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七日風(二)
?被教眾請來的那幾個醫生在赫燕霞面前站成一排,每個人臉上都是面如鐵灰的顏色。
剛才有一個大夫就因為多看了赫燕霞兩眼,然後感嘆了一聲,真絕色美人,就惹得正在氣頭上的赤宮主大怒,然後她一句厲喝,那個大夫就被她手下拉出去刺瞎了兩隻眼睛。
那一排醫生低著頭也不敢看赫燕霞,只怕自己多看一眼,一雙招子就沒了。
現在站在這裡的都是這附近有名的名醫,瓊英宮的教眾怕赤宮主生氣,把這附近能搜羅來的醫生全都「請」到這裡來了,甚至還有幾個教眾日夜兼程去了外地找那些大名鼎鼎的神醫來完成宮主下達的任務。
「你們都會治七日風?」赫燕霞冷冷的聲音自房間的高處傳來,幾個低著頭的大夫心中一凜,卻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
「宮主您有所不知,這七日風乃是千古難治的不治之症,若是得了這病,怕是神醫也難妙手回春。」其中一個比較實誠的大夫站出來說了實話,只不過在赤宮主這裡講真話卻不是什麼優秀品質的表現,所以這位大夫這話一說完就迎來了赫燕霞火辣辣的目光和她嘴角陰狠的冷笑。
「那好啊,若是你治不好那人,你就跟著她一道去地府繼續給她治病如何?」
那大夫被這一句話愣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於是連忙擺手,說自己一定儘力一定儘力。
剩下的幾個大夫也知道他們都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於是也都紛紛跟著那位大夫出來表態,自己一定用盡所有心血,就算那人已經走到奈何橋上,他們也要想辦法把她拉回來。
赫燕霞冷笑一聲,卻也沒再多說什麼,自己退到屋外,讓那些大夫和那幾個教眾在裡面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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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屋外,一眼看到侯在門口的馬婆婆,臉上還帶著隱約的笑意,那表情看得赫燕霞心裡很不舒服。
雖然心中有各樣的怒火,可是對著馬婆婆,那些火氣卻也發不出來。
「我年輕的時候,其實跟你挺像的。」馬婆婆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讓赫燕霞覺得雲里霧裡,不明白她怎麼突然挑起者話頭,也不知道怎麼接她的話,便站在一旁沉默地聽著。
「想當年我的名字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只要說出去就能嚇破不少人的膽。」馬婆婆一臉懷念著過往崢嶸歲月的樣子,眼光中浮過各樣的神情,赫燕霞在一旁卻聽得嘴角抽搐。
「你的名字?馬翠花?」
說實話,馬婆婆這名字實在是太不符合一個瓊英宮裂岩令主的身份了,是以平時教中人都只叫她裂岩令主,而赫燕霞也只尊稱叫她一聲馬婆婆,實在是因為馬婆婆的名字太掉份兒了,就連她這樣平時從不給人留情面的人都不大叫得出口。
「抱歉我從來沒聽過。」看馬婆婆一副感慨的模樣,赫燕霞還是無情地打斷她的回憶。
別說是馬翠花這樣不靠譜的名字,就連馬婆婆這個名號也是她被赫燕霞提拔為裂岩令主之後才響亮起來的,考慮到瓊英宮的形象問題,馬婆婆的名字就連很多教眾都不知道,而江湖上的人也認為馬婆婆的身世神秘,卻沒想到她的本名會是這樣。(江湖寶典所謂之瓊英宮七大神秘之——馬婆婆的本名到底叫什麼=皿=)
赫燕霞對於馬婆婆的過往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馬婆婆早年來瓊英宮的時候身份與來歷都成謎,據說她剛來時身受重傷,調養了大半年身體才見好,平日里話也不多,也不大與教中其他人交往,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是以也沒有幾個人對她算得上了解,後來的好些年,馬婆婆在瓊英宮裡一直都是名不經傳的小教眾,一直都不動聲色地隱藏在眾人之中,一直到後來赫燕霞逼走幽露瑤的時候,馬婆婆才以赫燕霞左右手的身份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那時大家才驚訝地發現,原來一直有這樣一個高手潛伏在自己身邊卻從來不知道,許多人也因此讚歎赤宮主的識人之術,竟能把這樣一個高手挖掘出來。
