏沖斗虎叫嚷。
「為何?」斗虎委屈巴巴拉著顏爺爺來評理。「一家人本就該住在一起。」
「那你便搬來此處與我們同住。」笑顏不由分說道。
「乘風要讀書認字,要增長見識,她不能再呆在這深山老林里了!」見乘風撅著嘴似有不滿,斗虎和聲問道:「乘風,難道你就不想和其他孩童們一起玩耍?」
乘風頂著笑顏的眼色,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自從韓越隨韓飛離家出征,她便沒了唯一的玩伴,時常孤獨得很。
「姐夫,讓我把他們帶回翟家照顧。我保證,越國的賊人絕不能傷他們分毫。」斗虎一本正經地向韓飛請求道。
看到斗虎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韓飛原是想笑話他一番的,可當他發現笑顏用難過和擔憂的目光偷偷看著寧悅時,他便收回了本想說的話。「讓笑顏自己決定。」說完,韓飛繼續埋首擦拭自己的佩刀。
斗虎見一計不成,便又開始纏著顏爺爺和寧悅,希望博得他們的支持。
「笑顏妹妹,二當家……」寧悅抬頭望向笑顏,見她眼圈泛紅,抿著嘴在生悶氣便不敢再說下去了。
「笑顏,即便是在翟府,一切也是由你說了算,你有什麼可不樂意的?」斗虎嬉笑著掃視了眾人一圈,又朝戰龍擠眉弄眼想要求援。寧姑娘若是住進了翟府,往後你要見她豈不更加容易。
戰龍眉頭緊鎖,朝斗虎無奈地搖了搖頭。她不可能依附那丫頭的丈夫的過活。這個道理,除了斗虎那傻子誰都明白。
「笑顏,嫁了人可不能再像以前般任性妄為了!你和乘風就跟斗虎回去吧。」顏爺爺握著笑顏的手,語重心長說道。
「爺爺,我還沒嫁出去你倒先向著外人了!」笑顏惡狠狠地瞪向斗虎,把他臉上的笑容擊碎。
「笑顏,我怎成了外人呢?啊……你可不能出爾反爾!」斗虎激動得聲音顫抖。
「走著瞧!」笑顏以得勝者之氣勢冷笑道。
哐!大刀被重重地擲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夠了!」韓飛厲聲呵斥道。
頓時,屋內鴉雀無聲。
「八月十五后爺爺和寧姑娘隨我回將軍府。」韓飛瞥了笑顏一眼,竭力以平靜的語氣繼續說道:「你若挂念他們大可偶爾來小住幾日。」
「悅兒姐姐不能跟你回去!」聞言,笑顏急得淚水直流。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姑娘會惹來多少流言蜚語可想而知。為了顧全顏面與名聲,韓飛終究還是會無視寧悅的意願勸她出嫁的……
「笑顏妹妹,聽韓大哥的話……我會時常回來看你和乘風的……」寧悅哽咽著替笑顏擦去淚水。
這時,從他們的話中聽出個大概的乘風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我不走了!我要和娘和姨母在一起……嗚嗚……」
「既然乘風也不願意走,那我們就留下了。」笑顏瞅著斗虎,輕描淡寫道:「至於你的去處,自己好好斟酌吧。」
「胡鬧!」韓飛猛地站起身來,想要以威嚴怒目震懾笑顏和乘風,不想兩人竟沒有絲毫懼色,只好暗自悲嘆道:娘子啊,你何忍留我獨活於世受此煎熬!
