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闊別三年,而今故地重遊,城樓依舊,卻物是人非。
鄴城,被巴圖佔領后,便更名為天門城。慕容兩兄弟牽著馬,走在鄴城街巷中,心生無限感慨。昔日和樂安定的昌盛景象,如春日柳絮般肆意飛揚,激起片片溫柔漣漪,讓人心緒難平。
兩人回城后,才知道城裡出了事。
原來,慕容暉離開不久后,便有人暗中向巴圖告密,將眾將領密謀造反之事和盤托出。巴圖聞之大怒,連夜調兵遣將欲將為首的一眾將領抓捕正法。眾將領聞風,當即率部南逃,佔領了鳳凰城以南的八座城池,宣布與巴圖的天道軍分裂,自立為國,並昭告天下曰:棄亂世,建桃源。息戈止武,天下太平。
此詔令正迎合了飽受戰亂之苦的天下百姓的心,百姓得知有這樣一個不打仗的國家出現,爭先跑來投奔。
巴圖半月內先失了半數兵士,后失了萬眾民心,一夕之間竟成了孤軍之將。
慕容兩兄弟於是連夜出城,前往鳳凰城與眾人會合。
鳳凰城,將帥府。
眾將正聚在一處,個個愁眉不展。
慕容暉帶著慕容棠走進去,高聲笑問道:「眾位這是怎麼了?」
眾人並不知慕容暉回來,此刻突然見他進來,皆神色一喜,暢快道:「慕容兄弟,你可回來了。我們正擔心萬一你回去了巴圖軍中,遭了他的毒手。」
慕容暉道:「你們造反南下的事情,天門城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我一進城就聽說了。」說完,又問道:「不過,既然已經昭告天下與巴圖決裂,巴圖也沒有出兵攻城,你們還在愁什麼?」
眾人聞言,嘆然不語。
慕容暉拉著慕容棠去一旁坐下,而後倒了兩杯茶,一杯遞予慕容棠,一杯端起來一飲而盡,而後問向一人道:「林青將軍,你說。」
林清長嘆一聲,道:「慕容兄弟有所不知,我們是逃了賊窩又遇虎狼。剛剛擺脫了巴圖,本想中立自保,卻不想,那晉國小皇帝又派了人來。」
慕容暉道:「晉國皇帝?他是想招安還是想結盟?」
林青道:「那使臣說得明白,想與我們結盟,一起討伐巴圖。」
慕容暉道:「哼,拿這種兔死狗烹的把戲哄騙我們,真當我們是三歲的孩子嗎?」
林青道:「可是我們若不與晉國結盟,萬一那晉國與巴圖結盟,到那時,兩面受敵的就是我們了。一個巴圖,已經與我們勢均力敵,再加一個晉國,我們必定不敵。」
其餘眾將也為難道:「是啊,這可如何是好?」
林青急的坐不住,起身在眾人身前轉了幾圈,又說道:「依我看,我們索性與巴圖聯手,先滅了晉國,然後再與巴圖殺個你死我活!」
慕容暉聞言不語,其餘人對此又是眾口不一,林青更急了,道:「那你們說該怎麼辦?」
慕容暉問向慕容棠道:「六弟,你說他會來嗎?」
慕容棠知他問的是傅文玉,便也毫不避諱道:「此地不比北秦,即便是他,也不能想來就來。且北秦上下,君臣一心,對巴圖與晉國之事,早有決議,他們只會怡然觀戰,絕不會在此刻橫插一手。即便是他想來,朝臣也是要反對的。」
林青道:「慕容兄弟,你們在說誰?」
慕容暉笑道:「可我覺得他一定會來。」
慕容暉一手食指輕輕撥弄著茶杯的杯蓋,輕笑道:「他當年以皇姐性命相要挾逼你回宮,今日,五哥便替你出了這一口惡氣。」
慕容棠心道:想來自己的事情都是鄴成義告訴他的,這樣也好,他知道了也好,自己本也不想瞞著他,只是難以開口罷了。但不知他要如何替自己出氣?
