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新來過
2014年,京都,華夏電影學院。
五月底,天氣已經開始漸漸熱了起來,林清茶坐在路邊花壇邊沿曬著太陽,看著來往的年輕學生,滿臉木然。
十年,她好不容易在一眾好電影,好導演中衝出重圍,得到了柏林電影節銀熊獎最佳導演提名,可就在結果宣布的前一刻,突然腦袋一暈,失去了意識,墮入一片黑暗,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道亮光出現,她迎著光走了出去。
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一道溫和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醒了,感覺怎麼樣?」
是一位醫生。
林清茶揉了揉太陽穴,感覺自己的頭還有些隱隱作痛,她搖了搖頭問道:「我暈了多久?這是在哪家醫院?」
「暈了大概兩個多小時,這是華影校醫院。」
華影?是哪兒?
她想了想,頭卻愈發的痛了起來,腦海中不斷地開始閃現一些片段,她雙手抱著頭,在強烈的痛感中再次暈了過去。
這次,她沒有再回歸黑暗,而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她變成了另一個跟她同名的女孩兒,經歷了她短短十九年的人生。
在夢中,她是華夏電影學院導演系大二學生,成績中上,樣貌姣好,性子有些膽小但也和善,再加上父親林百折開了個房地產公司,家境不錯,所以她在學校頗受歡迎。
去年,她的父親林百折突然決定跨行投資影視,然後啟用了大量資金,投資了一部名導章雨堂準備執導的電影《太陽升起時》。
這部電影章雨堂準備了兩年時間,萬眾期待,為了將之做好獲取更大收益,父親彷彿瘋魔了一般,中間一度抽調公司資金,甚至借貸追加投資。
今年三月份,電影本來已經製作完成送去過審,卻沒想到男一號扮演者焦源爆出吸毒被拘留事件,不過三天,此事迅速被實錘定論,焦源很快被送入戒毒所,緊接著電影未過審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沒有過審便無法上映,一切投資皆成空,父親因為得不到任何收益,公司背上巨額債務,她的生活也一落千丈。
但父親始終不肯宣布破產清算,似乎總覺得這件事還有轉寰的希望。他找製作方,找導演,希望他們將電影重新找個男演員,將男主部分戲份重新拍攝製作,可所有人都搖頭拒絕。
一夜之間從雲端墜落,且再無轉圜希望,父親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某天趁她不在的時候,離開了家再不見蹤影,留下她一個不過19歲的女孩兒,應付著銀行以及那些民間借貸公司的追債,整日擔驚受怕,惶惶不安。
那些日子她再不敢回家,一直縮在學校宿舍,她怕見到那些追債的人,為此連手機號碼也換了,誰也不敢告訴。
可那些人找不到她父親,哪會這麼容易放過她,最後直接鬧到了學校,還是校方出面壓制,他們才暫時偃旗息鼓離開,而就在他們走了之後,她接到警方的電話,讓她去警方認領她父親的屍體……
那一刻,她再也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夢醒。
她再次睜開眼,腦海中多出的這份記憶讓她有些無所適從,這不是她的記憶,這份記憶中的世界,也不是她的世界。
在醫生無比關切的眼神中,她從褲口袋掏出手機,透過屏幕,她看到一張與夢中一模一樣的臉,她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睜眼,手微微發著顫用手機在網上搜她自己的名字——
搜不到,沒有從前的她,只有現在的她。
她又搜了搜自己原本記憶中那些熟悉的名字,可一個也不存在。
沒有張國榮,沒有梅艷芳,沒有周潤發,也沒有她林清茶……
她手一抖,手機沒拿穩,掉到床上。
「同學,同學你沒事吧?」
林清茶搖了搖頭,緩了緩心神,這才抬頭道:「請問醫生,我身體有什麼大問題嗎?」
醫生看著面前臉色蒼白身形瘦弱的年輕女孩兒,聲音也下意識柔和幾分:「大問題倒是沒有,就是有些營養不良和低血糖,再加上情緒起伏過大,所以才會暈倒。我已經給你吊了兩瓶葡萄糖,但你還是需要保持自己心態平穩。」
營養不良,情緒起伏過大……林清茶想起自己如今的爛攤子,只能無奈笑笑。
「謝謝醫生,我知道了。既然我身體沒什麼事兒,那我就走了。」
「你可以再多休息一會兒的,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人,床位空著呢。」
「不用了,我已經沒事了。」
從校醫院出來,林清茶在學校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會兒,華影的一切對於現在的她而言,陌生又熟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個現在這個十九歲的林清茶,也不知她能否再回去,她現在又該如何做打算……
走了很久,有些累了,便在路邊花壇邊沿隨便坐了下來。
看著來往的年輕學生,她有些怔然,這種生活她很久沒有過過了。
從前,她拍電影就是為了拿獎,為了向她的父親證明,她可以!可是,就在她拿到銀熊獎最佳導演提名前幾天,父親卻重病去世,臨終前,只留了一句:「我從來不需要你證明給我看,你要證明,就該證明給這世界看,我們的電影可以。」
證明給這個世界看?