笑顏的心結無人能解,就這樣,婚事被無情地丟在了一旁。
在戰龍不勝其擾決然離去后,斗虎在順從與堅持之間徘徊。他終日茶飯不思,失魂似的不分晝夜在屋裡屋外晃蕩。旁的人被他的行徑攪得心緒不寧,也不見得好過。如此僵持了十數天,事態沒有些許轉變。韓飛終於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把斗虎轟出家門。就在同一天的午後,韓飛帶著寧悅走出樹林。
韓飛怕寧悅誤會斗虎是個前車之鑒,臨行前,他苦笑著解釋道:「寧姑娘可別多心,我是帶你去見一個人。」
坐上韓飛備好的馬車,寧悅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被送往未知的地方。不料,隨著馬車飛速前行,沿途的景色越發熟悉。這是……去北境的路?想起戰龍兩年前曾對自己說過青峰山寨、青峰村已不復存在,寧悅不免好奇。韓大哥要帶我去見誰?一路疾馳,傍晚時分,馬車在一臨時搭建的小涼棚前停了下來。
「快要到了。」韓飛把水袋遞給寧悅,臉色有些陰沉。
寧悅順著韓飛所指望去,只見原本荒蕪的曠野竟變成了一片片整齊劃一的麥田,連綿至遠處的山腳下,田的盡頭零星分佈著一個個小小的村落,與她記憶中人跡罕至的北境大相徑庭。正當寧悅疑惑之際,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阡陌之上。
「大哥?」辨認出那人的瞬間,寧悅忍不住高聲疾呼道:「大哥!寧風大哥!」
聞聲,那人沒有半刻遲疑便飛奔了過來。「小悅!」寧風一把抱住寧悅,輕聲責備道:「小悅,你可知大哥四處尋你!一直以來你音信全無難道就沒想到我會擔心你嗎?」
「大哥對不起……」寧悅把頭埋在寧風懷裡,泣不成聲。
寧風緩緩地撫著寧悅的長發,靜靜地等她平復心情。「告訴我,這些年你都上哪去了?」寧風從懷中取出布帕,遞給寧悅擦眼淚。
「我一直住在韓家……」看到寧風當真焦急生氣了,寧悅低下頭心裡很是愧疚。
「是韓某沒有盡告知之責,請寧大人莫要見怪。」韓飛朝寧風拱了拱手,算是行過禮了。
見韓飛一改往日冷漠,寧風連忙躬身拜謝:「不敢!寧某替舍妹謝韓兄大恩!」
「寧大人客氣了!」韓飛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畢竟笑顏和自己曾在背地裡敗壞過寧風的名聲,雖說此事並未給他帶來什麼麻煩就結束了,可韓飛始終覺得多少虧欠了他,因此打算以略盡禮數作為補償。
「大哥不是在京城當差?何故會出現在此處?」想起最後一次見寧風時,他已然高升,寧悅深感不解。
「還不是因為那位尊貴的王爺。」寧風露出爽朗的笑容。「他向聖上陳情道,痛心北境百姓受天災戰禍之苦,不見北境物阜民豐之日,他誓不娶妻。為此,聖上和丞相憂愁不已,得知我曾到此地治水,通曉民情,便派我來監管農耕通商事宜。」
「麥田長勢甚佳,今年定能有好收成。」寧悅撫著寧風略顯滄桑的臉,知道他定是經受了多年的風吹日晒、艱難困苦。
「所幸王爺推行的舉措卓有成效,落戶北境的百姓逐年增加,興許再過幾年一切便真能如他所願。」說完,寧風笑意更深。
「那就好……」聽聞寧風因忙於公務尚未成家,寧悅苦惱地皺起了眉。她自然不願寧風因為那王爺一時的悲天憫人而賠上自己的一生。想起笑顏和斗虎的婚事已然告吹,寧悅猶豫是否要告訴寧風關於乘風的事。韓飛及時朝她使了個眼色打消了她的念頭。
「既然我們兄妹重聚,往後舍妹的事便不能再煩擾韓兄了。」寧風朝韓飛笑了笑,接著拉起寧悅的手說道:「小悅,我們回家吧。」
