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不留行

千里不留行

「你倒是運氣不錯,居然還能在俗世遇見故人。」

聲音從楓果子里幽幽地冒了出來,白決正蹲在山溪邊的浣衣石上漂洗著一床棉被,汗水從鬢角湧出,滑落下頜。

他抹了一把汗,拎起棉被,小喘了一口氣,道:「不算故人。」

「當年救了他一命,怎麼不算?」

「他能活下來,全憑他自己。」白決嗤笑一聲,「我不過是阻了秩行淵一劍,萬屍鬼宗的宗主——那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沒有你,他連畫那個轉生陣的機會都沒有。」

「牧辰……唉……」

溪水清淺,被子里擰出的水珠濺落在其中。天色陰沉,所以並不能看到折射出的光暈。白決本來就是往北走,如今跟著郎家軍去往齊國涵陽郡的主城倒也正合了他的意。

那位小王爺,居然是當年他與秩行淵徹查滄洲魔道時遇上的萬屍鬼宗宗主牧辰。

那時牧辰恰巧因為偽裝新弟子潛入青霞觀盜取「觀古今,測十方」的神器十方綱幻而惹來仙道眾人的追殺,倉皇逃竄正好撞上持凶四處亂逛的白決與秩行淵。前有圍堵,後有追兵,情勢十分危急,牧辰眼看著就要被包了餃子。當即,視線里出現了兩個人——救,是不可能救的——更何況秩行淵二話沒說就拔劍給了牧辰一個透心涼,牧辰的心裡那叫一個哇涼哇涼啊……幸虧這時白決突然冒了一聲「等等!」。

秩行淵聞言歸劍入鞘,回頭看他。

白決笑了笑,道:「留他口氣在,給債主泄泄憤。」

這樣,牧辰才得以逃出生天,轉世成了如今的小郡王,不過個中辛秘並不為外人知曉。

風吹落了青嫩的葉子。

白決好不容易才將這一床不知道多少人睡過的破爛棉被給洗成白的,千辛萬苦地把它給擰乾,扛到背上,起身開口道:「你知不知道——」

余典果斷道:「不知道。」

「我還沒問呢……」

「真不知道,這些人已經蹲在樹上看你洗被子洗了很久了。但我是真不明白,他們這殺氣騰騰的架勢就是來看你洗個被子的?」

「嘖,你就沒有什麼事是知道的。我問你我爹的事,你說不管風花雪月。我問你白玉容的事,你也支支吾吾。我問你為什麼召回我的神魂,你居然說讓我去問我師尊!我要是找得到我師尊,我還在這裡當人家客卿混口飯吃?!」白決撇了撇嘴,嘆了一口氣,「你們有些事情不告訴我,我知道是為我好。可是,什麼事都不告訴我,這還有沒有默契了?有沒有信任了?」

楓果子安安靜靜地掛在白決的頭上,好像它從來都是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個楓果子,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冒出個靈體。

白決抬頭,對著一眾齊刷刷從樹上落下來的夜行者道:「搶劫?」

接著又自言自語到:「我一個窮光蛋有什麼好搶的?」

「嗖——」

寒芒一閃,鐵鏢貼面而來。

白決轉身就拋下被子——跳了河,一邊在湍急的河水裡掙扎,一邊高聲道:「岸上的大兄弟!你們打人不要打臉啊!」

「嗖——嗖嗖——」

又是數道金鐵爆射而出,直取白決后心。

頓時,靈光大作,被白決丟下的被子里冒出了一圈繁複的符文,橫空而出,在河岸之前硬生生地劃出一道天塹。

白決雖然並不是十分熟悉水性,可是在水裡浮著卻是勉強可以為之的。他一點兒也不著急,爬上對岸還有心思把身上的水給先擰上一擰,嘩啦嘩啦,真的是非常不給對方面子。

楓果子一亮,余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鑽了出來,先看了一眼對岸徘徊的眾人,這才回過頭來對著白決道:「這些人……嘖,古怪。」

「何止是古怪啊!對了,我剛想到一個問題,既然我都暴露了自己不是『柏自在』這件事,他們為何還要繼續追殺我?」白決若有所思地道,「莫非,殺我,也一樣?」

這一人一鬼面面相覷。

白決嘆了一口氣:「有一句話我早就想說了,今天且先說給你聽一聽。」

余典微微挑了挑眉毛,抱臂道:「什麼話?」

白決望天,托著衣服下擺,一臉的沉痛:「你們是不是都對『功德道』這三個字有什麼誤解啊?老追著我一個功德道打打殺殺的有意思嗎?」

「……」余典認真嚴肅地思考了一下,「講道理,真的挺有意思的。誒——你知道什麼叫痛打落水狗嗎?就是把一條狗趁它還傻兮兮地跟你搖尾巴的時候,拎起后脖頸子上那塊軟肉,往水裡一丟,然後在岸邊上蹲著等它靠岸就把它用竹竿子給撥回河裡,死活不讓它上岸。」

白決冷笑一聲:「我怎麼可能不明白?當年要不是莫名其妙地被我那個好師弟飛鴿傳書臨終託孤,我怎麼會修為盡廢淪落街頭遇到曲敖這個天庭上仙,改修功德道?連我一個被逐出師門的廢人都不肯放過,這還不叫痛打落水狗,那究竟什麼才叫痛打落水狗?」

「唔——有道理。」余典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又道,「我現在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不要害怕啊。」

「怕?我死都不懼,這世間還有什麼能嚇住我的?」白決嗤之以鼻。

余典聞言,道:「他們恐怕不是凡俗之人。」

聽到這話,白決自然地回頭。一回頭,就看見這群人從懷裡掏出一把紅底藍紋的符咒,紙面上隱隱約約是水神破鈞的道法。那上面到底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決知道,這要是真的水神破鈞,無論是誰所書,他那道半吊子的被子陣法都當不住!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白決一邊面無表情地把余典給罵了千八百遍兒,一邊抬腿就跑。

落日餘暉,林子里樹蔭斑駁有如鬼魅橫行。

一身粗布短打的少年氣喘吁吁地像只無頭蒼蠅般倉皇逃竄,後方幾人騰挪跳躍間絲毫沒有疲憊鬆懈之意,窮追不捨,簡直就是萬年王八成了精咬定青山不放鬆。

距離越拉越近,眼看著就要被追上了。

橫空又是數道冷光拂面而來,風雷之勢里似乎還有著暗暗的青紫毒光。白決心道一聲不好,提氣輕身,強行飛空擺出一個離奇的姿勢勉強躲過一劫。

誰成想,這時候忽地峰迴路轉,一條大路突然冒了出來。

更湊巧的是,這條路的轉角處竟然施施然地走出一個人!

黑袍加身,拎著一柄重劍,風帽兜下的長發逸散開來,顯然也是走得很急。

他似乎是心有所感,一個抬頭,就看見一隻披頭散髮恍若厲鬼的少年面目猙獰地從半空中撐著雙臂緩緩落下,沖著他。

或者用一個更加精簡的詞。

投懷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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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我也不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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