可世界,已經不是那個世界了又該怎麼辦?
她如今所在的世界與曾經的世界並非一個,但這個世界20年前的歷史發展進程,與她所在世界卻似乎沒什麼區別,只是朝代和人物的名稱有所不同,電影史也是如此。
她所了解的那些人雖然在這個時空不存在,但電影技術的變革,發展,還有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經典影片的特點卻是大致相同的,這也就代表著,她上輩子的所獲得的技術和經驗在這兒也是能用的,就是,落後了20年……
不過畢竟她有底子在,技術適應起來應該不會太難,難的是,她需要重新去適應現在的影視圈規則。從原主的記憶看,現在這個時代與20年前相比,變化太大,但偏偏原主又還只是個學生,原本了解的就不夠多,所以她也沒法兒一下子了解。
那麼,重新來過?
那就重新來過吧。
林清茶思緒漸漸明亮起來,既然換了個世界,那她就證明給這個世界看!
她深呼吸一口氣,心態漸漸穩定下來,既然想通了,也該開始處理她現在這個家的爛攤子了。
林百折已經死了,而她現在的身份還是個學生,讓她一下還肯定是還不了的,還是先將公司申請破產清算,能抵押的都先抵押了吧,不夠好歹也有一層破產保護在,餘下債務怎麼還,好再商量。
嘆一口氣,她拍拍屁股起身準備離開,「先去警局認領一下林百折的屍體吧。」
「林清茶!」忽然有人在身後喊她。
林清茶回頭,是一個模樣俊秀,衣著簡單的男生。
她辨認了一下對方的眉目,仔細搜索了一下記憶,很確定自己是不認識這人的。
「有事?」
「那個……」男生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但望著林清茶的目光確是無比熱切。
林清茶上輩子好歹也30多歲了,又在電影圈混了十幾年,哪能看不出這小年輕對她有意思,哦不,應該是對原來那個19歲的林清茶有意思。
但她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思來處理原主遺留的感情問題。
「同學抱歉,我趕時間。」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見林清茶要走,那男生終於顧不得其他,連忙跑到林清茶麵前攔住她,然後直接將一張銀行卡遞到她面前,「林…林清茶,以後我養你吧!」
旁邊經過的一個戴著黑色口罩,身姿筆挺的男子聽到對話,往這邊看了一眼。
林清茶仰頭看向面前這個臉漲的通紅的年輕男生,他的眼睛很亮。
「你這是知道我家現在的情況,要包養我?」林清茶並沒有去接卡,只笑著淡淡問道。
男生看著林清茶的笑有些心慌,他點頭,又反應過來連連搖頭道:「不是,你別誤會,我,我不是想到你家現在這種情況就趁火打劫!我是真的喜歡你,就算你家沒錢了,我以後也可以努力賺錢養你!」
林清茶懶得拖時間,話語很直接:「你可能還不是很清楚我家的情況,就算我家公司申請破產清算,我身上也還負擔著上千萬的債,你養的起?」
男生沉默了幾秒,眼中的光漸漸暗了,他張了張口,但終究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所以,不要說傻話了。」
林清茶徑直越過他往校門走去。
男生愣怔的看著林清茶漸漸遠離,握緊了手中的卡,突然朝她大聲喊道:「總有一天我會賺到那麼多的錢的!」
然而林清茶的腳步沒有絲毫停留。
男生看著她的背影,眼中滿是不甘。
來到警察局,林清茶見到了被水泡的發白腫脹腐爛的林百折,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實見到還是微微一驚。
「死者屍體是昨天晚上七點在金水河邊被人發現的,我們做了屍檢也查了附近多處的監控記錄,已經確認他是於一周前醉酒後自己跳江自殺。」警察小哥在旁邊陳述死因,這期間他一直注意著林清茶的狀態,深怕她這瘦弱的小身板倒下。
然而,林清茶除了初見屍體猝不及防受了些驚之外,之後一直表現的十分冷靜理智,走完正常程序認領了屍體,離開,著手為其處理後事。
「這小姑娘也太冷靜了點吧。」警察小哥見林清茶離開后,自語道。
而林清茶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莫名奇妙來到這個陌生時空第一件事是為別人處理後事……
「話說,那我在原來時空是不是也死了?我到底拿到獎沒啊?」在送屍體去殯儀館的路上,林清茶這樣想著,可是她的疑問註定得不到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