隨大哥一起生活,無疑是最好的安排……寧悅向韓飛屈膝行禮,感謝他為自己考慮得如此周全。
與寧風相遇純屬偶然,而眼下事情的發展更是韓飛所始料未及的。見兩人要走,他連忙挺身阻攔。「寧姑娘不能走。」
聞言,寧風收起笑容。「為何?」
「寧姑娘要去何處韓某無權過問,只是,她不可不辭而別。」自己若是沒把寧悅帶回去,天知道笑顏和乘風會鬧得如何雞飛狗跳。
「原來如此……是寧某疏忽了。」寧風連忙向韓飛致歉並與寧悅相約三天後他親自去韓家接她回府。
「此時決定未免太早。」聽見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和車輪聲,韓飛意味深長地低語道。
面對疾行而至的大隊車馬,寧悅唯恐避之不及,慌忙退到寧風身後躲起。不等馬車停穩,車裡的人便已縱身躍下,快步朝寧風走去。
「王爺?」寧風驚訝地叫了一聲即刻跪下行禮,如此一來,寧悅與那人之間便再無阻隔。
祺大哥?!安瑞祺的突然出現使寧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的胸口像是被巨石重重地壓著,一時間竟無法呼吸,只覺頭暈目眩,全身冰冷無力,險些昏倒在地。
「悅兒……」安瑞祺在寧風身旁停住了腳步,怔怔地凝視著寧悅。自寧悅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的眼裡便再也容不下旁的。他恨不得立刻把寧悅擁入懷裡盡訴衷腸,可走到一半,他又退縮了,就連伸出去的手也握緊收回。他怕寧悅會推開自己,怕聽到寧悅的拒絕,怕自己會經受不住隨之而來的撕心裂肺之痛。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斷不可因一時魯莽而壞了事情。
「王爺消息果真靈通,韓某還沒來得及找人去通傳,你便來了。」見安瑞祺的隨行緊盯著自己不放,韓飛沒好氣地譏嘲道。
恍惚間聽到有人提起自己,安瑞祺倏然回過神來,趕忙讓寧風起身,又恭敬地向韓飛行禮。
韓飛擺了擺手並未回禮,反倒繼續挖苦道:「王爺臉色不佳,莫不是機關算盡耗傷了心神?」
聽了韓飛的話,寧悅勉強鎮定心神,偷偷地打量起安瑞祺來。只見他面色蒼白略顯憔悴,深邃的雙眸下浮著淡淡的青黑色,略顯寬大的衣袍迎風飄拂,清瘦的身量依稀可辨。看到安瑞祺滿臉病容甚是可憐,寧悅的心隱隱作痛。她終究還是在意他的。
「王爺為國家百姓盡心竭力,屬下自愧不如。」寧風有感而發,卻不知韓飛話裡有話。
察覺到寧風亦被安瑞祺所惑,渾然不知他另有圖謀,韓飛忍不住訕笑道:「王爺以為自己可堪此盛名否?」
「縱有私心,但自問未曾愧對百姓。」安瑞祺正眼看向韓飛,神情凜然。
聞言,韓飛哼了一聲,冷淡地說道:「我帶寧姑娘來,只為讓她知道你有這份心思,至於她是怎麼看待你的,韓某概不過問。王爺理應明白,你無權要求我的公平對待。」想起安瑞祺派人暗中監視韓家日久,盡悉他們的一舉一動,末了,竟還看不慣自己對寧悅說了幾句戰龍的好話,連夜便差人送來書函懇請自己不要厚此薄彼,韓飛心裡便有氣。也唯有這位王爺能如此厚顏!他當即回信要求安瑞祺撤走眼線,至於為他美言之事有待考量。從今日情形來看,安瑞祺仍密切掌握著他們的行蹤。把他們騙來,自己卻按兵不動,實在是恬不知恥!
「能在此時此地與悅兒相見,已是韓將軍對我最大的成全。」說完,安瑞祺轉向寧悅,笑容里滿是辛酸與苦澀。「我原是想等,等到我能無所顧忌地站在你面前時才來求取你的原諒。但近日接連發生的事讓我幡然醒悟,若我繼續沉默以待終將會永遠失去向你坦誠的機會。」聽到韓飛輕蔑地笑了,安瑞祺低頭嘆息,神情很是凄涼。「我也曾想過你會嫁人……倘若你當真覓得良緣,我絕不會去阻擾。所幸在此事還沒發生之前出現了轉機,否則你就會發現我的決心是多麼的不堪一擊。悅兒,你能再次給我那個承諾,答應除了我不做他選嗎?」
