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一章 請君入陣
望著一臉驚懼之色的十餘位男女,梁伯的眼中,充滿了疑問,徑直問向李法主道:「李元老,這些都是什麼人?」
李法主聞言,詭異地一笑道:「回左使的話,這些人,可都是要命的人啊!」
「要命的人?」梁伯聞言,瞳孔猛地一縮,「要誰的命?」
只是這次,李法主並沒有立刻回應,而是走到人群近前,指著其中的一位寬厚少年道:「這一位小郎,名叫朱友裕,乃是宣武節度使朱全忠的長子。」
「雖然朱友裕,並非張惠所生,卻甚得乃父之心;梁左使你老說,有這位小郎在手,朱全忠又豈能不如鯁在喉呢?」
循著李法主手指的方向,帳中諸人,盡皆望了過去。
只見一名寬厚的少年,正心驚膽戰地站在了那裡;迎著眾人的目光,少年情不自禁地,就垂下了腦袋,惶恐得猶如群狼環伺中的無助之人一般。
經由李法主的介紹,眾人才只知道,這是朱全忠的愛子;其子在手,要的自然是其父的命啦,就是不知道,江山和兒子,一代梟雄朱全忠,到底會選擇哪一個了。
不過,這位小郎的神情,倒是讓眾人失望不少;想想其父,朱全忠是一位,多麼流氓、多麼彪悍的人物啊,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經不起場面的兒子呢?
虎父犬子,一覽無餘。
就在眾人的感慨之中,李法主又指向了一位絡腮大漢,一臉不屑地輕佻道:「這位壯士,名叫石希蒙,乃是成德節度使,王鎔的『男人』。」
「王鎔的『男人』?」眾人聞言,無不莞爾。
想想那個斯文俊秀的少年王鎔,再看看眼前這位魁梧如熊、粗莽雄壯的大漢,大家就不由自主地、開始了浮想聯翩起來。
將這二人放在一起,怎麼看,王鎔都像是「受」的一方啊;不過,一想到身為一方大員的王鎔,翹著屁股......
不等眾人繼續聯想,李法主就突然精神一震,指向了一臉不屈的朱淳,朗然道:「至於這位嗎,就是朱璃家裡的那位大人了。」
「是不是啊,朱淳老爺子?」
「你老,可真是生了個了不得的兒子啊!」李法主不無感慨地說道。
如果沒有朱璃,李法主相信,自己才是王月瑤的最佳夫婿;如果沒有朱璃,他又何必背負背叛同族,引狄人入關攻略的罪名呢。
在他想來,這一切,都是朱璃害的啊;而那個讓他痛恨不已、巴不得食其肉、飲其血的人,就是眼前這位中年的長子。
望著朱淳,李法主的表情,十分複雜。
望著一臉小人得志般的李法主,朱淳雙眸冷倔,憤懣道:「哼,朱某不認識爾等,也從未結怨足下,今日既然落到爾等的手中,是死是活,給個準話吧。」
「不過,若想以老夫的性命,去威逼我家大郎,老夫寧可一死!」朱淳語出決然,一點餘地都不留。
沒有任何一位父親,希望自己會成為子女負擔的,朱淳自然也是如此。
可憐天下父母心,至少七成以上的華夏父母,對於子女,都是給予的多,從來都不想奢求分毫;所以說,人,尤其是華夏兒女,不孝,實乃天誅地滅之罪啊。
威震天下、盛名大唐的懷化大將軍朱璃,他的父親竟然在這裡!
