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孩童 (1)

1977年的吳鳳出生在南陽地區深山裡的一個小村。打她記事從六歲算起，是1983年。當時的中國啥樣，她當然毫無概念。但是她能清楚記得她家鄉叫吳家寨，出門是一條崎嶇的山路。周末到馬場鎮趕場，從寨里到鎮上趕場的拖拉機走到黃瓜坡那斜坡路段，甭說年輕的，就是老幼也必須下車齊推車。平時只能吃些酸菜瓜豆，沒有油水，上鎮里看見油榨粑就嘴饞得很。

再饞再餓她也不敢說，只能悄悄的。不是因為她呆在農村，是因為她沒有人愛。

小女孩幸福的童年，有爸爸媽媽的愛應該是什麼樣子？

爸爸媽媽用照片，記錄下她成長的點點滴滴:第一次理髮；第一次穿上了公主裙；第一次過生日……

趁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去野餐，或者宅在家裡過一個慵懶的周末。夏天去海邊撿貝殼，冬天就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

一家人有親子活動，眼神中滿滿都是自信。她是舞台上的黑天鵝；也是競技場上的小仙女，完全被寵成了公主的模樣。這樣的生活，在80年代初城市裡條件好的家庭，有可能。就算沒那樣的條件和各方面興趣培養小公主般童年，有爸爸媽媽最貼心的照顧和呵護，小女孩一樣幸福。

有人說，每個女孩子都是上帝手中的一個蘋果。只是有些蘋果因為芬芳香甜，以至於上帝忍不住咬了一口。連上帝都忍不住想放過要咬上一口的小女孩，如果沒有爸爸媽媽愛的呵護，不會擁有幸福，只能是可想而知的命運多舛。

她不知道母親，只知道有一個孃孃。

孃孃是她后媽，村裡的養豬專業戶。父親每個月給孃孃寄匯款單，她小時候每天一成不變的上山挖豬草、熬煮食、餵豬、家務……

可是，那個少年不貪玩呢？吳鳳在挖豬草的某一天，看著田野里漫天飛舞或者停在稻穀里的蜻蜓十分著迷。她找來一根長竹竿，竹竿頂部用竹條圈成弧形插進去。家裡屋外牆角有一網一網的蜘蛛網，她撐著竹竿用竹圈把蜘蛛網裹一下，竹圈就纏上了粘性十足的蜘蛛網。

跑到稻穀田間的田埂便，一隻只蜻蜓就停在稻穀綠色的葉子上。輕輕伸出竹竿，竹圈蓋住，蜻蜓就立即被粘住，一抓一個準。她凌亂的頭髮和破舊的衣服，一身曬得黑漆漆的汗水打濕全是，也渾然不知。

她捕捉到的蜻蜓有全紅的，有紅黃相間的、還有一身灰的。哥哥吳建和姐姐吳敏有上學，他的課本里有工人、農民、小姐、丫頭等。王鳳把全身紅最漂亮的蜻蜓取名小姐、紅黃相間的叫丫頭、一聲灰的是農民……把它們一個個貼在山坡的草地上，然後揚手叫到:小姐，飛吧；丫頭，飛吧；農民，飛吧……那是她快樂的年少時光。

捉蜻蜓玩耍，回到家裡，那大竹籃里挖到的豬草只有一半。豬草少了，熬豬食要放的玉米和糠就要多。孃孃皺著眉頭，幾耳光扇在她臉上:「死姑娘，一天只知道玩，玩，玩，玩，一腳把她踢翻在地，然後大叫一聲:「滾……」

孃孃動不動就讓她滾，做事不利索了、幹活沒達到要求了，有一次她捧一個雞蛋不小心打碎了，孃孃連踢帶推把她攆出去，然後關閉緊大門。

她感覺自己的命連一個雞蛋都不如，無家可歸可以讓孩子悲觀地去死。她是要去跳河自殺的，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孃孃就是她的天，天壓下來，她只有死。好像是她到河邊要跳下去的時候有人拉住了她，說河裡已經有白屁股飄出來，有大人已經死在河裡面了，不要有小孩也死在裡面。

沒有死成，她爬到家裡房子旁邊豬圈裡，在豬圈上面放稻草的板子上睡覺，半夜裡蚊子太多，把衣服套起，只露兩個眼睛撲閃撲閃。

第二天從房子旁邊的豬圈裡起來，飯都沒吃，她看見緊閉的門開了。趕緊自覺第提起大竹籃去山上挖豬草，孃孃不會理她。回來又把玉米、糠和她淘洗好的豬草裝進大鍋里熬，守著熬好。

裝滿豬食的大鍋太大，她根本抬不動，就舀出來一盆一盆往豬圈裡跑，給豬餵食。

孃孃看見了，不說話后，她才能在他們吃飯時默默到廚房裡拿碗添一碗白米飯，偶爾大著膽在他們的菜盤裡夾上一點菜，又立馬縮到房子陰暗角落裡悄悄的吃。

她睡覺是在偏門狹窄的門后，談不上房間，其實也不比豬圈那上面好多少，唯一好處是沒有豬圈那麼臭。

孃孃根本不屑於理她，但她又不能和孃孃彼此幾個月不說↑一句話。否則她悶聲幹活哪天又會惹得孃孃莫名其妙發火叫她滾。

辦法就是得找機會討好孃孃。

父親在外地工作，哥哥姐姐上學，只要看見孃孃獨立拉著板車去鎮上拖回回玉米、糠等豬飼料回家時就是最好的討好機會。

因為每一次孃孃拉飼料回來都會累得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就主動上前，溫柔地說，「孃孃，我給你敲敲背……」

孃孃會把身體反撲在床上，她就老規矩給把手捏成拳頭，給孃孃從腳底，腿小肚往上緩緩敲打到頭部，反覆敲打。

「把手捏成小錐錐，用力打!」孃孃發話了。

她就趕緊把小拳頭換成手指頭收攏聚在一起，成一個錐狀，全身力量聚集在錐形手指處，給孃孃敲打。這樣敲打的力量更集中，孃孃舒服地「唉……啊……唉……啊……」叫著，有時候爽爽地睡著了，或者最後用長長鼻音「嗯……」地嘆一聲，她才可以停止敲打。

站在孃孃身旁敲打了幾小時，手指頭已經泛紅，一片紅艷艷，但孃孃那長長鼻音「嗯……」后嘆一聲，她知道自己又被饒過了一命。

在後媽孃孃那裡吳鳳原本得不到上學機會的。1984年，她7歲的時候，鎮小學義務教育防輟學檢查的老師走進村寨，正好看到她抬著一大盆和她差不多高豬食正在餵豬。

當時老師們都沒分清她的男孩還是女孩，問了才知道，也沒上學。

與此同時，老師找到她的孃孃。孃孃依然絲毫沒有要同意她去讀書的意思。看到這般的樣子，吳鳳十分著急，害怕因為孃孃的不同意，老師們也沒有辦法只好離開，那自己就完了。她趕緊抹了一下臉，露出膽怯有純真的兩個烏溜溜的大眼睛:「哥哥姐姐都讀書，我也想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