安瑞祺一席話說得情真意切,讓寧悅不得不信。可……是她聽錯了嗎?且不說他竟會卑微地求她原諒,只要他還是王爺,便斷不可能與她來往。什麼相伴一生的承諾,不過是句虛言。「王爺的話,我一個字也沒聽懂……」寧悅含淚哽咽道。
看到寧悅一如驚弓之鳥不肯讓他靠近半分,安瑞祺悔恨得淚水盈眶。他大步走上前去,強行握住寧悅的雙手不放,立誓道:「悅兒,這一次,我絕不負你。」
眼看兩人深陷悲傷的泥沼中而不自知,寧風再也無法置之不顧。「小悅,這些年來王爺為推去所有親事,不惜得罪丞相甚至違抗聖命,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他對你的真心嗎?」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那麼做……」寧悅難過得泣不成聲。「你明知道我不能成為你的妻子,就連留在你身邊也不能……」
「誰說不能了!」安瑞祺把寧悅的手按在胸前,激動地說道:「不出三年,一切都會改變。悅兒,求你再等等……再等等我,好嗎?」
「王爺既然不願捨棄富貴榮華,那麼又何必要寧姑娘苦等!」韓飛憤憤不平斥責道。
「我無法放棄名位……就算是為了悅兒也不能……」安瑞祺無奈地閉上雙眼,淚水從眼角滴落。祁王、安國公之位乃是他的外公、父王還有母妃所託付給他的責任,他已然不顧父命拋下了皇位,辜負了他們的期望,如今又怎可再任性妄為,害他們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你當然不能!」寧悅回握住安瑞祺的手,目光堅定。
寧悅的體貼讓安瑞祺感動不已,他全然不顧旁人的視線,把寧悅緊緊地摟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語道:「悅兒,告訴我,你可願意等我?」
「我本就無意嫁人,談何等或不等。」寧悅想要從安瑞祺的束縛中掙脫出來,無奈他怎麼也不肯放開她。
「悅兒,我知道你心裡有我。」安瑞祺輕聲安撫寧悅,語氣飽含溫柔。「說好了,你只能嫁給我。」
為顧全寧悅的名節,在寧風和韓飛的強烈反對下,安瑞祺好不容易打消了把她帶回王府的念頭。所幸寧風的府邸與新建的祁王府不過相距十數里,安瑞祺要見寧悅倒也容易,否則他定不會就此罷休。只一條,三日之期不容更改。
想到不久后一家人就要各散東西了,寧悅心裡充滿了不舍與無奈。韓家人所給予她的親情與回憶是她今生的至寶。她想要在最後的日子裡好好報答他們,卻不知道應該為他們做些什麼,心裡甚是惆悵。
安瑞祺捧著寧悅的臉頰想要給她些許安慰與溫暖。「往後你若想見他們,我隨時都會陪你去的。」
寧悅伸手覆在安瑞祺的手背上,不發一語。
「姐夫,你帶悅兒姐姐上哪去了?」韓飛一踏入前院門口,便被迎面跑來的笑顏質問道。
「姨母,娘做飯不好吃,我不要吃她做的飯。」乘風抱著寧悅的大腿撒嬌道。
擔心顏爺爺和乘風挨餓,寧悅馬上拉著乘風去廚房準備晚膳。
「走吧,坐下來說。」目送寧悅遠去,韓飛疲憊地嘆了一聲。
趁著寧悅在忙,韓飛把顏爺爺和韓越一併叫到他房裡,儘可能詳細地告訴了他們事情的經過。考慮到安瑞祺派人來韓家看守一半是出於好心,韓飛便替他瞞下了這事。三人聽后既高興又難過,一時間但覺五味雜陳。
