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人生何處皆相逢,無情總是帝王家
武心寧站在地上,從門縫溜進來的風讓她更加寒冷。胤禛進屋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給她披了一件中衣,扶她到床邊坐下。「四爺,那將死之鷹實際上……實際上不是八爺所為……是奴婢所為。」武心寧鼓起勇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明白,中間不敢看胤禛一眼。
「你是要為女兒報仇嗎?」胤禛淡淡地問,瞞天過海費盡心機,到了最後還是不忍下手。她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忍,什麼事情都不忍,早晚有一天,她會毀在這不忍的手裡。
「我恨他害死我的女兒,恨他出爾反爾陷害十三爺被圈禁在養蜂夾道……我對他恨之入骨,但是每次都是快要下定決心的時候,我就不忍心動手,一直煎熬到了現在……」
武心寧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全部說了出來,說出來之後感覺好了很多,至少沒有了前幾天那樣的痛苦和自責。她的直覺就是胤禛一定會理解她……如果怪她,那也只能算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了。
胤禛看著武心寧不說話,眼神高深莫測。武心寧猜不到他的想法,說道「事已至此,王爺若是怪我,我也無話可說……」
「爺不怪你。」胤禛冷靜地說道「寶月也是爺的女兒,爺一樣傷心難過,就是不願意在你面前表露,怕你徒增傷感罷了。至於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
「還有鄂爾泰和蓮兒。前前後後跑著辦事的都是鄂爾泰,蓮兒一直幫我們放風,再沒有人知道了。」武心寧仔細回想之後肯定地說道「沒有了。」
胤禛半眯著眼睛盯著地面,武心寧心裡陡然一涼,「四爺,鄂爾泰和蓮兒對奴婢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奴婢身邊可就只有這兩個人了!」以胤禛的手段和心思,是斷然不會給這兩個人留下活口的,所為的不拖泥帶水和雷厲風行,講餓就是他這樣的人物。
「你就是心太軟!婦人之人無濟於事!」胤禛斬釘截鐵,武心寧「撲通」跪在地上,乞求道「四爺,鄂爾泰是奴婢帶過來的,這些年盡心侍奉,人快到中年還只是個貼身侍衛,但他沒有絲毫怨念。辦事謹慎利落,說話也想來嚴實。蓮兒是奴婢自娘家帶來的侍女,心都是和奴婢連在一起的……」
胤禛扶著她的胳膊,「你為何總是將身邊的人看得如此重要?」
武心寧看著胤禛,不說話。
過了半天,胤禛嘆了一口氣,扶著她起來說道「爺擰不過你,記住了,他們要是走了半點兒風聲,爺活剝了他們的皮!」
「那你怪我嗎?」武心寧光顧著為兩個奴才說話,倒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
「我不怪你做了這件事,我只怪你做事的時候瞞著我。我希望你我以後無話不談,無論有什麼事情,你與我知會一聲,我都只可能幫著順著你,又怎麼會伸手攔著呢?」胤禛這一番話發自肺腑。武心寧離京那日和胤禛說了一通話,讓胤禛惴惴不安滿心惦記,以為她又要離自己而去。結果沒想到卻是這樣的事情……莫說武心寧一個婦道人家,就連自己一個爺們兒都不能輕易原諒胤禩的殺女之仇。
武心寧感動異常,只覺得自己以前的歷史書看多了,始終認為胤禛喜怒不定是個冷麵皇帝,卻沒想到他真的還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對待自己的女人爺能過這樣的寬宏大量。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刻,他想著的不是她的錯誤,而是為她一個人承受著許多的壓力和痛苦而煩心擔憂。
夜裡,剛剛進入淺眠狀態的武心寧被高無庸在帳外的傳喚聲弄醒。胤禛聽見第一聲的時候就趕緊起身披著衣服走了出去,待武心寧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他的背影。聽聲音,好像是康熙下午沒罵夠,半夜又召集兒子們一起去御帳門口挨訓。
斃鷹事件是胤禩生命的一個重大轉折點。這件事情發生之後,胤禩有生之年受盡了康熙與雍正二人的折磨與猜忌,終生未能再有氣色。
而康熙對於胤禩,則是三天一小罵,五天一大罵,動不動就要宣進宮狠狠罵一通,什麼樣難聽的話都說的出來,而且還不止一次地說他的生母乃「辛者庫賤婦」。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九,康熙罵胤禩「行止卑污,凡應行走處俱懶惰不赴」,還停了他的俸銀俸米,對他不理不睬。