帳中諸人,一聽此言,立刻就將注意力,從兔子總管王鎔的身上,轉移到了朱淳的身上了。
很顯然,朱淳是一位精壯、英武的男人,不然,朱璃也不會那麼有男人味。
他的形容,倒是和朱璃有著六分的想象;其人性格堅毅、頑強不屈,這也難怪朱璃,會生的如此勇悍了,一見朱淳的形容和脾性,眾人的心中,感慨非常。
自古以來,老子英雄、兒好漢,這樣的軼事層出不窮。
類似朱全忠和朱友裕那樣,老子英雄、兒狗熊的軼事,當然也有不少,但是大多都是遭人鄙視的,只有像朱淳、朱璃這樣的父子,才會讓人艷羨不已吧。
隨後,李法主又繼續介紹了幾人,無一不是壽王支持者的至親、或最愛;梁伯似乎,也明白了李法主的自信來由,脅之以親,不得不說,這一招果然狠毒。
不是人人,都會像漢高祖劉邦那樣薄情寡義的,人家項羽捉了他的父親,他還要「分一杯羹」,那就是個人渣啊。
雖然漢高祖劉邦,一生梟雄無匹,在道義上,他其實就是個人渣,無可置疑。
在這個世上,我們不能用道德去綁架別人,因為這種做法,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可是,我們華夏民族的美德,我們每一個華夏兒女,都有義務和責任,去將它繼承下來,併發揚光大。
孝悌之義,更是其中最美。
不過,若朱璃是一般軍閥的話,李法主抓住了朱淳,朱璃救了父親,就會失義於臣下、和從屬;不救,就失孝於天下,無論對方怎麼做,都是錯的。
所以,在梁伯看來,李法主脅之以親,這一招尤為狠毒。
只是,讓梁伯好奇的是,朔州鐵板一塊,將軍府中,更是有燕山高手,星辰子坐鎮;這個李法主,又是怎麼將朱淳給捉了過來的呢?
這樣一想,梁伯望向李法主的眼神,就閃爍不定了起來。
他的這位屬下,毫無疑問,是一個手段通天的人,似乎在很早以前,就開始布局天下了,這樣城府和機心,真的就甘心,做一個山海盟的元老嗎?
就在李法主,獻寶似的將支持壽王一方的藩鎮大員,他們的親屬,帶給梁伯一觀之際,朱璃也收到了鬼衛的飛報。
飛報的信息有二,其一,就是歸義軍的張淮深,已經派遣大將,發動了對鳳翔的襲擊;而沉兵朔方的高肅等人,也趁機率部西進而去。
至於這第二個消息,自然就是朱淳失蹤的事情,在朔州;除了朱淳,同時失蹤的還有一人,這人就是鬼衛的四大統領之一,趙五。
在弈江南和李孤峰師兄弟,尚未投靠朱璃之時,河朔的鬼衛,只有三大統領。
分別就是荊銘、王沖、和趙五。
所以說,趙五,無疑是河朔鬼衛中的元老人物,這樣的一個人,竟然和朱淳一起失蹤,大家怎麼也不會懷疑是他搞得鬼。
即便有人懷疑,也大多以為,應該是趙五發現了什麼,追蹤了下去,可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接到消息,對於郭奇佐設計隴西,朱璃自然沒有意見;可是這個傢伙,這次又把自己的老子給看丟了,讓朱璃實在難受。
不過,不見朱淳人影,朱璃除了發動留守的鬼衛,大肆搜索之外,一時之間,也無計可施。
翌日,諸藩再聚。
支持吉王的藩鎮大員前方,死陣仍舊排布而出。
越過中間的空地,李法主一行三人,再次來到了支持壽王的藩鎮大員陣前,點名就要面見朱璃。
對於李法主其人,朱璃自然不懼,立刻就帶上了朱琊、和李孤峰,策馬上前;來到了李法主、李狂霸、和來護兒三人的近前。