沉默良久,顏爺爺終於拿定主意。「明天我們便去城裡給兩個丫頭置辦嫁妝。不是還有三天嗎,能趕得上!」
「人家可是王爺,要什麼沒有……」韓越噘著嘴嘀咕道。
「所以我們更不能馬虎應付,否則親家可要看輕咱們了。」顏爺爺一本正經地教訓道。
「照您的意思去辦花費可要不少,您瞧我爹像是有那麼多銀子的人嗎?」韓越抱著雙臂生悶氣。
見韓飛一臉窘迫,顏爺爺皺著眉說道:「那便省去笑顏的那份。橫豎斗虎那小子是離不開她的。」
「連婚事我都不要了,還要嫁妝做什麼。」笑顏氣呼呼地插了一句話。
「不成!」一直在窗外偷聽的斗虎突然跳了進來,焦急地說道:「寧姑娘都要嫁人了,你怎麼還執意要留下來?」
「你明明答應過以後什麼都聽我的,可是你沒有做到!既然是你先失信於我,我為什麼就不能收回之前的承諾?」笑顏冷冷地回道。
「對不起……笑顏,我……我若再犯,就讓姐夫一刀砍了我!」斗虎可憐兮兮地望向韓飛求援。
「嫁與不嫁隨你,只是韓家再也容不下你了。」韓飛把手搭在笑顏的肩上,盛怒之下不自覺漸漸加重了力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爺爺和姐姐那般縱容你,譬如我就不能!」
面對韓飛毫不留情的斥責,笑顏但覺萬分委屈,淚水奪眶而出。
「我能!」斗虎挺身上前袒護。「笑顏,跟我回去,我會事事依著你,絕不惹你生氣,求你……」
見笑顏只因面子上過不去而遲遲不肯鬆口,顏爺爺笑著拉起她的手遞給了斗虎。「斗虎,我的好孫女就交給你了。」
斗虎緊緊地抓著笑顏的手,向顏爺爺謝個不停。
為博笑顏的歡心,斗虎自動請纓給寧悅置辦嫁妝,一切開銷自然也由他負責。至於笑顏的那份,他堅持一切從簡即可,畢竟,他稀罕的只有笑顏和乘風。那一晚,他們圍在一起邊吃飯邊閑談,席間歡聲笑語不斷,就連三日後的離別也顯得不那麼哀傷了。
酒酣飯足,笑顏帶著乘風回房歇息,斗虎說要學著哄乘風睡,於是便跟了過去。在整理乘風被褥時,笑顏發現了藏在裡頭的錦盒,打開一看竟是一對鑲著紅寶石的金手鐲。乘風不肯說這是從哪來的,只是哭鬧著堅稱它是屬於自己的。誰會送她如此貴重的東西?笑顏生氣地盯著乘風許久,始終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為逼問出實情,笑顏揚言要把這來歷不明的東西拿走。經過幾番掙扎,乘風終於道出了事情的經過。原來,今晚乘風去前院拔蘿蔔時碰見了戰龍,看他手裡攥著個漂亮的錦盒,免不了上前纏著他好奇一番。戰龍始終一言不發,把錦盒塞到她懷裡便走得無影無蹤了。
「是戰龍叔叔給我的,你們誰都不許搶走!」說完,乘風撲到笑顏懷裡抱住錦盒不放。
笑顏與斗虎相對而視,心中瞭然。「那你收好吧。」
「戰龍叔叔給了你這麼好的東西,以後你見了他可不要忘了謝謝他,知道嗎?」斗虎摸了摸乘風的頭,強顏歡笑。
「怎麼個好?」乘風小心翼翼地捧著錦盒,一臉認真地問道。
「此物可抵黃金萬兩,厲害不?」斗虎被她的神情逗笑了。
雖然不明白何謂黃金萬兩,但從那夜起,乘風便把錦盒壓在了枕頭底下,輕易不許旁人碰它。
回房后,寧悅一直沉醉在歡欣與激動之中無法安睡。這些年,只要能默默地想著他,她便感到心滿意足。她從未奢望他還能記得她,更別說挂念她。縱然她仍能感受到他殘留在她手心的溫暖,可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如同幻想一般,以致她不敢相信它竟是真的。說不定一覺醒來,她便會忘了這場美夢,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睡下。她盼望那個愛她、願意娶她為妻的安瑞祺能在她的心裡停留久一些,只要她醒著,興許他便能永遠都在。這個想法固然很傻,可與她今日的舉動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安瑞祺在等什麼,不知道三年後他如何能毫無顧忌地迎娶自己,卻僅憑他的一句話,她便毅然放棄了堅守多年的決心。即便她終將會墜入絕望的深淵,她也甘之如飴。
