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鬼聞香
我很小的時候奶奶就去世了,但在跟她相處這不長的人生中,卻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或者用陰影來形容更貼切些,那就是凶。我一點也不懷疑爺爺的話,不止是爺爺怕她,我也怕她,我十分確信爺爺要是處理不好這事兒,奶奶是真的會把他給拉下去,就問爺爺,「你把奶奶得罪了,現在要咋辦?」
爺爺沒回我,把煙抽完了起身去燒水擦身子,換被子,忙完外面天都快亮了,爺爺這會兒才跟我說,「晚上沒睡好,你現在睡會兒,我去問問老瞎子,那家子人到底是啥來頭。」
爺爺早飯都沒做,叼著煙槍背著手出了門去。我自個兒在床上躺著,雖然困到不行,但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於是側身躺著,瞪著眼看空洞的窗戶,看了沒多大會兒,忽然有一團東西砸在了我臉上,驚得我咻地坐了起來,低頭瞧,砸在我臉上的是被揉成一團的紙。
農村泥坯房,要說臉上落泥塊正常,落一團紙肯定不正常,連忙四處看去,但沒發現屋裡有任何人,反應過來有鬼,連忙說,「是哪個?我爺爺馬上就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團紙朝我砸了過來,這次我看清楚紙團飛來的方向,就在窗戶下面寫字檯那裡,但那裡根本沒有站人。
之後紙團接二連三朝我飛過來,我嚇得用被子蒙著頭,直到滿身大汗憋不住了才冒頭出來,冒頭出來看到床上又多了好些紙團,順手抓起紙團拆開來看,見紙上工工整整寫著一個字——跑。
跑的意思就是逃,我又拆開另外一紙團,上面還是寫著跑字,接下來好幾張上面寫著的都是這個字,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又有一個紙團朝我丟了過來,我撿起來拆開看,這次終於寫了其他東西,上面寫了一句話:我阿爹阿娘晚上要來找你,快跑。
看到這話,我馬上就明白了,朝我丟紙團的就是被爺爺打的那個女娃娃,上次我就沒看見她,這次還是看不見,當時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量,朝著寫字檯方向說起了話。
「是你先整我的,我又沒惹你。打你的是我爺爺,我也沒打你,你爹娘爺爺奶奶為啥要來找我。」
我說完沒多大會兒,那邊有紙團丟過來,我拆開看,上面寫:你爺爺打了我,所以我阿爹阿娘才要打你。你奶奶在下面把我爺爺奶奶也打了,我阿爹阿娘更氣了。
我乾脆端坐在床上沖寫字檯說,「你為啥一直給我寫字不說話?」
過了十幾秒,她再丟了一個紙團,上寫:人有人話,鬼有鬼話。鬼是人變的,所以鬼聽得懂人話,人卻聽不懂鬼話。
我正要回話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一腳踹開,我就看見爺爺提著擀麵杖站在了門口,眼睛直勾勾盯著寫字檯,就跟要吃人一樣,三步並作兩步過去,伸手一揪,貌似揪住了某個東西,然後往上提了下,怒火衝天地說,「你還敢來,老子今天非得再把你整死一遍!」
說完一手提擀麵杖,一手揪著空氣出了房門,我連忙下床跟出去,見爺爺把擀麵杖往堂屋桌子上一扔,隨後走到碗櫃面前,從裡面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打開盒子,用手捻了撮紅色粉末,隨後甩手一巴掌揮了過去。
聽得啪地一聲清脆響聲,就像是手打在了臉上,碗柜上有個掛洗碗巾的鉤子,爺爺順手把他手裡的空氣往鉤子上一掛,走到門口把插在門上的艾草取下來幾根,繞了幾圈結成環狀,回到碗櫃前說,「把手伸出來,不伸出來還要挨打。」