望著出陣而來的朱璃,李法主施施然地道:「久聞懷化大將軍的盛名,卻從未親眼目睹過將軍風采,李某今天前來,卻是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將軍答應。」
「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姓李的,奉勸你不要落入我朱琊的手中,否則二哥我,一定要將你挫骨揚灰、千刀萬剮。」不等朱璃回應,跟在朱璃身側的朱琊,就一臉兇狠地回應道。
李法主數次針對朱璃,河朔的鬼衛,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查到;知道面前的這個將軍,數次陷害自家大兄,難怪朱琊會如此不客氣。
「哼,口氣不小,只是想動我們的李將軍,你有沒有問過,我李狂霸手中的炎凰錘呢?」一見朱琊如此囂張,李狂霸就不服氣地冷哼道。
自從昨日,朱琊一槍轟飛了釋然境巔峰的贏發,大大地在諸藩大員的面前,出了風頭,李狂霸就惦記上了,這位河朔的二將軍了。
現在一見對方,竟然如此放肆,他就再也憋不住了。
「二哥說話,哪有你插話的份兒?」一見李狂霸答腔,朱琊立刻火大,「不要以為自己多麼英雄似的,實不知,你李狂霸,也只不過是條助紂為虐的惡狗罷了。」
「你罵誰是狗?」朱琊的不客氣,立刻讓李狂霸暴怒了起來,只見他將手中的大鎚一緊,隱隱就有嘯沖而出的衝動。
「好了,我在和懷化大將軍談正事呢,狂霸、二將軍,二位能靜一靜嗎?」一見二人,針鋒相對,大有大打出手的勢頭,李法主連忙制止道。
一聽李法主發話,李狂霸雖然心中有氣,還是冷哼一聲,別過了頭去,正眼都不看朱琊一眼;他怕再看對方一眼,就會忍不住心中的衝動。
對於朱琊的改變,朱璃看在眼中,欣慰在心,不過,就是這暴烈的脾氣,一點也沒有變,倒是讓朱璃有點無奈。
「二弟,稍安勿躁,我們還是聽聽李將軍,到底想說什麼吧。」在李法主勸服李狂霸之際,朱璃也扭頭安撫住朱琊。
大兄發話,朱琊自然無所不應;他來自山海經,也和那些被山海經鑒別而出的英魂一樣,對於朱璃,有著一種天生的崇敬和馴服。
安撫好朱琊,朱璃就扭頭看向了李法主,漠然道:「李將軍有何賜教,朱某洗耳恭聽,不過,若是無稽之談,還請李將軍不必枉費口舌。」
「呵呵,無稽之談。」聽了朱璃之言,李法主一臉玩味,「李某的請求,或許在將軍看來,確實是無稽之談,不過李某相信,將軍一定會答應李某的,不然,嘿嘿......」
一聽對方如此不陰不陽的口氣,朱璃的瞳孔,驟然就是一陣收縮,一股不好的預感,突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這樣說來,李將軍是摸准了朱某,一定會答應你的請求嘍;若是那樣的話,又算什麼請求呢?」朱璃眯著眼睛,拚命地思索著對方的依仗,到底是什麼。
「哈哈哈,客氣話都聽不出來嗎,將軍果然是出身草根,連這個都聽不出來。」李法主故意冷嘲熱諷,鄙視朱璃的出身。
不過,一言未盡,他不等朱璃身邊的朱琊,再次發飆,就立刻指著死陣,朗然道:「依將軍之見,那些兒郎,是否雄健乎?」
突然的轉換話題,倒是讓朱璃一愣,不過,他仍舊順著對方的話道:「將死之人罷了,徒具滿腔忠烈,卻錯付了無道之主,實在可悲!」
死陣中的百戰精銳,
可不正如朱璃說的那樣嗎?
