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皆大歡喜
孟二旦又來喝酒了。
今天來的有點晚,睡眼惺忪、哈欠連天,看似昨夜沒有睡安穩一般。
其實,很多時候都是這樣。
對此,沒多少人會感到詫異。
有時,還有閑漢湊上去,嬉笑著說他晚上用勁用的太「狠」了……
孟二旦聽了,並不氣惱,多是一笑,也不辯解。
令牛爺詫異的是,今天來的不只他一個人。
身旁還站著一個人。
女人。
身材嬌小、容貌秀麗,衣著華貴,顧盼生輝。
不用猜,就是牡丹。
這個孟二旦,乾脆住進牡丹的房間還不算,這會,直接把她帶到了酒館。
那牡丹小鳥依人般站在孟二旦身旁,目如秋水、面色潮紅。孟二旦的魁梧更讓她顯得尤為動人……
閑漢們早來了,圍成一圈,喋喋不休吵成一團。
吵的當然還是那天靠山幫行刑的「壯舉」。
他們瞪圓了眼睛,唾沫四濺,爭先恐後說個沒完,生怕被別人落下。
如此專註,對孟二旦的到來渾然不覺。
突然,一個閑漢無意中搖了搖頭,眼角的餘光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牡丹。
他一聲驚呼,慌忙轉過腦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了牡丹,嘴巴張的老大。
這是一個罕見的漂亮女人。
吵得正凶的閑漢們一下子閉上了嘴,齊刷刷轉過頭,一個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牡丹。
小酒館內頓時一片寂靜。
看著看著,有閑漢流下了口水……
雖說只是一路之隔,但憑他們腰包里幾個銅子,對面老太婆的那個院落,從來都是想都不敢想的。
老太婆麾下,春夏秋冬四朵花還有一個夢茹,自是早就芳名遠播。只是,這些個人間尤物向來都是深居簡出,閑漢們自然無從相見。
如今,這朵尤為艷麗的牡丹花就站在面前……
有閑漢使勁揉揉眼睛,仔細看了半天,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才發現真的是人,不是仙女。
有閑漢猛地一抬手,擦去下巴上的涎水,死命一咬舌頭,鑽心的疼!看來,不是在做夢……
一大群餓狼般的陌生男人一動不動看著牡丹。
又有人使勁抽著鼻子,很是貪婪地吸著她身上的香氣。
牡丹靜靜地,站在孟二旦身旁,並未覺得不適。
她是誰,還怕被人看?風月場上混了那麼久,什麼場面沒見過,幾個臭男人,算得了什麼?
相反,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牡丹還覺得十足的新鮮。
畢竟,一個地方蹲久了,任誰都會覺得煩悶。
那孟二旦也不講究她一個風塵之身,剛一開口,就很痛快很大方地帶著她出來了。
面對熟人,老鴇也不好說什麼。
似是羈鳥飛出了牢籠,牡丹看著眼前一切,動人的眸子中,閃爍著激動的光澤……
「呵!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人真不少啊……」伴隨著一聲粗野的吼聲,酒館的門被有些粗暴地撞開,眾人一驚,齊刷刷轉過頭,望了過去。
只見兩個男子,年約五旬,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這兩個人長得很像,中等身材,紫棠色麵皮,拳骨臉、細髭鬚,眼神陰沉,只是一個長得稍矮一點,一看倆人就是兄弟。