慕容棠不解道:「恩?」
慕容暉將杯蓋扣在茶杯上,發出乾脆利落的當的一聲,而後起身,對眾位將軍說道:「林將軍,還要麻煩你派人散播一個消息出去,儘快散到北秦去,就說:『巴圖刺殺傅文玉失敗,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如今抓了榮王傅文息和國舅爺慕容暉,半月後將兩人斬首示眾。』至於那些晉國使臣,將他們趕出城去,封鎖城門。我們就安心等著天降神兵來救苦救難吧。」說完,對慕容棠眨眼一笑。
慕容棠不知為何,卻笑不出來。
眾人散去后,慕容兩兄弟因連夜趕路,倦乏疲憊,便早早的回房歇息。
慕容棠當晚便做了一個噩夢。
鳳凰城裡,長街窄巷上一片燈火通明。自己正與皇姐手牽手的在街上賞燈,忽然一場大火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而來,火光肆虐,燒紅了鳳凰城的天。
火光煙霧之中,傅文玉策馬迎面趕來,一串串銅鈴聲,響的清脆歡快。傅文玉於火海之中,遙遙的向自己伸出了手。可就在自己伸出手的一瞬間,突然萬箭齊發隔空亂射,只聽傅文玉喊了一聲『棠兒』,聲音遙遠空闊似千里山谷中盪起的幽弱迴響般,自己還來不及聽清楚,便見他萬箭穿心墜落而死。
慕容棠『啊』的一聲從夢中驚醒坐起來,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貼在後背上。
慕容暉聞聲趕過來,燃起屋內的蠟燭,漆黑的房間里頓時溫明起來。
慕容暉走到床邊坐下,看著慕容棠問道:「做噩夢了?」
慕容棠擦擦後頸上濕冷一片的汗,點了點頭。
慕容暉道:「夢到了什麼?」
慕容棠喘了兩口,平復片刻,才淡淡道:「沒什麼,都是以往的一些舊事。夢到了皇姐帶我去鳳凰城慶生時的事,我與皇姐突然遇到了大火。」
慕容暉寬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一定是太擔心皇姐,所以才會夢到皇姐有危險。不過母后常說,夢都是相反的。皇姐一定平安無事,六弟放心好了。」
兩人正說著,就聽到房頂上有陣陣瓦片聲響,這是有人夜訪。
不待兩人多言,忽然自門窗翻進來十餘黑衣人。眾人進屋后,不由分說便上前打鬥起來。待府中侍衛聽到打鬥聲匆忙趕來時,房中已空無一人。
慕容兩兄弟再醒來時,兩人皆被捆住了手腳,此時正在一輛疾馳顛簸的馬車中,不知去往何處。
兩人費了些時間,相互解了繩索,偷偷向外看了一眼,見馬車前後都有黑衣人騎馬跟隨,一共七人,前面兩個,後面五個。兩人趁著車夫不備,跳車而出,偷襲了面前的兩個黑衣人,奪過馬,逃進了前方不遠處的密林中。
黑衣人很快就追趕上來,持刀威脅二人停下,卻不出手砍殺。兩人見勢,便知他們定是奉了命令抓活的,於是便肆無忌憚在林中疾馳橫衝。
忽然一聲駿馬驚鳴,緊接著又是一聲沉痛的慘叫。隨後,林中便是嗖嗖的一通亂箭飛射、穿林打葉的聲音。
一聲一聲的利箭穿骨刺肉的鈍悶聲中,夾雜著一聲又一聲的慘叫和馬鳴。
二人正詫異間,忽然身下的駿馬身子一倒,兩人也紛紛摔落在地。起身再看去,趁著月光看到一絲銀光閃閃的細如絲線般的一道亮光,那馬竟是不知被什麼東西割斷了前蹄。
二人起身正要逃,一黑衣人道:「這林中到處都布滿了機關陷阱,沒有我們帶路,你們是逃不出去的。」
慕容暉道:「此地是通往晉國的路,你們是晉國人?」
黑衣人道:「不錯。」
慕容暉道:「我不過是趕了你們使臣出城,想不到你們晚上便回來報復。只不過,這命令是我一個人下的,你們要抓,抓我一個便好了。」
黑衣人冷笑道:「你們一個是北秦的王爺,一個是北秦的國舅爺,那傅文玉膽大包天拒絕了我朝公主,又殺了我朝使臣,皇上震怒。我們今日抓了你二人回去,也是大功一件。」說著,便持刀衝過去。
那人尚未衝到慕容兄弟身前,便被一柄凌空飛來的長劍貫穿胸腔,穿心而亡。
