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一一八章 輸與贏(下)
唐劭明臉色發綠,想不到海德里希也懂得「是男人就下一百層」的險惡招數。他往手心呵口熱氣,屁股挪到鋼琴邊。「好,我上。」
海德里希眉梢眼角還掛著得意的淺笑,琴弓微挑,一連串撩撥得人心尖發顫的音節從指間傾瀉而出。這琴聲真好似教堂頂樓的鐘鈴此起彼伏,幻覺也似縈繞耳際,讓人全身寒毛跟著震顫。
唐劭明被那高音激得全身涼颼颼,五臟六腑的雞皮疙瘩都跟著抖。他深吸一口氣,摸上琴鍵,尋著海德里希跳弓的間隙輕巧插入。
他憎惡一切樂器,然他可畏的母親以未來媳婦挑剔的品味為威脅,強迫他掌握了這一飽含血淚的技能。唐劭明專註盯著密麻的琴鍵,手指如野蜂飛舞,與海德里希的琴聲交織纏繞。
待到後來,兩人越彈越快,手指動作早看不分明。海德里希不必暗示,唐劭明憑著他娘賜予的後天樂感知道何時該停何時當進,兩首曲子恰到好處地糅合在一道。
湊近圍觀的官太太們只聽到震顫的虛影下飄出匪夷所思的美妙樂聲,按緊了波濤洶湧的壯碩胸脯。
而此時的舒倫堡心緒有些微妙。他手臂受傷之前也未挑戰過這等折磨身心的高難度,不由偷眼瞄向那臨時被抓包的小子,見他機器似的飛速生產著數以千計的複雜音符,背後悄然冒汗。
海德里希沒想到這順手擄來的搭檔竟彪悍至斯。唐劭明這手令人眼花繚亂的好本事在國防軍與黨衛隊所有壯丁裡頭,排得上頭三把交椅。
一曲終了,海德里希的眼神變了。從前無論是跟舒倫堡還是卡納里斯搭夥,他都沒享受過這種不必遷就搭檔,只需將自己發揮到極致的美妙感覺。
「不得不說您的力量驚人,這一首我也很少彈。」海德里希不花心思假笑的時候,一張好看的臉不算僵硬。
唐劭明神情專註地醞釀了一會,惋惜道:「今後我不會再碰這曲子了。」
「為何?」
「缺了您的琴聲,我沒法彈得比今晚更好。」
海德里希聞言,心裡暗爽。「不,如果您願意,我們一定還有很多合作機會。我喜歡您的演奏。」
旁人見海德里希與這外國人關係非同一般,一連邀他合奏了六七支曲,不由議論紛紛。客人們心中多少存著點遺憾——這彈琴的若是與海德里希一樣純粹的雅利安人該多好。
在這反猶主義肆虐的小圈子裡,這些因所謂高雅藝術而聚集的人們無可避免回歸到對猶太人惡劣行徑的批判。唐劭明聽得眼皮打架,杯中的果汁見底,興趣很快被不高明的演說家們消磨殆盡。
這些人對猶太人的厭憎源於政客努力想要他們堅信的「事實」。經濟頹敗和一戰後尷尬的國際地位讓他們迫切需要一隻轉移國民視線的替罪羊。妒忌、不安,畏懼和仇恨交織的複雜情緒像病毒一樣從慕尼黑四散蔓延,富庶的猶太商人不幸淪為新政府砧板上的肉。
除了唐劭明,席間還有一人對缺乏技術含量的即興批鬥缺乏好感。
「看來我們的話題不夠有趣,年輕的鋼琴家已經打瞌睡了。」卡納里斯說話間,硬擠到唐劭明與舒倫堡之間三寸寬的空隙里。
舒倫堡受命阻截卡納里斯與唐劭明私相授受,孰料嚴防死守仍教卡納里斯一招破解,先機盡失。
唐劭明禮貌地往旁邊挪了屁股。
「唐先生平時做什麼消遣?」卡納里斯罔顧海德里希的警告,主動與這古怪青年搭訕。
「消遣么?不忙的時候偶爾會讀詩。」若想把海德里希也勾引過來,最好的答案就是風靡英國上流社會的馬球。可惜唐劭明不會騎馬,於是退而求其次。
「您喜歡誰的詩?」
「歌德。最近我正在看《浮士德》,寫得真好。」唐劭明搬出毛子們引以為豪的著作,背了一小段《野薔薇》。
當卡納里斯抱著驚奇的態度與他探討過書中的名段《守望者之歌》和《迷娘》后,就像中國人親眼目睹了會背李白杜甫的老外一樣,對這古怪的青年刮目相看。
唐劭明見縫插針地與卡納里斯熱絡起來。「除了這個,我還有一樣算是正經消遣,就是做生意。」
這話引得卡納里斯眸中精光一閃。「可您是現役軍人,怎能做生意?」
「是啊,所以我有半年沒怎麼消遣了,著實可惜。」