倆人走近酒館,一把推開站在前面的孟二旦,稍高些的那個男子回過頭,看了牡丹一眼,嘴角一咧,發出一絲無聲的冷笑。
孟二旦被推了一個趔趄,抬頭一看,欲要發作,正好跟男子看向牡丹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那眼神中自然有些貪婪。
孟二旦大怒,一把抓住了腰間的斧柄。
牡丹見狀,花容失色,猛地抓住了孟二旦的胳膊,沖他搖搖頭……
閑漢們都愣住了。
坐在櫃檯后的牛爺連忙跑了出來,沖兩個男子一抱拳。
站在前面,身材稍矮的男子斜著眼睛一瞥牛爺,瓮聲說道:「你是掌柜?」
「老漢正是!」牛爺應答著,沖男子點了點頭。
「哼!死老頭……」男子不屑地念叨著,鼻子里哼了一聲。
「兩位請坐!請坐!不知二位大俠貴姓……」牛爺並不在意男子的傲慢與不屑,依舊很客氣地沖倆人抱抱拳,指著旁邊一張桌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瞎老頭!連我們都不認識……」那個個頭稍高的男子瞪了牛爺一眼,憤憤不平地拉著另一個男子坐下,環視一圈,一拍桌子,高聲宣佈道:「爺叫呂邦,這位是咱大哥呂義,我們正是名震江湖的『奪命雙煞』,窮鄉僻壤、鳥不拉屎,都蹲傻了,連咱兄弟都不認識……」
他一邊說著,一邊斜著眼睛,又瞅了瞅牡丹。
那孟二旦如何受得了?一把拽出板斧,就要衝上去,被牡丹死命拉住了。
牛爺看兩人坐下,又沖他們一拱手,說道:「原來是兩位大俠!老漢老眼昏花,失敬失敬!二位稍坐,尤二嫂,上酒!」說完,幾步趕到孟二旦面前,好說歹說,總算把它勸住了。
卻說羊倌被尤二嫂一腳踢中了要害,又被一壺熱茶燙出了一身的燎泡,躺在炕上呻吟了好幾天,到如今,還起不得身來。
店內總共就兩個跑腿的,一個被打躺下,所有活計自然落在另一個身上。忙不過來的時候,牛爺當然也會幫幫忙。
閑漢們自然不敢再爭吵了,這「奪命雙煞」雖然沒聽說過,可那架勢足夠唬人。
這個環境似乎並不足以令兩位大俠滿意。
那呂義坐在白木椅子上,皺著眉頭,一拍桌子,大聲吼道:「老頭,好酒好肉,儘管上!」
「是!是!」牛爺連忙應答。
「呃!」坐在邊上的呂邦一回頭,又看著怒目而視的孟二旦,嘴角一撇,鼻子里噴出一股惡氣,沖他喊道:「小子,不服啊?唉——這小娘們不錯,大哥,咱收了吧——來,過來,先陪大爺吃幾碗酒!娘的,小娼婦,欠收拾……」
孟二旦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喝一聲,猛地站了起來,手提板斧,一步跨到桌前。
「奪命雙煞」見了,一聲冷笑,坐在側首的呂邦緩緩站了起來。
孟二旦兩眼噴火,一把舉起了斧子。
突然,他一下子愣住了,只見站在眼前的呂邦,那張紫棠色的臉皮猛然間變得僵硬,陰沉的眼睛中充滿了奇怪的笑意,幾縷殷紅的血,從口眼鼻耳中流了下來。
是誰下的手?孟二旦舉著板斧,迅速回頭張望了一圈,一幫閑漢抱著胳膊蹲在木凳上,沒有任何異常……
那呂義坐在上首,斜著眼睛望著站在面前的孟二旦,不住地冷笑。
突然,「轟隆」一聲,呂邦站著的身子直挺挺倒在地上。
呂義冷不防被嚇了一跳,一蹦子躍起來,看著已經氣絕身亡的呂邦,又抬頭望望站在面前的孟二旦,頓時渾身抖得如同篩糠,面無血色,早沒了方才那份不可一世的傲氣。
孟二旦一直站在他面前,根本沒見他出手。
怎麼回事?
他雙腿戰戰,滿臉疑惑。
怎麼回事?