一串馬蹄聲響伴著清脆銅鈴聲,疾馳而來。
慕容棠記得這銅鈴聲,這是傅文玉的馬。可是怎麼可能?自己從未聽到過北秦大軍南下的消息。
慕容棠遲疑間,被突如其來的卡擦一聲竹竿斷裂聲打斷了思緒。隨後就見又是一陣竹風箭雨,那些黑衣人一個接連一個的自林中串躍而起,向著那馬蹄聲傳來的方向追殺過去。
慕容棠心下一驚,向那方向喊道:「當心!」
慕容暉拉住慕容棠,勸道:「六弟,好機會,我們趁現在快逃。」說著,拉著慕容棠便跑。
林中夜路難行,二人踉蹌奔跑,耳邊是枝葉打衣聲,而身後,是不斷的陣陣慘叫聲,馬鳴聲,刀劍相撞的叮噹聲。
只消片刻,林中便又恢復了平靜,霎那間又一片死寂。彷佛方才的廝殺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慕容棠鬆開慕容暉的手,說道:「五哥你先走。」說完,又向回跑。
慕容暉返身追上去,喊道:「六弟,你別犯傻。他又不是你親人,死不死與你都沒有關係。」
慕容棠頭也不回的一邊跑一邊說道:「他是為救我才來這裡,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慕容暉道:「你怎麼知道他是來救你的?也許他就是出兵晉國,恰巧遇到了而已。況且,你怎麼知道來的人就一定是他!也許是哪個山頭的強盜也不一定。」
慕容棠不再說話,跑回方才眾人打鬥的地方,在一團一團的黑影中開始翻找。
林中月光暗淡,看不清人臉,但慕容棠僅僅是憑感覺在眾屍體臉上一摸,便找到了傅文玉。
傅文玉氣息尚在,只是昏厥了過去,背上中了三支箭。慕容棠抱著傅文玉起身,卻發覺抱不動,只聽啷噹一聲似鐵器聲響。
慕容暉從一具屍體上拔下一柄劍,走到傅文玉身前,說道:「這樣都不死?他還真是命大。」
慕容棠驚道:「五哥你要幹什麼?」雖是在問,可是說話間,慕容棠已經擋在了傅文玉身前。
慕容暉道:「當然是幫他一下,給他一個痛快。」說完,一劍斬下,卻是劈開了他腳踝上的捕獸夾。
慕容棠見他並不是要加害傅文玉,暗暗鬆了一口氣,背起傅文玉,尋了一個山洞,躲在裡面。
慕容暉尋了些干枝竹葉,攏起火堆,看著慕容棠盯著傅文玉背上的箭束手無策的樣子,慕容暉嘆息一聲,起身出去找了些草藥回來,砸碎后碾成漿汁,遞予慕容棠,說道:「先將箭拔出來,然受塗上這個,再包紮好,他還死不了。」
慕容棠便依言照做。
慕容暉看著他拔箭時那笨拙的手法,不禁搖頭苦笑,說道:「拔箭的時候手不要抖,不然很有可能會擴大傷口的。活在亂世之中,六弟竟然連這樣尋常的小傷都沒處理過。看來,他的確將你保護的很好。」
慕容棠將草藥倒在傷口上,而後撕下自己的衣擺,一面包紮一面說道:「皇宮裡又不會打仗。」說完,又抬手摸了一下傅文玉的額頭,見其並未發燒,拿開手時卻被傅文玉抓住了手。
慕容棠沒有躲,便被他抓著。
慕容暉無奈道:「我多餘了嗎?」
慕容棠:「......」
傅文玉昏迷之中,抓著慕容棠的手,含糊的說了些什麼。
慕容棠沒聽清楚,便俯身靠近了些,聽了兩三次,終於聽清楚了。傅文玉喊的是一個人的名字,一個男人的名字,但卻不是自己的名字。
慕容暉又向火里添了些枝葉,問道:「楚雲飛?那是誰?我從未聽說過。」
慕容棠甩開傅文玉的手,淡淡道:「不知。」
慕容暉見他如此,忽而認真道:「六弟......」
慕容棠抬眼看過來:「恩?」
慕容暉道:「你該不是......也喜歡他?」
慕容棠眼眸驚愕了一瞬間,片刻又鎮定自若道:「當然不是。我只是不想欠他。」
慕容暉道:「他欠你的,怕是下輩子也還不清。你怎會欠他?」
慕容棠低頭不語。
傅文玉手中落空,忽然翻了一個身,枕到慕容棠腿上,一手緊緊的摟住他的腰,嘴裡卻依舊在念叨那個陌生的名字。
慕容暉見勢,哼笑一聲,起身出去了洞外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