毫無疑問,那些人,都是真正漢子,鐵打的好男兒,這個不得不承認。
可是他們的滿腔熱血、和一腔赤誠,卻錯付給了狼心狗肺的主君;當陣戰的結果出來后,也是他們的命喪之時,豈不悲哀。
李法主聞言,臉色稍青,繼續詢問道:「那依將軍之見,陣中的大將,兇猛乎?」
「就在昨天,陣中只出一將,就殺了將軍一方,七員大將啊,將軍不會不承認吧?」
七名大將的慘死,顯然是支持壽王一方的藩鎮大員,永遠的痛處,李法主偏偏就專戳他們的痛處。
「哼,為虎作倀、助紂為虐罷了,這種人,更加可悲。」朱璃依舊不屑,出言諷刺道。
李法主聞言,臉色青得發紫,冷然道:「將軍還真是高見,為虎作倀又如何,只要他們效忠的人,贏得了最終的勝利,怎麼書寫他們的功績,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嗎?」
「要知道,歷史,總是掌握在勝利者手中的;千秋功過、流芳遺毒,最終也要遵循統治者的意願,不是嗎?」
不得不說,李法主身為曾經的梟雄,這見識、和觀點,果然不同凡響,和後世的觀點,倒是不相上下。
想到這裡,朱璃不禁暗自感慨,歷史啊,你到底埋藏了多少齷齪,還又掩蓋了多少罪惡啊。
雖然因為對方的話,讓朱璃感慨不已,可他依舊不贊成對方的觀點,鏗然道:「或許,有記載的歷史,會如李將軍說的那樣,掩蓋掉了無數的骯髒和齷齪。」
「可民心的走向,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對於一個、因為一己之私,就坑害掉無數大漢族人的奸人來說,民心自然不會向著他。」
「天下蒼生,或許會被一時蒙蔽,可人在做,蒼生卻在感受;當他們感受到了不妥,感受到了切膚之疼時,李將軍認為,他們還會繼續被蒙蔽嗎?」
一席話,無疑說的李法主無言以對;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蒙蔽一時,卻蒙蔽不了永遠,因為這個世上,沒有永遠不透風的牆。
這個道理,朱璃即便不說,李法主也心知肚明;所以他無可辯駁。
不過,辯不過朱璃不要緊,只見他立刻轉移話題道:「既然將軍如此不屑此陣的府衛和悍將,為何不親自前去領教一番呢?」
「親自領教?」
讓朱璃親自去闖死陣嗎?或許,這才是李法主的目的吧。
朱璃聞言,心下一沉;當然,不是他不敢,而是直覺告訴他,他似乎陷入了陰謀之中。
對方讓他親自入陣,還是一副十分篤定的神情,必然有所依仗。
朱璃捫心自問,一生行事,仰不怍於天、俯不愧於地,上敬高堂、下愛幼小,左右不負兄弟妻友,那對方還有什麼可鉗制他的呢?
就在這個時候,昨夜接到的一個消息,赫然躍上了他的心頭;他的父親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鬼衛的四大統領之一趙五,難道父親落到了對方的手中?
一想到這裡,朱璃的雙眸立刻就變得猩紅了起來,那望向李法主的眼神,怒火焚天。
若是目光可以殺人的話,李法主現在,估計連骨渣子,都不會剩下一點,因為那些,必將被朱璃眼中的怒火,給焚滅殆盡。
「我家阿郎,落到了你的手中?!」朱璃死死地盯著李法主,一字一句地咬牙道。
看著怒不可遏的朱璃,李法主突然由衷地感到暢快,只聽他一陣大笑道:「哈哈哈,將軍名滿天下,戰無不勝,以前,李某一直不信,可是現在,李某倒是信了不少。」
「李某一字未提,將軍就通過蛛絲馬跡的話音,推測出了這個結果,果然不同凡響,李某佩服!」
「只是,將軍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何偏偏要做蠢事呢;將軍難道不知道,因為你的存在,早已擋了李某的路,所以,也別怪李某,無所不用其極了?」
「卑鄙。」
「無恥。」李法主的話,無疑承認了朱璃的推測;朱琊和李孤峰聞言,立刻暴怒出聲。
朱璃臉色漠然,一如冰雕石塑一般,自從對方承認,他的父親落入了對方的手中,朱璃的全身上下,就突然了無生息,不帶一絲情緒。
只聽他平靜地道:「這麼說,趙五,是你的人?」
李法主聞言,痛快地點了點頭,淡然地道:「確切地說,他是我們的人。」
「什麼意思?」朱璃眉頭微皺。
這個時候,繼續隱瞞意義已經不大了,李法主十分痛快地道明來由:「早些年,李某曾無意中,救助過一對趙氏夫婦,趙五就是他們的兒子。」
「這個孩子,從小就投身到李某的身邊,接受李某的教導和訓練;及至成年,李某才放手讓他出去闖蕩。」
「巧合的是,他投入了將軍的麾下;更巧合的是,將軍青眼有加,一直栽培提拔,竟然讓他做到了統領的位子上了。」
「春搜之前,李某就曾勒令他,讓他把將軍的父母,『請』到長安來做客。」
「可是這個傢伙,對你竟然還存有幾分知遇之義,勉強之下,只是將你的父親,給請了過來,所以說,他應該是我們兩個人的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