「看您的樣子應當不缺銀錢花……」唐劭明修飾到細節毫末的舉止談吐讓卡納里斯把他當成了有教養的富家子。
卡納里斯年少時生活優渥,雖不及曼施坦因家世顯赫,在多特蒙德也算數得上的權勢之家。潛意識裡他對衣食無憂且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更容易生出認同。
不知不覺中,卡納里斯已經踏進唐劭明的圈套。
唐劭明#**小說/class12/1.html未敢大意,斟酌著更進一步。「我對生意有興趣,與錢財倒沒什麼關係。當兵之前我曾在洋行做過生意,那可是段難忘的好時光。銀錢尚在其次,做生意能讓人互通有無,各取所需,用在小處能讓生活便利,生意做得大了還能富國強兵。調配調度,策略戰術都蘊含其中,是門頂有意思的學問。恰纔你們說到猶太人放債斂財、還有十幾年前逃避兵役的惡習,的確不好。但他們在生意場上的本事很是高明,令人佩服。」
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的舒倫堡立刻捕捉到敏感詞,試探道:「您佩服猶太人?」
包括海德里希在內的幾個黨衛軍骨幹立即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狗一樣瞅過來。
唐劭明惜命,萬不會正義凜然到不分場合地給自己找不痛快,笑道:「讚美有錢人並不是讚美人,而是讚美錢。我跟他們沒有過節,說不上佩服也算不得憎恨。我喜歡猶太商人精明的頭腦,但也與你們一樣,不齒種種為富不仁的冷酷行徑。而後者恰好是給他們招來怨懟的弊病。一個成熟的生意人應該至少有這樣的能力,從對手甚至敵人那兒學到敏感的商業嗅覺和經營技巧。不過我說的只是生意場上的事,政治我是全然太懂。」
在狂熱的國社黨擁躉堆里,卡納里斯保持著罕有的中立態度。「這幾年很少聽到這種冷靜的論調。唐先生,我現在能夠理解您為何會把生意當做消遣了。這裡的學問耐人尋味,您說得我都想一試了。」
唐劭明與卡納里斯走得越近,海德里希就越發明顯地感覺到威脅的存在。
海德里希再也容不下自己的獵物跟卡納里斯眉來眼去了。「兩位先生,請不要忘了聰明的猶太人是邪惡的代名詞,他們聚斂的財物很快就會回到它該去的地方。」
「離《授權法案》(註:1)失效還有兩年半,縱然那些商人的財產被政府強制徵收,可只要他們還活著,他們的子孫還保持著猶太傳統,經商的優勢很快就會再度顯現。如果每隔十年二十年就需要動用特殊程序,讓人們親見重新富庶起來的猶太商人被搶得一文不剩又一次次爬起來,恐怕只能證明其他商人的無能。」唐劭明毫不留情地打擊海德里希。
舒倫堡給女僕使個眼色,那女僕往唐劭明的杯里倒了小半杯果汁,又悄然加了點佐料。
海德里希勉力保持著涵養。「那您說,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在生意場上贏過他們,正大光明地打敗他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唐劭明喝下果汁,微笑著緩和氣氛道,「不過我們都是軍人,該怎麼做都是政府跟那些商人之間的事,與我們沒有分毫關係。」
歷史上的海夫人對改善家境的營生抱有極高的興趣,唐劭明迅速瞄過去,不出所料,善於捕捉賺錢機會的麗娜正兩眼放光地盯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註:
11933年德國第二次適用授權法案,政府可不經由議會批准而頒行法令,且允許偏離基本法之規定。每次授權法案適用有效期為四年。
洒家復活!洒家要努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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