胤禩也因此性情大變,平日躲在王府不願出來不願見人,就連進宮都要躲躲藏藏。唯有胤禟和胤禎對他不離不棄,昔日一樣交好的胤誐被康熙派了諸多的公務,個把月都難得見上一面。
胤禩如此難過,武心寧也未見得有多開心。一方面她還沒有從女兒早殤的悲傷中走出來,一方面她有因為胤禩的事情自責。仇恨與自責的矛盾融合在一起,讓她活得更加勞累,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了。她被胤禛「藏」在深閨之中,很少見到外人。她安心養在府中,好生教養著胤祥的女兒寶珠,將她視如己出。
康熙五十四年的春天,年玉瑩給胤禛生了一個女兒,胤禛取名為天佑。
康熙五十五年夏,康熙最後一個兒子愛新覺羅胤秘出生。康熙老來得子,其興奮程度可想而知。儘管是在熱河行獵過程之中,他仍然召集所有王公大臣以及子女后妃,在草原大擺筵席。
武心寧得了允許,帶著寶珠前往。新生的小阿哥還呆在宮中無緣見到,在草原上跑著瘋玩逗人笑的都是些阿哥家的子女。寶珠雖然是武心寧親手撫養,但是卻少了許多她憂鬱的氣質,多了一些靈動和活潑。在營帳裡面呆的不耐煩了,再加上外面時不時傳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這個小小的丫頭早已按耐不住,武心寧便索性放開她跟著一串小格格去草原上瘋跑,自己則在營帳附近透透氣。
有道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個世界有著許許多多的湊巧,幾乎都應驗在了武心寧的身上。流連在過膝長草和藍天白雲之下的她一轉身,便看見了並肩走來的胤禩與胤禟。尷尬的一剎那,武心寧握緊拳頭。殺女之仇兀然湧上心頭,但看見來人憔悴的神色和不甚健康的面相,她還是有了一絲心軟。
「八爺吉祥,九爺吉祥。」雙手扶在左腹,武心寧打了一個標準的千,語氣沒有絲毫感情,就像是路人甲與路人乙擦肩而過一樣淡然。
「寧側福晉,別來無恙。」
胤禟對於武心寧一直抱有愧疚,不敢同她說話。只有看淡了這些的胤禩敢於開口,淡淡打了一個招呼。微微沙啞的嗓音表明主人正在面臨著一場不大不小的疾病。
「托八爺的福。」胤禩已經聽出了武心寧話音裡面的勉強,還有複雜的感情。片刻的尷尬,武心寧福身道「奴婢告退。」便繞過他們二人,順著蜿蜒的長廊離開。
胤禟目送著武心寧離去,人走遠了也捨不得回頭。「她已經走了。「胤禩提醒道「既然不屬於你,何必如此執著。」胤禟一雙桃花眼瞬間黯淡,喃喃道「忘記問她過得好不好了。」
康熙對待胤禩的態度就像是對待仇人,即使胤禩前來請安,他也不予理睬。果真就如他自己所說的話一般絕情。胤禩呆在熱河誠惶誠恐,就像得了抑鬱症一般,除了胤禟之外誰也不見,很快就傳來了他生病的消息。
康熙沒有說話,算是默許胤禩離開熱河回暢春園的別墅休養。胤禩的病症被太醫診斷是傷寒,但是嚴重到什麼程度具體也沒有人知道。隱隱約約地,武心寧聽到外人傳說多羅貝勒快不行了,而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九月份,他們就要啟程回京了。
京城不斷有關於胤禩生病的消息傳來,其中一些不乏湧進康熙的耳中。他對於胤禩病重的事情只在奏摺上寫了「勉勵醫治」四個字,其他什麼話爺不說。武心寧多少感到了一絲凄然,昔日在宮中被人視作賢王的八阿哥胤禩,病重之時竟然如此不招康熙的待見。這哪是父子的表現?分明是仇人。
「額娘,皇爺爺為什麼不喜歡八叔?」寶珠總是問武心寧這樣的問題,武心寧心裡苦笑,我要怎樣告訴你,就是因為你八叔的出爾反爾,才使得你的親生父親被幽禁在養蜂夾道,一呆就是許多年!
「八叔做錯事了,皇爺爺不高興了。」
「那額娘為什麼也不喜歡八叔?」小小的寶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八叔如此不招自己額娘喜歡,每次提起這個人的時候,額娘總是眉頭緊鎖。
「額娘不能喜歡你八叔,額娘喜歡的是你阿瑪。」
寶珠總是追問這些問題,武心寧一遍一遍地回答,頗有些筋疲力盡的感覺。
九月中旬,康熙帶著全體隨行人員準備結束熱河行獵,啟程回暢春園。啟程之前,京中來報說多羅貝勒胤禩病危,現正在暢春園休養。康熙聽后未經思考便下令,令其在聖駕到達暢春園之前,挪回京城貝勒府邸,不得有誤。
聖旨一下,在場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卻無一人站出來說話。次日康熙收到了胤禟的奏摺,胤禟在奏摺中對於康熙決定的事情極力反對,理由是八哥已經病危,如果冒然挪了地方,一旦發生什麼意外,責任由誰來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