孟二旦提著板斧,也是一臉的不解。
突然,孟二旦眉頭一皺,沉思片刻。猛地提起板斧,指著呂義,大聲喝道:「小娘們不錯,是吧?收啊!去收啊!」
「這——這,這,壯士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壯士饒命!」呂義那裡還敢抬頭,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早把額頭磕出了一個大包。
「呵!起來啊,讓欠收拾的小娼婦陪你喝酒啊!」孟二旦用板斧抵著呂義的腦袋,冷笑著說道。
「……」那呂義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那裡敢起身。
「來,學兩聲狗叫,爺就饒你不死!」孟二旦又是一聲冷笑,喝了一聲。
呂義趴在地上,壯起擔子略一抬頭,紫棠色的麵皮漲的發黑,一咬牙,「汪汪!汪!汪汪……」像只受驚的小狗般叫了起來。
「哈哈!」閑漢們一陣鬨笑。
「來,像狗一樣爬出去!一邊爬,一邊叫!爬!」孟二旦臉色鐵青,依舊不動聲色地喝到。
「汪汪!汪!汪汪……」呂義又一咬牙,邊叫邊爬,朝門口爬了過去,活似一隻可憐兮兮的流浪狗。
「滾!」看著呂義爬到門口,孟二旦一聲大喝,那呂義慌忙爬了起來,頭也不回,一步躥了出去,就要逃。
「站住!」孟二旦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喊了一聲,一把抓起地上呂邦的屍首,一揚手仍了出去,喝到:「背上這塊爛肉,滾!」
那呂義慌忙背起扔在土路上的屍體,一溜煙跑得沒了蹤影。
「哈哈哈!」閑漢們一個個笑的前俯後仰,上氣不接下氣。
「……」牡丹坐在牆角,看著這一幕,輕輕一笑,一朵晚霞飛上了白皙的面龐。
「不知那位好漢出手相助!兄弟眼拙,未曾相識,在此謝過!」孟二旦高聲說著,沖那群閑漢一拱手,轉過頭,朝牛爺喊道:「牛爺,麻煩將店裡藏的好酒都拿上來,羊肉啊豆乾啊,有什麼都拿上來!」說完,又沖閑漢們一抱拳:「各位大哥,敞開了吃,今天所有賬都算兄弟了,敞開了吃,敞開了喝……」
「好!」閑漢們亂嚷嚷叫聲好,又吵了起來……
牛爺親自走近后廚,一手一個,托著兩大壇酒走了出來。
他知道,那個不可一世的呂邦,殺死他的,絕非孟二旦。
門外也沒有人。
暗中出手的人,只能藏身在那群閑漢之中。
到底是誰……
牛爺尋思著,抱著酒走了過去,將酒罈放在了桌上上,回身又去端下酒菜。
「有勞牛爺了!」孟二旦沖牛爺的背影一抱拳,抓起一個罈子,一把拍碎封泥,打開了,將面前一群閑漢手中的酒碗全倒滿了。
「二哥,沒見你出手啊!那老小子怎麼就倒下了?」一個閑漢端起酒碗,一口喝乾,抹著嘴,很是恭維地看著孟二旦問道。
「哈哈,大哥喝酒……」孟二旦聽了,並未作答,很豪氣地抓起酒罈,又給閑漢滿上了……
牛爺端著一大盆羊肉,緩緩走了出來。
中等身材,紫棠色麵皮,拳骨臉,細髭鬚……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卻引起了牛爺心中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還是一個雪天。
一個雪窩。
孫家大院外。
話說那個六七歲的少年,就像那頭白色的老狼一般,出其不意,用一種誰都想不到的方式,殺死了土財主孫大頭,又衝進他的住處放了一把火,隨後找到那頭引起一切事端的白狼,試了試,沒有拖動,割下它的兩隻耳朵,揣在懷裡,趁亂從後門跑了出去。
逃出孫家大院,少年並沒有走遠,他生怕有失,又將箭頭咬在嘴裡,趴在一個大雪窩裡,一動不動望著那座冒煙的大房子。
腮幫子上傳來一陣劇痛。
少年趴在雪地上,又忍不住流下兩行眼淚。
他一伸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不想碰到早被凍僵的臉,「呲!」少年倒吸一口涼氣,差點被疼暈。
他依舊趴在雪窩中。
一陣強似一陣的劇痛襲來,少年渾身發抖。
他猛地張開嘴,接連吐出幾大口血水,又從地上抓起一大把雪,一下子塞進嘴裡,又咬住了箭頭。
冰冷的雪,刺激著少年滿嘴的傷口,頓時,少年感覺像是吞進了一塊火炭一般,整個腦袋火燒火燎地疼,眼前一片模糊……
突然,一個身影一步三滑跑了過來。
少年定睛一看,是個中年女人。
她頭上裹著一個很大的頭巾,連頭帶臉都包的嚴嚴實實,懷裡抱著一個看起來很沉的包袱,躡手躡腳、探頭探腦,彎著腰,做賊一般朝這邊奔了過來。
少年生怕被人發現,連忙縮起身子,藏在了雪窩中。
那女人卻沒有朝這邊看,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搖搖晃晃從他身邊跑了過去,根本沒有發現趴在腳邊的少年。
少年當然不知道,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孫大頭家的廚娘。
她見孫大頭已死,跟著救了一會火,眼看眾人都忙成一團,心中小算盤一打,趁著大傢伙發愣的時間,摸到廂房,翻出幾錠銀子幾匹綢緞,一個包袱包嚴實了,抱在懷裡,悄悄溜出後門,一溜煙跑了。
她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點小貪心,竟然逃過了一場生死劫!
