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一二五章 生意經(下)
唐劭明送給杜月笙的見面禮自然離不開「葯」字。
二十一世紀的醫生整不明白他的病症,又捨不得放過這棵按時光顧的搖錢樹,於是將美沙酮、曲馬多、阿托品之類的猛葯一股腦給他用。於是唐劭明穿越前拿著處方把幾樣管製藥品大搖大擺帶上飛機,此時恰恰派上用場。
杜月笙見那光滑打磨的藥片上刻著細小精緻的字母,問道:「什麼葯?」
「一個是製作工藝跟三鑫公司的白粉相似的阿司匹林,能救人;另一樣是比粉更高級的玩意,叫美沙酮。」唐劭明依次指給他看。他估摸著單憑紅口白牙與幾片消炎藥,決難引得在黑白兩道浮沉數十年的杜月笙動心,於是決定曲線救國,借美沙酮這種幾十年後用作海洛因戒斷治療的葯請君入甕。
觸動杜月笙商業神經的果然後者。「高級?」
「這美沙酮是洋人用來取代白粉的新葯。」
杜月笙沒那麼容易上鉤,捏起一片仔細端詳。上頭的陰刻字母平滑精緻,單手感一樣就與他常見的西藥不同。
唐劭明笑了。「杜先生見多識廣,有一件事,先得向您老求證。聽說有些人到了窮途末路,竟會服食煙土白粉以求一死,不知是真是假。」
「前清時候就有人用這法子尋短見。吃了煙土過不多久便要七竅流血,吞了粉也活不了。他若一心求死,就算吞金吞石頭都能成全,這種事稽查隊的老爺見得慣了,也怪不到煙館頭上。」杜月笙精明,唐劭明一開口,就知這小子想往哪兒動心思,三言兩語封了個滴水不漏。
「如此便好。但若有人吸多了粉,在煙館里出了岔子……」
「唐先生不曉得了,上海灘的規矩,享這吞雲吐霧的樂子,就算在煙館里,也各安天命。」
唐劭明緊逼道:「杜先生給我交個實底罷,出事的若是東洋人,黑白兩道的規矩還管不管用。饒了個圈子,我想知道的其實只有這一件。」
「冊那!(註:1)」杜月笙驀然爆出土語俚罵,道,「東洋人刁蠻,不過十幾年來還沒人敢在我的場子混鬧。」
「去年六月,上海的日本憲兵隊往南京去,黃浦江上的日本船也往下關開。過了幾日,那些日本崽子又無聲無息地回來了。杜先生還記得?」
「有這事。日本人丟了個領事,在山上找著的?他們的艦隊一夜之間湧入江中,封了我們的航道,貨船都跑不動。」
「他們撤走的時候,黃浦江封了幾天?」
「三天。」
「整個艦隊駛往南京封鎖江面,只需一夜,撤走的時候,卻用了三天。杜先生想必早已發現其中古怪。」
「他們沒打算撤。」杜月笙面色已經起了變化。全不似掐才整治梨子時的輕鬆閑逸,他查過唐劭明的底細,是以並不擔心這小子跟東洋人有糾纏不清的暗地關係。
「東洋人沒想到他們一口咬定死於非命的領事居然在紫金山的山洞裡被搜了出來。萬幸這個藏本英明違抗軍部的命令,不敢切腹,也夠巧合,沒把他自己餓死,東洋人這才失了增兵圍城的借口。」
杜月笙不識字,但每日都有人與他讀報。「記者們的文章只寫了那日本人被找出來,但守口如瓶,並未說他為何去到那荒山野嶺,連臆測也不敢多寫一字。若真箇是受命尋思死……東洋人未免太過惡毒。」唐劭明還有大半截話沒說,杜月笙已經明白他為何會從幾片洋葯扯到此處。
史料上寫著,杜月笙在抗日之時出過許多力氣,一二八事變之時,史量才與他組織的市民地方維持會給駐守上海的十九路軍募款七百餘萬元,前線所需物資乃至士兵伙食,皆由當地住民冒死籌辦運送,後來甚至下令鑿穿自己公司的大船堵塞江水,阻擋日軍。雖然打著國讎家恨的幌子推銷毒品令人髮指,但唐劭明沒法子。大把燒錢的時候就要來了,他必須不擇手頓拉杜月笙下水。「三年前日本人在租界東邊用幾個和尚的蹊蹺事就做過文章(註:2),先後調七萬兵力攻打吳淞,說起來這種賊喊捉賊的伎倆居然屢試不爽。去年在南京,有教導總隊時時戒備,方有機會搶到東洋人前頭。上海與南京不同,北邊的虹口和東邊的楊樹浦都有小鬼子出沒。」
「若是再來一個『藏本』,進了我的煙館,吃那煙土白粉……」杜月笙話鋒一轉,青黑眼珠盯著他,「唐先生,談談你的葯吧。」
「至於這葯好不好用,我暫且不說。杜先生只需挑個癮頭極大的客人,送他幾片葯,看看這人的癮頭還犯不犯。」
「若真箇能用,上海灘的煙館恐怕都得關門大吉。教他們戒了癮頭,公司的生意還怎麼做?」
「杜先生過慮了。美沙酮的妙處就在於不會人斷人念想,只是做起來容易,純度更高,毒性卻小,想要吃出人命卻萬萬不能。不然洋人怎麼會花那麼多心思,想用它斷白粉煙土的銷路?」唐劭明不欲說得天花亂墜,點到即止。
「價錢怎麼說。」
「價錢有兩種。一個是方子價,一個是葯價。您問的是哪個?」
