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五章 決心
從書房出來前,承諾好好準備了一番說辭,以不做欺騙又不說真相地與凌茗解釋他的勸阻失敗,但卻未曾想到,當事人並不在。
樓下餐桌上幾道家常小菜冒著熱氣,東方圭看著家僕從廚房裡端了一大碗牛肉羹出來,朝承諾吆喝,「聊完啦,真夠久的,快下來吃點吧剛熱好的。」
承諾往身後看了看,東方立坐迴轉椅上,向他擺擺手示意自己並不同行。
下到一樓,重新加熱的晚飯已盡數端上桌,東方圭遞給承諾一個空碗,「飯吃多少自己看著盛,爸最近都在書房吃,我待會給他端上去。你們倆真行,一聊聊了三四個小時,我們只能先吃了,剩飯剩菜你別嫌棄啊。」
「不會不會,很豐盛了。」一個人對四菜一湯熱米飯,怎麼也夠了,更添是第一次於凌茗不在的情況下留東方家吃飯,承諾哪敢動什麼別的念頭。
「那就好。」東方圭壓下了音量,拍拍承諾的肩頭,「老頭子這次是下定決心了,你沒勸成也別放在心上。倒是茗茗那邊你好好開導開導她,這孩子從小是她外公養大的,感情深,說是為了大義,一時半會兒的又怎麼能接受呢。」
「我知道。」承諾點了點頭,「對了圭叔,凌茗去哪了?」
「她說公司有點事,晚飯前就走了,也不知道吃過沒,你要去找她的話,過會兒煮個鹹粥你一併帶上?」東方圭朝廚房裡看了一眼,廚娘即便開始舀米,「你們這些小朋友,別學我們那會兒,整天就想著拚命做事,內卷得要命,還是身體要緊,得三餐規律作息健康,保持好心情。」
「您說得是。」承諾回憶起白日里昌德大廈周邊街上的氛圍,深以為然。
「好啦不耽誤你吃飯,再聊菜又該涼了,嘗嘗那銀魚烘蛋,新鮮著呢。」家僕把面和料碟在托盤上擺好遞給東方圭,後者抬首讓承諾自便,遂上了樓去送飯。
總歸是在東方家家宅吃飯,大廳里只剩下廚娘、家僕與自己,承諾才感到輕鬆些,一邊關注著煮粥進度一邊扒拉了幾口飯。
正去往筍乾燒肉的筷子突然停滯空中,承諾把屏幕向下放置的手機翻了過來,高聞的名字在鎖屏上閃爍。
「晚上好,有什麼事呀?」
「承兄,來昌德接凌茗。」
「好,馬上。」
承諾對高聞和中文句法的熟悉令他本能地從話語中察覺到了異常。於是不消多想,他掛了電話后旋即收拾桌子,進廚房無縫接過阿姨剛打包好的鹹粥,向管家囑咐轉告東方父子倆自己先去找凌茗了,隨後來到門口架上空間影像封鎖,展翼向徵兵站飛去。
晚上八點,商業區仍是燈火通明,承諾走進星巴克,用與白天相同的辦法上到了昌德大廈36層,這裡不複數小時前的喧囂,使得他能一眼就看見站在凌茗辦公室外的高聞,他的面色,竟是有一絲凝重。
不多說話,走到近前,承諾搭上高聞的肩膀,一次空間轉移便進了反鎖的辦公室。
酒味,滿屋是充盈的葡萄酒味,來自小茶几上已然空瓶的波爾多,而凌茗正躺在其後的沙發上,下垂的左手旁是放置於地的紅酒杯。
承諾把紅酒杯放回桌上,摸了摸凌茗的臉,甚是發燙,但身上卻沒幾分熱氣,連忙將外套脫下給她蓋上,元素組火種和醫療組營養種的能力一齊送入。
「茗兒。」凌茗可能未完全喝醉,在承諾叫她名字時攥住了他的手,但單是獨自飲酒到這個程度,就不是自律自省的凌茗往常會做的事,「我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先前加班開會時她尚是遊刃有餘,可能確實心中苦悶難以消解,能勉強著應對外界,已是最大限度。」高聞拿出手機,給承諾發了一串消息,「此間的事近完結,後續我來處理,承兄將她送回去吧。」
承諾滑開手機,高聞發來的是凌茗在近處租住的公寓地址。
「行。」裹好外套,承諾將凌茗輕輕抱起,站到窗邊,思慮再三,還是轉頭看向了高聞,「高聞,你說會不會…」
「Mick上月曾來探望,說凌茗靈的能力比之在靈所時,更出眾非常。」
「…知道了。」