離別在即,寧悅從早到晚忙個不停,只為給韓家老小做各種拿手菜式。眾人吃得高興之餘,也替錯過了美味佳肴的笑顏感到惋惜。原來,笑顏夜裡總記掛著寧悅的嫁妝,天還沒亮便叫醒斗虎出發到城裡去。雖然笑顏力求盡善盡美,在挑選布匹金飾時花了許多時間,可他們倆還是趕在了約定之期前回到韓家。看著笑顏得意洋洋地把包袱里的東西一件件擺放到自己面前,寧悅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笑顏,你怎麼把東西全拿出來了?寧大人快到了,不趕緊收拾妥當可要耽誤人家回府了。」斗虎正忙著用繩子把十數匹綢緞捆好,見笑顏竟在幫倒忙,不免有些氣餒。
「寧大人來了自然要坐下好好歇息的。」笑顏瞥了一眼斗虎,然後朝寧悅笑著問道:「悅兒姐姐,這些東西好看嗎?都是我親自選的。」
「好看。這麼好的東西就留待你成親之用吧。」寧悅柔聲回道。
「這是特地給你買的,你可不許不要!」笑顏叉腰皺眉,態度十分堅決。
「寧姑娘無需替笑顏操心,她缺什麼我自會給她買。這些是我們夫妻……和韓家的心意,你還是收下吧。」斗虎給繩子打上最後一個結,然後樂呵呵地笑了。
「聽小悅說你們情同姐妹,如今看來果真如此。」話音剛落,寧風便信步走進屋裡,停在笑顏跟前,微笑道:「笑顏姑娘,謝謝你對舍妹的關照。」
看到寧風穿著儒雅清爽,風采似乎更勝從前,笑顏不禁臉泛紅暈。「這是應該的……」
見狀,斗虎又急又氣,慌忙衝到寧風跟前催促道:「時候不早,寧大人還是快請回吧。」
「路上辛苦了,寧大人快請坐。」笑顏對斗虎的話置若罔聞,把桌上的東西用布胡亂裹起來后便快步走到廚房,忙著給寧風張羅吃的喝的。
面對斗虎莫名其妙的敵意,寧風覺得既奇怪又好笑。他悠然落座,然後關切起寧悅的近況。韓家人陸續出現,加入到寧家兄妹的閑話家常中去,不知不覺便到了黃昏。
「天色暗了,鄉野小路不好走,我送你們一程吧。」韓飛站起身來,示意寧悅他們跟上。
「那就有勞韓兄了!」寧風拜別眾人後,便和韓飛一同到前院去等寧悅。
眼看是留不住寧悅的,笑顏忍不住淚如泉湧。她緊緊地抿著嘴,生怕自己會不爭氣地出言挽留她。
滿懷離愁別緒和無限傷感的寧悅早已哭成了淚人。她緊緊地抱著笑顏,啜泣道:「笑顏妹妹,我會常去看你的,你也要常來看我,知道嗎?」
「好……我會的……」笑顏嗚咽道:「你要好好保重……」
韓越本想故作堅強,可哭得如此傷心的兩人畢竟與他情同姐弟,讓他不覺動容,淚眼婆娑。「悅兒姐姐,姐夫要是敢對你不好,你定要告訴我,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趕回來替你出頭的!」
看到韓越儼然一副大將軍的架勢,寧悅和笑顏忍不住失聲大笑起來。
寧悅遺憾沒能等到戰龍出現向他道別。斗虎讓寧悅放寬心,畢竟戰龍逍遙慣了,即便從前他是山寨大當家,也會時常不留隻言片語便出門遠行,一去數月,沒人知道他的行蹤,更別說何時會回來,所以實在不必理會他。「寧姑娘可有話要我代為轉告?」
沉思半響,寧悅心酸地搖了搖頭。除了謝謝和再見,她還能對他說什麼呢?