一陣馬蹄聲傳來,少年不禁又縮緊了身子。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趴在雪窩中,探出半個腦袋,少年看見一隊人馬,正浩浩蕩蕩向著孫家大院跑來。
馬隊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踏上少年的後背。
少年依然趴在雪中,一動不動。
馬上,一群身著官服的人,拍馬舞刀,對路旁雪窩中的少年,渾然不覺。
少年抬起頭,正看見馬隊中間,有個男子,中等身材,紫棠色麵皮,拳骨臉,細髭鬚。
那雙陰沉的眼睛,看的少年心底發冷……
很多年後,少年才得知,那個男子,正是本縣縣丞。
不說趴在雪窩中發抖的少年,卻說縣丞,領著一班衙役,鬧哄哄趕到孫家大院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
氣派的四合院,早沒了往日的華彩。幾間正房已被燒毀,屍首枕籍、腦漿四濺、鮮血橫流、觸目驚心……後院中,一個小姑娘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另有幾個女人擠在一間屋子裡,哭成一團……
縣丞大人走了進來,好容易安穩住幾個嚎哭的女人,問半天,一個個瞪著眼睛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大人一怒,罵了幾句,一個身著白衣、容貌艷麗的女人突然跑出來跪倒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了起來。
女人自稱是孫大頭正室。
大人一低頭,正好看見女人胸口,一團鮮血印在雪白的衣衫上,如午夜中的火光一般刺眼。
通過這個女人的口,大人很快了解了整個事情經過。
問題既然已經調查清楚,就沒必要再繼續蹲在這個鬼地方。大人起身,準備離開,那女人趕緊爬起來,跑了幾步,搶到大人面前,又跪了下去,一抹眼淚,哭著鬧著要大人為她作主。
大人看看女人滿是風塵氣的臉,又看看胸口那片血跡,皺皺眉,什麼都沒說。
女子嚷嚷著再要說些什麼,被幾個衙役拖走了。
一塊拖走的還有另外幾個女人,包括那個小姑娘。
幾個鄰居作為證人,也被趕了去。
一紙封條封住了孫家大院的大門……
結果並不出人預料:幾個鄰居很快被放了回來。孫大頭的幾房女人,說是要繼續調查,被羈押在了縣衙的女牢之中。孫大頭已死,身邊又無親人,所有家產、包括那座四合院,沒官入庫!孫大頭系一野孩子所殺,院中下人為後生所殺,後生又被失蹤的廚娘所殺,即刻派出捕快,捉拿一干人犯不提。
幾個捕快分頭行動,很快,在廚娘的娘家將其緝拿歸案,她偷去的白銀綢緞也被搜了出來。少年不知所蹤,只拿了他的母親,兩個女人一起入了獄,等候審判發落。
孫大頭髮家後接連娶的幾房女人,在縣衙大牢里關了幾天,突然沒了蹤影,不知去向了何處。
後來,有人在外縣的青樓中,發現了幾個女子,據傳,長得很像孫大頭幾個女人,其中一個姑娘,不過十二三歲,到青樓沒幾天,就死了,至死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一切都結束了。
縣衙中喜氣洋洋,落得個皆大歡喜……
「哥倆好啊!三星照……」一陣粗獷的划拳聲傳來,牛爺被驚醒了。
只見一群閑漢圍在一張大桌子旁,孟二旦擠在當中,一隻手摟著牡丹,一隻手舉著酒碗,滿臉通紅、汗流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