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遇
司機是個不甘於寂寞的人,他自顧自地跟我說著光城這幾年的飛速發展——大到全市GDP的快速增長,小到一個底層勞動人民越來越好的生活。雖然專註於窗外的我只是敷衍的回應著他,他的熱情卻依舊不減,他喋喋不休的、驕傲的介紹著這座他已經生活了半輩子的城市。聽著他細緻的介紹,再看看路邊那一棟棟不知何時建造的高樓大廈,我發現,好似除了這片天空,我記憶中的光城已經不復存在。
司機用一個利索的漂移打斷了此刻我對光城的思考,同時也打斷了他自己的話語。車子穩穩的停在了第一中學門口,當我從口袋裡掏錢包的時候,司機回頭看著我,笑呵呵地說:「第一中學到了,你看現在這學校建的多好,想當年我上學的時候,這裡還都是一排排的平房呢。」
「是啊,建的很好!」
始終是萍水相逢,司機師傅最後沒有特別優待我,我猜測他肯定喜歡賽車,不然我怎麼會與汽車濃重的尾氣說了再見呢?
我還是來時的樣子——身上語微為我熨燙平整的西裝並沒有因為長途跋涉而變得褶皺不堪,一絲不苟的頭髮也沒有因為顛簸而變得散亂。我一直覺得學校是個有魔力的地方,不管現在的你年齡多大,只要進了學校,看著朝氣蓬勃的孩子們,就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置身其中。就像此時的我,站在這個已經與我記憶不相符的第一中學的門口,多年以前就不知道緊張是何物的我竟然出現了緊張與不安的情緒。
我深呼吸著,期冀緩解自己的緊張。慢慢的,心情恢復了平靜,我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在物質世界里縱橫的商人,而是又變成了那個厚臉皮的、調皮搗蛋的學生,我的學生時光是美好的,很美好。就在我即將陷入回憶時,下課鈴聲兀的響起。我被拉回了現實,雖然學校門口與教學樓之間有一百多米的距離,但我卻清晰地聽到了學生們的歡呼聲。然後我看到他們或是瘋了一樣的衝出教室,或是勾肩搭背的一起上廁所,或是交頭接耳的說著悄悄話,或是眉頭深鎖地討論著剛剛講完的難題。
看著他們,心中那個從準備回光城開始就有的念頭從小火苗變成了熊熊烈火。我的心在吶喊!我要進去!我要進去!
門衛老大爺坐在自己的小房子里,雖然眼睛已經不太靈光,但依然盡忠職守。他面前有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桌子上平鋪這他一直在閱讀的報紙,他已經用這種懷疑的目光打量了我將近五分鐘的時間。我真誠的與他對視著,最後,我覺得如果我再不說明自己的來意,或許大爺會出來把我「打」走吧!於是,我微笑著對他說:「大爺,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
一聽說我想進去,老大爺立馬站起來,警惕地看著我,義正言辭的說:「你是幹啥的?學校有規定,學生在校期間外來人員不得入內。」
看著緊張的老大爺,我笑笑說:「大爺,我以前在這住過。」老大爺的眉毛依舊沒有舒展開,我又說:「真的,我父親以前是這裡的老師......」沒等我說完,老大爺就打斷我說:「別胡說,我都在這當了十來年的門衛了,咋一直沒見過你?」
看著滿臉上寫著」我不信「的老大爺,我只好又強調說:「真的,我沒騙您。我父親以前真在這裡工作過,不過我們十三年前搬走了,可能那時候您還沒來。我不是壞人,我就是想進去看看,很快就出來了。要不然,我把身份證放您這,您看行嗎?」我有些急切。
老大爺依舊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看著我,我有些無奈,只好把能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一股腦拿出來展示給老大爺,說:」您就讓我進去吧,我把身份證、駕駛證、護照這些東西都押在您這,我保證半個小時就出來,好嗎?「