「寧姑娘,該動身了。」顏爺爺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淚水,慈祥地看著寧悅。「只要有心,我們總會再相聚的。」
韓越攙扶著顏爺爺,斗虎抱著睡眼惺忪的乘風,笑顏牽著寧悅的手,一行人跟著韓飛和寧風的腳步走出了樹林。眾人佇立在原地目送載著寧悅的馬車漸行漸遠,直至馬車消失在落日餘暉之中才舉步返家。
寧府秉持著簡樸的家風,府上僅有一名家僕和一名護衛。除了再也聽不見嬉笑吵鬧外,這裡的生活和從前相比沒有太多的不同。由於寧風時常早出晚歸,寧悅理所當然接管起府上的事務。同時,為了給笑顏趕製嫁衣,寧悅時常足不出戶,在房間里一坐便是數個時辰,再加上安瑞祺每天都來陪她用午膳,因此,即便府上冷清,寧悅倒也不覺得十分孤單。眼看安瑞祺的精神氣色日漸好轉,寧悅欣喜之餘更加安於現狀。令她沒想到是,她和笑顏的約定竟會如此快地實現。寧悅走後不久,韓飛被急召回越國,於是他想順道把韓家老小一起帶回去。笑顏不肯跟去,便和乘風留在了韓家。安瑞祺得知此事後,便提議她們到寧府小住幾日,也好給寧悅作伴。這主意正合笑顏的心意,於是,她也不管斗虎是否同意一口便答應下來了。自此,笑顏母女搬到了寧悅隔壁的房間住下。每晚等乘風睡熟,笑顏便偷偷溜到寧悅的房間里閑聊,時常能聊至通宵達旦,彷彿有說不完的心事。歡樂的日子過得飛快,一眨眼便已是八月初十。韓飛他們的歸來預示著笑顏的婚期將至。笑顏雖對現在的生活甚是滿意,但她對成親這事多少還是有些嚮往,所以,大婚當日,她表現得倒也老實規矩,沒有惹出什麼麻煩。酒席辦得極其盛大,排場十足。賓客舉杯齊聲祝賀兩人百年好合,頗有震天動地之勢。然而,在這親友共聚一堂之時,戰龍始終沒有出現。
笑顏母女離開后,寧府變得格外冷清。安瑞祺見寧悅有些悶悶不樂,便向寧風借用府上的書房以用作處理公務,如此一來,他便能成天留在寧府和寧悅作伴。寧風見兩人感情深厚竟到了須臾不可離的地步,心裡說不出有憂慮。時值晚秋,天高氣爽,涼風習習,一天夜裡,寧風邀寧悅去田間散步。
「小悅可知那裡住的是何人?」寧風迎風而立,神情嚴肅。
寧悅順著寧風所指望去,只見點點燈火連成一片,看上去是個小村落。可像這樣的村落在附近不少見,寧風為何有如此一問?寧悅回說不知。
「是越國人。」見寧悅大為驚訝,寧風嘆了一聲,又指了指更遠處的幾個村落,說道:「那裡住的也是越國人。」
「他們怎麼會住在大宋境內?」寧悅不解地看向寧風。自當年安家軍擊退敵軍,越國並未有再犯之舉,那麼,這些越國人又是如何踏入大宋的?
「他們祖祖輩輩都住在這裡,如今也不過是回歸故里罷了。」寧風停頓了片刻,輕聲說道:「別忘了,此處並非從來就屬我大宋所有。」
寧風的話讓寧悅想起了她娘親的遭遇。說不定,娘從前也在這裡住過……寧悅低下頭,任由淚水肆意滑落。「難道皇上把那片土地交還給越國了?」
寧悅的話讓寧風很是意外,他苦笑著說道:「若人人都能像小悅一般心善那該多好……
只可惜聖上絕不會這麼做。」說完,寧風開始向寧悅道出安瑞祺的苦心經營多年的計劃。原來,現今的北境歸祁王所有,境內諸事皆有祁王定奪,朝廷無權干預。而安瑞祺所付出的代價,則是交還了江南的封地,以及答應此生絕不離開北境,否則按謀反論罪。起初,所有人都不明白祁王意欲何為,只當他想要隱居避世,到後來,皇上看出了他的意圖,盛怒之下想要出手制止,奈何聖旨已下再無迴旋餘地,這才隨他去了。這些年,安瑞祺不僅大開門戶讓越國的百姓遷居至北境,還想法設法緩解兩國百姓間的敵意與隔閡。經過多年的努力,兩國百姓開始通商買賣。可要他們完全放下成見,彼此相融互為鄰里,恐怕還需等很長的時日。「更勿論結親了。」寧風道出結論時加重了語氣。「因循守舊之世道固然難扭轉,可最難改變的當屬人心……」
「大哥……」寧悅用微顫的手拉著寧風的衣袖,藉以尋求支持與依靠。「我願意等……」
寧風輕撫著寧悅的長發,眼中滿是憐憫。「傻丫頭……我陪你等就是了……」
大婚後,應笑顏要求,翟家舉家搬遷至北境居住,以便笑顏能隨時走訪寧府。剛開始,斗虎心裡有一萬個不情願,可到了第二年,他們的第二個孩兒呱呱墜地,他便不得不誇讚笑顏英明。有寧悅親自照看笑顏母子,斗虎既省心又安心。如此忙忙碌碌,不覺時光流逝,一晃便就到了孩兒足歲生辰。翟家鏢局生意興隆,每逢有喜事,總少不了大擺筵席。對於斗虎的盛情邀請,韓飛一向是諸多推託不肯露面的,可這一次,興許是看在他小外甥的面子上,他勉強答應回去看看。韓飛回來后,笑顏突然把目光聚在了寧悅。她一天到晚圍在寧悅身旁,替她張羅衣物佩飾,力求精緻華貴。寧悅以為笑顏嫌她寒磣見不得人,便任由她擺布了。在笑顏的悉心裝扮下,寧悅竟穿戴得比主人家還耀眼。
「感謝各位賞臉,翟某不勝……」
正當斗虎得意至極,笑顏惡狠狠地打斷了他的話。「走開,別妨礙姐夫說話。」
「哦……哦……姐夫您請……」斗虎不敢不從,急忙退到笑顏身旁。
「這裡是宋國,請寧大人先說。」韓飛高傲地看向寧風,絲毫沒有承讓之意。
聽了韓飛的話,斗虎更是奇怪。今日是他愛子的生辰,與寧風何干?