年末的臨海城市寒風凜冽,鋼鐵羽翼去往霓虹燈中的一隅。
兩梯四戶高層公寓樓,01號門上是指紋與密碼的二合一鎖型,承諾低頭看了一眼,選擇空間轉移。
經典的小loft,大片玻璃設計,整體雖是性冷淡風格,亮色的溫馨配件卻也不少,玄關處擺著與掩印同香型的藤條香薰,倒是很有都市精緻打工人的氣氛了。
打開室暖系統,用空間能力拍好一個靠枕,承諾將凌茗放在床上,但後者環著他脖子的手卻並不放下,反而是施力拉向了自己。
承諾撐住這個姿勢給凌茗脫了鞋蓋上羽絨被,而後半扶著她的背在耳邊說話,「醒啦,我去給你倒杯水?」
凌茗搖了搖頭,坐了起來,承諾順勢坐在床邊,眼見著窗邊小桌上的陶瓷壺往茶杯里倒好了水,杯子自行飄過來,他伸手接過加熱后再飄至主人手上。
好嘛,空間組控制種的全流程供應鏈。
兩人這般抱著良久都不言語,直到室內漸漸溫暖得催人發困,凌茗的精神細絲才纏了上來。
「你起床去書房的時候,我感應到你的精神了。」
果然,被Mick都贊為出眾非常的水平,能在同為極致靈的承諾嚴密防備下都感應得到瞬間的強烈想法,凌茗那時給他的緊緊擁抱,多少也是為了平息自己的情緒。
「我本來想,外公的理由雖然有道理,總還有相似的合適人選,但其實,是非他不可。」凌茗往承諾的頸間蹭了蹭,緊貼著他的大動脈,」沒有私心能掙扎出迴轉餘地。」
承諾下意識摟得更緊了些,他能感覺到凌茗的身子在微微發顫,她的聲音也裹著徹骨的悲傷。
「我知道是大義,我不該這麼想,可為什麼偏偏是這樣?」
耳邊響起輕輕的抽泣聲,脖頸瞬間濕潤了,承諾心疼地閉上了眼。東方家養出了明事循禮盡周到的她,但面對父母均因此而亡、得生的外公仍要在十數年後為此獻出生命的真相,她反而因這份完美教養承受了加倍的痛苦。
起欲易,藏欲難;知情易,順情難。
人之私情,沒有什麼道理可言,饒是承諾也只能抱著凌茗,給予她一身的溫暖以為慰藉。
窗外聲聲呼嘯,今夜的風格外大,便是從微開縫隙中滲入的也足以鼓動布簾。以這個房間的朝向,遠望能看見繁華江景的一角,各家各戶的悲歡並不相通,不過對情緒的表達總是殊途同歸。
凌茗的聲音漸熄,但抱著承諾的手卻並不放開,反而從脖頸移到腰間,埋進他懷中。
「可能,這樣也好,有些人總想自己扛下所有,反倒讓親近的人落下未能好好珍惜的遺憾。」承諾輕撫凌茗的頭髮,調起最溫柔的語氣勸慰,後者握著他的手從懷裡離開,靜靜看著他。
「你外公上課的時候說過,命運這東西,抓住了是自己的,就不會慨嘆,不會唏噓。他這一生,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覺得能為人類到達終極付出是榮幸。但對家裡人,從你父母到你小姨到你,想要一力保護卻不得其果,因此心懷愧疚,因此想獨自承擔更多。」
凌茗看著聽著,承諾勸人時有股莫名的魅力,吸引人去信,吸引人去想。
「你們惦念他,不想他去冒險,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堅定地要去。都是為了對方好,卻得不到各自期望的好結果。」承諾伸手擦過凌茗的淚痕,「去聊聊,把話聊開,命運就算不能改變,走向它的方法卻可以不一樣。」
仍是那般溫暖的雙手,仍是那個能劃開她黑暗的人,他的眉眼因期盼得到回應而微微上抬。
凌茗點了點頭,而後望見一道月朗風清的笑意。
「嘶。」想開了的瞬間,負面情緒去若退潮,五感再次清晰地出現,剎那吃痛讓凌茗不自覺地輕哼出聲。
「怎麼了?」
「胃疼。」
承諾抿抿嘴,攢了火種內勁給凌茗捂著上腹,「這麼晚不吃飯,還喝酒,不疼才怪呢。我從你家裡帶了粥來,吃點?」
「嗯。」
「圭叔可說了,拒絕過勞,拒絕內卷,三餐規律作息健康,保持好心情。」
「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