老大爺看著我手裡的護照,咕噥著說:」我個老頭子哪認識啥護照?「也許是看我把所有東西都拿出來了,老大爺覺得我不像個騙子,他頓了頓又說:」我給教導處主任打個電話說說吧,如果他同意了,你就進。「
聽到要給教導處主任打電話,老王的音容笑貌立馬浮現在我腦海,我真想看看與我們亦師亦友的他現在變成了什麼樣。我期待地問道:」是王主任嗎?「
我發現老大爺的身體一僵,臉色微變,然後輕輕搖頭說:「不是,現在是梁主任。」看到大爺情緒不佳,我識趣地不再開口。
老大爺從桌子上拿起老花鏡帶上,慢悠悠的從貼在牆上的那張電話表中找出了教導主任辦公室的電話,打通電話后,他說道:」梁主任,有個以前的學生想進校參觀一下。「我隱約聽到對方說:」你不知道學生在校期間外來人員不能進校嗎?「老大爺趕忙說:」我知道,我也跟他說了,但他還是要進,還把自己的身份證啥的拿出來,說押在我這,只要讓他進去看看就行。「然後老大爺口中的梁主任又說了什麼我就沒再聽見,不過看老大爺的表情我就知道了結果。於是我先發制人的說道:」大爺,您讓我自己跟梁主任說吧。「老大爺盯著我看了看,又推了推架子鼻樑上的眼睛,把聽筒遞到我手上,我說:」梁主任您好。「梁主任一下沒反應過來,怔了一會兒說:「哦,你好。「我說:」梁主任,我是從咱們一中畢業的,好多年沒回來了,這次正好出差路過,就想回學校看看,希望您能通融一下。「梁主任說:「是是是,畢業了還能想著母校是好的,但是學校是有規章制度的,我們也不好違反。如果出點什麼事,我們可真是承擔不起啊。希望你也能體諒一下我們,如果你真想進來,那就等周末行不?學生都回家了,你再過來,到時候只要登記一下就能進了。」我不再說什麼,因為我知道今天想要進校的願望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實現了,我只好說道:「好,那謝謝梁主任了,那我就等周末吧。」然後我把電話遞給老大爺,說:「大爺,謝謝您,那我今天就先走了,等過幾天我再過來。」我與大爺點頭再見。
沿著這條我曾走過無數次的馬路靜靜的走著,街邊的一切都不再是十幾年前的樣子。我記憶中的那家小超市變成了一家高檔的洗澡堂,那家簡陋的包子鋪已經被知名的連鎖快餐店代替,賣學慣用品的小賣部也擴張了好幾倍的規模,我們曾多次偷偷翻牆出校打遊戲的那家網吧也已經關門大吉。
我有些傷感,所有的一起都變了,我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迹早已隨著時光的流逝被洗刷乾淨。我曾是這座城市的主人之一,但我現在卻變成了這座城市的客人。
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這條馬路的十字路口。我往右一看,心底終於有了一絲欣喜,因為我看到了那個伴著我們成長的水果攤。這是一對老夫婦經營的,一對和善的老人,在那些年裡,無論春夏秋冬、颳風下雨,我們都能看到他們忙碌的身影。
水果攤的生意有些不盡如人意,每隔幾戶就有的水果店分走了老人的生意,不過這好像並不影響兩人。兩人坐在椅子上,聽著收音機,喝著從家裡帶來的茶水,時不時還聊上兩句,好不愜意。
我看到了那個玻璃盒子里裝著的切好的菠蘿,我記得,曾經在他們那裡買過幾次。就在我轉身想要走進水果攤時,有人比我早到。那是看上去與我差不多年齡的女人,帶著一副黑框眼睛,扎著一個利索的馬尾,身著一件長到小腿的卡其色風衣,一雙我曾經最愛的小白鞋。她稱了幾個蘋果,一塊香蕉,又從玻璃盒子里拿了兩塊菠蘿。她似乎與那對老夫婦認識,他們說說笑笑,老夫婦又與她因為幾塊錢爭奪了幾番——老夫婦不想要那幾塊錢的零頭,女人卻非要留。就在推推搡搡間,女人不經意間回了一下頭。
我的大腦像中了病毒的電腦,卡機了,不能工作了。我就那麼看著她的背影,她與老夫婦聊了很久,在他們即將作別時,那個名字脫口而出,我大聲喊:「褚悠。」
她回過頭,我們對視著,從困惑到明了。良久,我們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