「客為尊,還是韓兄先請。」寧風朝韓飛深鞠一躬,微笑著說道。
「那就多謝寧大人了。眾人聽令!凡我越國子民一律下跪!」韓飛示意寧悅跪下,然後用洪亮的聲音宣告道:「傳皇上口諭:允宋國聯姻之請,賜韓元帥之妹嫁予祁王。」
聞言,寧悅大驚失色。兩國聯姻……這是聖旨……安瑞祺非娶那人不可……正當寧悅失魂落魄之際,她聽到身邊陸續響起了跪拜聲,原來,這時輪到了寧風宣旨。
「傳聖諭:准祁王賜婚之請,此後北境內百姓婚配無分宋越。」說完,寧風快步走到寧悅面前,將她扶起。「怎麼還不謝恩?」
「什麼?」寧悅顫抖著聲音問道。
「韓元帥……之妹。」寧風先是指了指韓飛,然後又把手指定在了寧悅的鼻尖上。
「我?」寧悅難以置信地驚呼道。
「除了你,還有誰能讓祁王和韓元帥如此大費周章?」寧風開懷地笑了。
未等寧悅回過神來,安瑞祺便一把將她摟在懷裡。「萬事俱備,明日我們便成親!」
「怎麼會……」寧悅茫然地看著匆忙趕來的安瑞祺,不知從何問起。
「聖諭已下,你不可不從。」安瑞祺用深情的眼神凝視著寧悅,低語道:「以後就要委屈你和我一起困在這樊籠之中了。」
「只要能和你一起,我什麼都答應。」寧悅埋首在安瑞祺懷裡,流下了歡欣的淚水。
倘若這樁婚事不能合乎世道,那麼便讓世道去改變。王爺果真膽識過人。看到寧悅終於得償所願,寧風深感欣慰。
由於祁王大婚倉促,除了知曉內情的安元帥、寧尚書和丞相三家人外,其他的朝臣都沒能趕上出席婚宴。四方賀禮陸續送至,各類奇珍異寶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寧悅固然十分感激他們的好意,但那些東西於她並無用處,於是只好讓人將它們收入庫房封存了。當然,凡事也有例外。寧悅十分珍視其中一件賀禮,每天都會把它拿出來細看一番。安瑞祺對寧悅的事無不關心在意,因此非要寧悅給他看一看那物件。原來,那是寧府送來的木盒,裡頭裝著一個老舊的牌位。看到上面赫然寫著「寧奚氏」三個字,安瑞祺當即明白這是寧悅娘親的牌位。
「為何不把它拿去佛堂供奉?」安瑞祺拭去寧悅眼角的淚水,輕聲問道。
「我怕不合規矩……」牌位保存得極好,想來是她爹一直偷偷供奉著的,而她卻從不知曉他的苦心。
「在府里,你說的話便是規矩。走,我陪你去。」說完,安瑞祺小心翼翼地把牌位收歸原處。
「謝謝夫君。」寧悅吻了吻安瑞祺的臉頰,破涕為笑。
「怎麼,娘子想輕薄我?」不等寧悅辯解,安瑞祺便把她拉入懷中深深地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