看起來爺爺就像是在跟空氣對話,不過我知道,他在跟那個剛才給我寫字的女娃娃說話。
爺爺臉色陰沉可怕得很,說了這麼句后,把艾草結成的環給套了上去,剛套上去,眼前一幕讓我終身難忘。
碗柜上出現一個被掛著的女的,看起來才十六七歲,她就像是洗碗巾一樣,被掛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有個紅巴掌印,手裡攥著筆和紙,手腕上套上了艾草環,咬著下嘴唇驚恐地看著爺爺,瑟瑟發抖,哭得梨花帶雨。她太好看了,八歲的我,第一次看到比鄰村年輕寡婦還要好看的人。
爺爺也不管她哭得多慘,再抄起擀麵杖,作勢要朝她身上打去,我跟她雖然不熟,但看著這麼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被爺爺這麼打,有些於心不忍,況且她這次並不是來害我的,連忙上前一把抓住了爺爺的胳膊說,「她不是來害我的。」
我剛說完,爺爺扭頭過來沖我吼了聲,「你個短命的,哪個讓你跟他們說話的?!你要是敢求情,老子連你一起打!」
那女娃一直在發抖,哭也不敢哭出聲來,爺爺手裡擀麵上稍微挪動下,她就會猛地打顫,怕得不行,不止不敢哭出聲,也不敢開口跟爺爺說話。
我被爺爺嚇到了,不敢再開口求情,趁著爺爺還沒開始打她,趕忙回屋把她寫給我的紙團拿了出來,展示給爺爺看,說,「爺爺,她真不是來害我的,是來跟我報信的。」
爺爺看著我手裡的紙團愣了下,再瞥著眼看看被掛在碗柜上的這女娃,眨巴眨巴眼,臉就跟翻書一樣,突然就變了,先前還吹鬍子瞪眼,眨了個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張笑臉,樂呵呵地說,「是這麼回事啊,快些別哭了。」又扭頭對我說,「去端盆洗臉水過來。」
爺爺終於停手,我也鬆了口氣,立馬去端水,拿洗臉帕,擰好了洗臉帕,爺爺跟我說,「你去給把她臉上那玩意兒擦了,留在臉上有害。」
爺爺說的是他剛才打一巴掌的那紅色粉末,我哦了聲,擰好了毛巾,踩著凳子上去給她擦了擦臉,期間手指碰到了她臉一下,冰的不行,不過把她臉上紅色東西擦完之後,再碰她,她就跟一團空氣一樣,手直接從她的臉上穿了過去。
她是真的被爺爺嚇到了,我給她擦臉的時候,她身子僵直得跟木頭似的,不管我怎麼動,反正她直勾勾看著爺爺一動不動。
等我擦完了,爺爺順手把她從鉤子上提了下來,然後就是大眼瞪小眼,爺爺滿臉樂呵呵看著她,她仰著頭滿臉驚恐又滿臉委屈看著爺爺,淚眼汪汪得,肩膀時不時聳動兩下,那是在抽泣。
看了好一會兒,爺爺又問她,「過早了沒?」
她不說話。
爺爺扭頭跟我說,「去拿幾柱香來點上。」
我照做,拿來香點上,爺爺讓我把香湊到女娃的跟前,燒出來的煙順著女娃的鼻子沒入了進去,以前聽爺爺說過,人吃飯,鬼聞香,香就是鬼的飯。
女娃娃漸漸不抽泣了,我手裡的香也燒得差不多了,爺爺這會兒卻伸手拍了我腦袋一下,訓斥著說,「你不會說話嗎?剛才咋不跟老子說她不是來害你的。」
我還沒回話,這女娃掛著眼淚往門外走,邊走邊斷斷續續說,「我要回去找我阿爹阿娘了。」
我很詫異,她不是說她是說鬼話的嗎?我怎麼聽懂了?
才走沒幾步,爺爺伸手一把把她給揪了回來,她以為爺爺不肯放過她,又被嚇得僵住了,爺爺說,「外面太陽都出來了,你走不了,先在這兒呆著,等晚上再走。」爺爺說完又換了張臉,掛著彆扭的笑容說,「晚上回去莫跟你爹娘說今兒的事情,就說你來了,我好吃好喝招待你了……」
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真的,從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