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真意
東方立從書房裡出來,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在地上打出斜影,沿著樓梯下去,廚房裡已經升騰起蒸氣,廚娘們看他自己過來,以為是過了時間,慌得連忙讓個人去舀面上的澆頭。
「沒關係,慢慢來。」雖然是家人中起得最早的,現在也還沒到自己往常用早餐的時間,東方立坐在家僕拉開的椅子上,看廚娘把素雞面端上桌。
拿起筷子隨意鬆了松面,東方立並不回頭地詢問後面的廚娘們,「茗茗的早餐做了嗎?」
「在做了。」領頭的廚娘答道。
「準備著,待會我順便端給她。」
輕輕抿過紙巾,東方立看了看身旁那個托盤,一碗白粥,佐上三個小碟,一碟肉鬆一碟蚝油芥蘭,還有一碟滴了醬油的溏心煎蛋。
他隱約記得凌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讓把蛋直接放進粥里的。
從另一側樓梯轉上二樓,右拐就是凌茗的房間,門縫裡微微透著光,人已經起了。
這幾天還沒進過這個房間呢。
東方立認真敲了敲門,隨後開門進去,把托盤放在左手邊的小桌上,看著窗邊陽光下那個明顯瘦了的身影。
這個房間沒有幻覺屏障、空間屏障、精神屏障…任何屏障了,於是在東方立左側的鋼琴上,幾張樂譜擺得整整齊齊,第一張頁首整齊寫著一行小字——《唱給你的歌》;右側床頭柜上有熟悉但特殊的氣息,寒冷的鋼鐵一刻不歇地燃燒著熊熊烈火,那個冰裂紋法拉利模型和地下車庫裡停著的原型一般無二。放了托盤的小桌上還散落著幾張照片和信紙,照片里總是做著各種表情的承諾偷拍東方覺或是冉雨,背景從一望無際的廣袤草原到危機四伏的泥潭沼澤皆有,信紙上的字雖不算多麼好看,但自有一派風格,字裡行間隨意放出的濃情蜜意竟不顯得肉麻……
這裡…這整個房間,見過的沒見過的,知道的不知道的,總之已全都是承諾的痕迹。
那個小子,是真的把凌茗的心偷走了。
幾天來他一直對凌茗採取開源引流的疏導措施,既不阻止她在大宅里做除聯繫那邊外的任何事情,也不向她隱瞞那邊傳來的任何消息,因為他相信以凌茗的能力,總會慢慢意識到什麼的。確實,最初她誰也不理,一直彈琴直到不能支持,被東方覺強行抱開包紮,而後翻出所有這些東西,靜靜坐在房間里,後來在東方覺和東方圭的勸說下願意吃飯,漸漸回應話語…只是現在,她仍然無法專註地做什麼事情,只是把這些記憶反覆翻看,再帶著精神屏障,想一些誰也探查不到的東西。
不過一切不會再這樣慢慢發展了。
「茗茗。」東方立叫了凌茗一聲,「是時候跟你說清楚了。」
凌茗背對著東方立,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後慢慢睜眼,眼前的世界彷彿現在才是自己所在的世界,所謂精神和意識的起源。
她早就知道東方立的靠近,等待這幾分鐘像過了一個世紀,如今終於是冬去春來的時候了,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想知道的一切,期盼的未來,怎麼可能不選?
「和承諾決裂,不讓你們接觸,我是迫於無奈才這麼做。」東方立從小桌下抽出客椅坐下,「我告訴過你,承家太祖驚天神才,為他們準備了七代降臨救世的責任,而他們也和天競在過去有過不好的交集…其實早在十三年前,我就知道承家的真實背景,那時候我還只是能力者大族、江南東方家的家主而已。」
這句話的意思…凌茗不敢相信地抬頭,而已…也就是說外公不是從天競那裡知道的,那他是從什麼渠道知道的,這個信息是否還帶有別的內容?
「我的確在和天競接觸之前就知道了與此相關的幾乎所有,至於為什麼,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連帶著我從另一途徑知道這件事也不能跟別人說。」東方立嚴肅地看向凌茗,後者當然點頭。
「從那個途徑,我同樣也得知天競天爭的真實身份和確切往事,所以開始漸漸有意和天競接觸,同時啟動家族勢力進行擴張,在控制好的度以內挑起了天競的慾望,成功被他吸納為核心成員,因為進入得早背後勢力又很穩健,所以獲得了相當高的信任度。憑藉這樣離他足夠近,便於收集更多的信息且加以提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東方立將往事娓娓道來,這歷史的深刻在他耀眼的銀白頭髮映襯下讓人全無不信之理。
「而十二年前,天競有了那次大動作,雖然算是非本意,但確實殺死了承家這三個孩子的父母。本身知道他們背景的我為了防止天競威脅性的過激動作,舉家離開長江流域來到這裡,以便近距離保護他們。」
這些行為凌茗都是知道的,但它們背後的意義是首次浮出水面,原來兩家的關係竟有這麼深。想起當初外公特別把她叫進書房私談,告訴她承家的真實背景,同時也暗示承家很可能和天競也就是己方決裂,讓她做好心理準備。前些天她以為外公真的是堅定站在天競一邊才如此說如此做,而原來一切都另有隱情。
「欺天計劃發布后,天競變得非常敏感,承家拖延那麼久,我相信他們是拒絕加入了。但隨後是意料之外,承諾過來了,為了維持天競對我的信任和我在天競陣營的地位,只能出面和他斷絕關係。」東方立轉著墨玉扳指,思考一會兒接上前話,「瞞了你們這麼久本是希望儘可能減少天競知道的可能性,但你們呀…」
東方立搖著頭頓了頓,似乎露出了無奈的微笑,但轉瞬即逝,「事實上我也認為欺天計劃有尚未被發現、具有決定性否決意義的執行內容,但礙於目前狀態不能自己去找出,所以寄望於承家或者未加入能力者組織證明。可那天晚上過後,你和承諾都是意志消沉什麼也做不了,他又是承家方面唯一一個能出使未加入能力者組織的人,所以形勢嚴峻。」
「外公…」凌茗幾乎已經明白了一切,還能隱隱察覺到一絲希望。
「向少牧來了,知道吧?」東方立輕輕擺手讓她先不要發表意見。
「知道。」
「是承言派他來做使者的。」當然向少牧是以投奔的方式來的,畢竟東方家雖然聲稱為防止承家陣營再次行動而在宅院最外圍設置了全套屏障,但人從外面進來這件事還是會被看到還是需要交代,「他們用過一些方法,包括向少牧假叛離真使者這個以毒攻毒的辦法,但效果還不夠,又不能告訴承諾真相,因為與你不同,他還需要出去,需要接觸很多人。所以我們需要用到最後一個辦法,當然,我認為這一定會有用。」
凌茗依著東方立的意思暫不發表意見,但看她的眼睛已經知道——她明白了。
「很巧妙,很有效,不過很危險,也很難為你。」
「沒關係。」凌茗輕輕笑了笑,此刻她又體會到了那種感覺,承諾說的,在最深的絕望中才能看到最美的星空,這幾天至今,僅僅是外公關於真相的這一席話,就足夠讓她眼前的一切光明重新成為了光明。
東方立沉默半晌,欲言又止,只拍了拍凌茗的手背。
「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