「方子在你手上?」杜月笙當年從法國人那裡買的白粉方子足足花了數萬銀元,#**小說/class12/1.html他不信,而且預感這小子馬上就要獅子大開口,決定給他個下馬威。
唐劭明跟商場老油條明槍暗箭地交過手,猜得到杜月笙心中所想。他摸出一疊照著藥品說明書和電腦里的各種零碎資料琢磨出來的配製方案,往杜月笙眼前一推。「誠然。我已將方子寫下,杜先生只管請師傅來驗,真假立辨。」
杜月笙眼角笑紋漸顯,目光越發深沉。「杜某好奇,這藥方為何會在你手上。」
「偷的。所以只有方子,沒有設備圖。」唐劭明一個偷字說得無比淡定。
杜月笙面上波瀾不驚。「可惜啊。不然這方子的價錢,杜某恐怕出不起。」
「杜先生謙虛了。您門下賢良廣眾,就算只有一張配方,用不了多久也琢磨得出製法。」唐劭明呵呵一笑,「何況這方子沒有您想的那麼貴,連同今天帶來樣品,只賣十塊銀元。而且,您可以驗過方子,考慮幾日再給我答覆。」
「十塊銀元?張口就做蝕本生意的人,我遇上的不多。」杜月笙擦拭著手裡的水果刀,說道,「有人淌這渾水,把身家性命搭了進去。唐先生正是年少有為的年紀,為何甘願犯險?」
「這生意的本錢不是我出,所以蝕不了。不過您想要這樣東西,須得答允我三個條件。」
「讓我猜猜。」杜月笙攏著乾瘦有力的手指,道:「你想佔多少份子?」
「杜先生誤會了。」唐劭明遞上一沓厚紙。藥品配方、設備詳圖與流程詳盡無比,實驗設備也全部原始化。這資料他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絕無紕漏,怎麼說阿司匹林的實驗室和工業製法也是中學時考爛了的題目。「第一個條件——請您調用三鑫公司最好的藥劑師傅,按這套配方造出阿司匹林;第二樣,就是大力促成美沙酮出口,擠垮那些想把煙粉賣到中國的洋商;最後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兩樣藥劑賣給東洋人。」
「這兩筆生意豈非白送……唐先生此話當真?」杜月笙不懂化學,但這兩摞資料散發的商機濃重,他辨得分明。
「三年前家兄在十九路軍中效命之時陷於危難,幸得先生與上海商界人士募集之軍糧彈藥,方能堅守月余,保上海不失。現如今強鄰虎視,朝不保夕,鑒此危亡,唯有各發揮能力為己任。(註:3)」唐劭明微一頜首,起身道,「我冒死將這兩樣東西帶出來,正是信這上海灘唯有杜先生能善用這兩樣東西,救貧病傷殘,賺洋人橫財。以此相讓,有何不可?十日之內,我等您答覆。」
杜月笙心頭一凜,眸中精光閃過。不想唐劭明雖非恆社之人,居然知曉他對幫會兄弟的告誡。
青幫十規十戒,恆社(註:4)五行會旨,最重情義二字。
唐劭明以兄長受惠於杜氏為據,算是取巧。他賭水果月笙生於那個年代,跳不出江湖道義,肯將一份信任交託與他。
杜公館的門廊不長,十步已到玄關。
「慢。」杜月笙大步上前,沉聲道,「杜某的答覆,在這裡了。」
唐劭明停步。
「墨林(註:5)!包一簍好梨子,替我送唐先生。」杜月笙不知何時已數出十枚雪亮銀元,放在唐劭明手心。
杜公館大管家萬墨林親自送生臉客人出門,有史以來這是第一遭。
作者有話要說:註:
1滬罵,意為X他娘。
2事涉一二八事變,1932年1月18日下午四點,川島芳子等人策劃了對日本人的襲擊行動,在毗鄰上海公共租界東區的華界馬玉山路的三友實業社,兩名日本僧人與三名信徒遭到不明人士攻擊,一人死亡,一人重傷,然而警察並未成功逮捕犯人,日本指控攻擊事件為中方工廠糾察隊所為。1月20日,50名日僑青年同志會成員放火焚燒三友實業社,又砍死一名、砍傷兩名前來組織救火的工部局華人巡捕,事件迅速升級。
3杜月笙於恆社成立三周年時講到八點希望,第一條為「忠國家」。他說:「強鄰虎視,朝不保夕,於此非常時期中,凡屬中國國民,皆當卧薪嘗膽,忠於國家。……恆社港友,鑒此危亡,其各發揮能力以復興民族為己任必矣。」
4恆社:1930年代由杜月笙發起組織的幫會性社團。名稱由陳群取「如月之恆」典故而做,暗含杜月笙姓名。恆社宗旨為:「進德修業,崇道尚義,互信互助,服務社會,效忠國家」。入社儀式較為莊重肅穆,需燃香並跪拜門下,然後由杜月笙逐一扶起。成員主要為工商界人士,也有少量官員及軍界人士。
5萬墨林:被稱作「杜門第一紅人」,是杜月笙的姑表弟、門生,深得信任,後為杜管帳、掌柜,記憶力佳,硬骨頭。
諸位長官新年快樂!洒家滿血復活,迎新年哪,二少著力圈錢哪……
更新后洒家頓覺全身輕鬆,更新要勤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