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園中小石碑(上)
這一夜葉珠緯睡得並不安穩,莫名置身於另一時空本就令人輾轉反側,窗外枝葉搖曳的陰影映在牆上,為偌大的房間平添陰森。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趕緊起床洗漱,想著快快到有人的地方去。
懷璧別墅總共三層,以一條寬闊的樓梯連接上下。如果有人問光滑的樓梯扶手最適合做什麼?葉珠緯一定會大聲回答:「溜下去!」
專業作死的天性絕不會因為睡不好而泯滅。
她朝四周張望一二,便俯身趴在扶手上,頭朝上腳朝下,呲溜一聲滑了下去。
皮一皮的感覺真美妙呀!
落地的速度比想象中快,葉珠緯徑直從扶手的終點飛了出去,撞在了一堵軟牆上。
嗯?她明明記得樓梯離牆很遠的……
「夫人好興緻。」
喻無臣的聲音悠悠地從頭頂傳來,順便把站得歪歪扭扭的她提了起來,另一隻手上的咖啡一滴不灑,穩如泰山。
葉珠緯頓時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清晨五點鐘,怕是傭人也還沒起床,怎麼碰上當家的了。
喻無臣低頭端詳自己的新夫人,她那張臉又如火燒般的紅,腦袋耷拉著不願意看自己,頗是扭捏兒女態,與剛才那個倒著下樓梯的判若兩人。
「咖啡?」他將手中的杯子遞過去,想了想又收了回來,「空腹還是不便喝的。」葉珠緯正欲接下的爪子懸在半空中,身後響起一聲尷尬的輕咳。
「額……少帥少夫人早。」
牛副官立在門邊,閉眼也不是,睜眼也不是。葉珠緯這才發現自己幾乎要倒在喻無臣的懷裡,連忙想躲開,喻無臣無奈地將她拉回來,藏在了身後。
他對小心翼翼探出頭的葉珠緯介紹道:「這是牛副官。」葉珠緯不好意思地打了個招呼,又儘可能地躲起來。
來這兒的第一個早上,就被夫君和夫君的手下看見自己穿著睡衣的窘相,真是混不下去了。
牛副官搔搔頭,似乎沒看出什麼不妥,正欲打量新來的夫人,只覺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在臉上,脊背無端竄上來一股涼氣。
「閉眼,轉身,出去。」少帥冷颼颼的聲音飄來。
喻無臣側過身,將咖啡放到葉珠緯手上,語氣和煦了不少。
「夫人,喝咖啡前記得吃些東西。」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她有些亂的頭髮,最後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只是蜻蜓點水的一拍,便走了出去。
葉珠緯捧著暖和的咖啡,目送兩個筆挺的身影越走越遠。心裡冒出一句感嘆——人靠衣裝這句話也不全對。穿軍裝的牛副官,一如新兵般憨實;而喻無臣卻給人制服誘惑的感覺。瞧那倒三角的肩背,完全能勾勒出布料下的壯碩,再配上那張攻守合一的臉,簡直了!
葉珠緯心裡的小人激動地拍起桌子。
不過花痴只持續了三秒,院子里的一件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昨晚黑燈瞎火地穿過院子,未曾注意到院子里有塊細長的石碑。
昨晚習習特意將打聽來的都告訴了她,說新家從前並不屬喻家,最開始是一個金朝重臣的大宅子,後來不知為何便宜賣給了來華夏做大煙生意的洋商,再後來便是喻無臣的父親打下了五江城,將全城賣大煙的都攆了出去,用極低的價格買下了這片地,這才有了喻家的懷璧別墅。
懷璧別墅除了原先洋商興建的小洋樓,其餘的都是中式風景,庭院里立一塊石碑本也不是什麼奇事,只是它孤零零地杵在園中,周圍不見其他幫襯,葉珠緯這才多看了一眼。
石碑怕是有一定年月了,青苔層層疊疊地鋪了一層,雕花早已被蝕平。
填色的硃砂只剩少許,葉珠緯湊近去,仔仔細細地辨認失了形的刻字。一篇洋洋洒洒的詩佔了石碑的一面,雖說文筆清麗,不過是女子的閨思纏綿,也值得特意立塊碑?
她繞到碑后,石碑另一面爬滿枯死的藤蔓,大概沒什麼可看的。葉珠緯覺得頗失望,本來她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有些年頭的東西,湮滅在時光里的歷史總能留下些許印記。
潮濕的青苔太過滑腳,她一個沒注意便摔了個底朝天。
「哎喲喂!」
葉珠緯倒在石板上,疼得齜牙咧嘴。這副身板太過瘦弱,摔一摔便幾乎要碎成幾瓣,回頭一定要吃多點兒。
她伸出手攀著石碑,正欲起身,指腹下傳來的異樣觸感讓她心頭一動。
石碑背後並非空無一字,剛才她光顧著探查被藤蔓所遮的中心,倒是忽略了邊緣。就在碑底與碑側的交界處,有幾個蚊蠅般的小字,深度卻入石三分,比那篇詩詞清晰許多。
「為若留春吟子夜……」好像也是詩句,但七字以後又無下文。她爬起來,擠進碑與牆間那道窄窄的縫隙,碑背的上頭似乎還有什麼。她踮起腳尖,脖子幾乎要伸成長頸鹿,這才看清上方的小字。
「寒宵欲往作雅圖……」
葉珠緯撥開旁邊的枯藤,卻再無發現。沒頭沒尾的兩句詩,為什麼神神秘秘地刻在隱秘處。
正當她想得出神,習習的大腦袋在一旁冒了出來。
「小姐,您在這兒做什麼?」
「額……」
葉珠緯這才發現自己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卡在縫隙里,頭髮上沾了不少枯葉,恍若瘋癲。習習將她拉了出來,將她背後的泥土拍乾淨。小姐自從在丹水遇襲,便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活潑好動得很。
「習習,這石碑是做什麼的,你知道嗎?」葉珠緯揪住習習的手,這丫頭表面木訥,什麼風言風語卻逃不過她的耳朵。
「哎,少夫人,您做啥來這郭啦,黑漆媽漆的又拉瓜。您過了早冇撒?」一個操著滿嘴五江話的婦人走過來,嗓音驚飛了屋檐上的幾隻鳥。這是翠姐,懷璧別墅的管家婆子之一。
「翠姐,這塊碑在這兒多久了?是做什麼的?你知道嗎?」
翠姐架起她的胳膊往主屋裡帶,嘴上講的倒是很快。
「拉是前頭的官留的,我眼裡冇得幾個字,哪裡曉得。前頭幾個晃晃瞎款,講拉是尋寶訣,前頭大官留咯好多銀錢,後人闊以尋回來。不達白才對,最好把拉幾個鬧眼子的捕倒定一頓。」
葉珠緯聽不懂五江話,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原來有幾個混日子的瞎說過,說那塊碑是尋寶決,金朝的大官在這裡留了很多錢,後人可以按照碑上寫的把錢找回來。翠姐對這些論調嗤之以鼻,認為要把這些傻子抓起來打一頓才行。
葉珠緯倒覺得挺有意思,這片建築算起來也有近百年的歷史,說不定真的藏了些好東西。
「園子里還有其他碑嗎?」
「後頭還有一個。」翠姐指了指洋房后的小山包,卻不等葉珠緯轉頭去看,便將她弄回了屋子裡,絮絮叨叨地說要給她找件乾淨衣服,免得叫上門來的幾位少奶奶們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