「咳咳,宮主您真是太不給老身面子了。」馬婆婆假咳兩聲,卻也沒對赫燕霞的直白生氣。
「老身的本名自然不是叫馬翠花,當年這名字也不過是隨口胡謅的,後面大家都叫習慣了,老身也就懶得改了。」
聽了馬婆婆這話,赫燕霞倒也不怎麼驚訝,江湖上隱姓埋名的人成百上千,馬婆婆這名字是假名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而馬婆婆這些年一直不說,自然有她的原因,赫燕霞心知馬婆婆的習慣,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以前我一看見你,就覺得你這孩子實在是太像我了……那神態,那習慣,那愛好,簡直就跟我年輕的時候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赫燕霞聽了繼續嘴角抽搐。
可是看馬婆婆說得那麼興起……算了,像不像什麼的就讓她去說好了。
「我以前最喜歡的就是小兔子那樣的東西,又可愛,又溫順,又聽話……可是我這人,越是喜歡一樣東西,就越是喜歡欺負它……」
赫燕霞望著屋前的湖面,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眼神中少了許多往日的凌厲,多了幾分惘然與出神。
馬婆婆看著湖面,像是回想起什麼美好的事情,臉上的神色也柔和了幾分,那句話卻是沒有再接下去。
「那後來呢?」隔了許久,赫燕霞才開口。
「什麼後來?」
「後來……那隻兔子怎樣了?」赫燕霞看著被微風泛起波瀾的湖面,像是想在那裡尋找答案一般,看著水中的倒影若有所思。
馬婆婆也跟赫燕霞一樣望著屋前的水面,卻很久沒有回答赫燕霞的問題。
像是眼中氤氳著一團化不開的愁緒,馬婆婆的臉上也少了往日最常見的調侃和輕鬆,在那水下似乎還看得到那個熟悉的影子,只是水面上的人早已被年華磨去了年少輕狂,只剩下一副漸漸衰老的身軀徒留在這世上。
「後來兔子死了……」
「我也對欺負一隻死兔子沒興趣了……」
以往總是鮮亮的眼神頓時黯淡下去,嘴邊慣有的笑容也漸漸消失。
也不知道馬婆婆到底沉默了多久,赫燕霞那日也一直沒再問她別的問題。
馬婆婆那一日少有地沒有再調侃地和她說話,甚至連走的時候也沒有說一聲,一聲不響地就從赫燕霞身邊離開了。
倒是赫燕霞,還茫然地在湖邊站了許久才回到屋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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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和教中那些醫術高明的教眾圍在一起商量了許久,才總算商量出來一個方子,赫燕霞吩咐他們立馬去準備,自己則是走進去看穆紫杉到底怎樣了。
幾個手下見赫燕霞進來,便全都圍了過來,和她詳細稟報剛才那些人談論的東西,赫燕霞聽著只是點頭,也沒回復什麼。
「宮主,馬婆婆說的要治好七日風,要將傷口割開再澆上烈酒清洗,這件事……」將一個人的的傷口割開,再淋上烈酒,這樣的疼痛怕是尋常人都難以忍受,而這位被宮主折磨了月余的人,現在全身上下都是傷口,就算那些傷口都不會再感染髮炎,這樣大的疼痛也足夠讓一個活人痛死了,更何況這人已經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可是看宮主這樣子,像是明明白白地說著,若這人死了就要拉幾個人去陪葬。
若要處理這人的傷口,萬一一個不小心讓這人死了,恐怕沒有人擔得起這個責任。
所以這個活赫燕霞的幾個手下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願意去冒這麼大一個險,是以宮主一回來,幾個人便圍了上來,看宮主的意思來決定到底誰才是那個倒霉的人。
「這件事我自己來,你們都下去。」
赫燕霞這話卻讓幾個手下意外不已,要知道這位赤宮主一向都討厭麻煩,而且她喜歡乾淨,別說是被人弄得滿身血水,平時若是衣服上多了一點灰塵都會對負責清潔的人大發雷霆。沒想到她竟然願意自己來做這樣的事情,幾個手下目瞪口呆,不過也怕宮主生氣,也不敢細想,答應了聲「是」,就一一退了出去。
桌上擺了幾個裝滿烈酒的瓷瓶和用來包紮傷口的紗布,以及用來割開傷口的小刀。
看著躺在自己床上的穆紫杉,緊閉的雙眼,睫毛還在微微地顫動,全身上下也在輕微地發抖,赫燕霞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心裡莫名生出各樣的感觸,這人終究是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軟弱的樣子,可是赫燕霞心裡卻沒有生出想象中快感來,相反卻還有一絲不忍和難受。
自己到底是想要這人生還是想要這人死,赫燕霞看著沒了生氣的穆紫杉,一時間心裡沒了答案。
拿著小刀在屋內的小爐上燒熱了,走到穆紫杉身畔坐下,看著床上這人,手上拿著的刀卻半天都落不下去。
這人身上深深淺淺的布滿了痕迹,不知為何心中莫名地生出些怒氣來,可是說到底這些傷都是自己命令手下打的,她總不能對著自己發火,是以心中複雜矛盾的情緒愈發積累增多。赫燕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心裡竟然生出這麼多奇怪的想法,頭一次覺得自己原來是這麼不幹不脆的一個人。
罷了罷了,怎樣都好。
起碼現在她是不想看到這人死的,別的事情以後再說。
點了穆紫杉幾個穴道,只是怕她痛極的時候亂動傷到她,拿著刀的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終於還是在穆紫杉身上割了下去。
穆紫杉神志不清,可是疼痛還是讓她痙攣起來,赫燕霞也知道這疼痛捱得越久,穆紫杉便越難受,於是手中的刀划動如飛,幾乎快得眼花繚亂,穆紫杉也越發疼痛難忍,迷迷糊糊地叫出來,叫聲愈發慘烈,呼吸也愈發急促。
赫燕霞怕她受不了,想了想索性騰了一隻手出來塞到她嘴裡去,讓她咬一咬轉移注意力不至於那麼疼痛。
不料手掌才剛放進去便被穆紫杉狠狠地咬住,穆紫杉大概是因為疼痛難忍,是以咬得很用力,沒過多久赫燕霞的手掌就被她咬出血來。
雖然手掌疼痛,赫燕霞卻也顧不了那麼多,另一隻手繼續在穆紫杉身上飛快地翻動著,只希望能夠在最快的時間裡把她身上的創口都處理好,別讓她受太久的痛。
雖然赫燕霞的手勢極快,下刀也准,不過全部處理好還是花了她一頓飯的功夫。
拿了放在桌上的烈酒,在淋上去之前心中還是忐忑了片刻,不過提一口氣,還是終於在穆紫杉的身上淋了下去。
穆紫杉一瞬間被烈酒刺激得慘叫起來,咬著赫燕霞的牙齒也瞬間放開,剛才那一會兒功夫,穆紫杉的臉上已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赫燕霞知道她定是痛到不能自已,那叫聲也聽得赫燕霞心中像是被指甲撓過一樣難受得緊,索性又將自己的手掌塞了進去,復又被穆紫杉狠狠咬住,勁力透骨,血滲如涌,這才終於止住了穆紫杉的聲音。
之後再把桌上擺著的烈酒都在她身上淋了一遍,酒水混著血水彌散在她的床上,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赫燕霞雖然只剩一隻手,卻也運動靈活,拿了桌上的紗布三兩下將穆紫杉包好,由於這段時間穆紫杉身上從上到下都是傷口,現在包紮起來,這人只剩下一隻腦袋還留在外面,其它地方都被紗布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腦袋長在一堆白布上一般,連身子都看不到。
處理完穆紫杉的傷口,赫燕霞也累得不行,一手把刀子酒瓶和紗布甩開,然後捏著穆紫杉的下巴把自己的手從她嘴裡取出來,赫燕霞一隻白凈修長的手此時已被穆紫杉咬得鮮血淋漓,手上布滿了細卻深的齒痕,每一個齒痕都汩汩地往外留著赤紅的鮮血。
一手從桌上拿了個酒瓶,將裡面還剩下的一點烈酒全部淋在了自己手上,一時間辣得她也忍不住倒哧一口氣,想到剛才自己劃開她身上那麼多傷口,又淋了那麼多烈酒上去,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
想起來,看著穆紫杉的眼神又複雜了許多。
罷了罷了,就當是我欠你的。
我也知道你定是恨我至極,就讓你咬幾口出點氣也是好的。
赫燕霞心中無奈,卻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裡生出了這些東西,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著穆紫杉便沒了那種針鋒相對的念頭,甚至連她要不要對自己低頭也不甚在意了。
招呼了幾個手下進來把被血水弄髒的床收拾好,赫燕霞將被痛得昏迷的穆紫杉擺在床上,蓋好了被子,自己也讓屬下拿了兩床薄被,就在屋內另一側的小榻上和衣而睡。
那幾個手下見赫燕霞手上布滿了齒痕,雖然心中疑惑卻也不敢多問,辦好宮主要求的事之後便匆忙退了出去。
那一晚赫燕霞也累得精疲力盡,腦袋一沾上枕頭便陷入了沉沉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