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禍國
「公主,您再用力,孩子馬上就出來了!」
「公主!」
深夜的寢殿昏暗,三兩點悠悠蕩蕩的燭火映照著孕婦身邊忙碌的人,一聲聲虛弱的哀號不時回蕩在宮殿上空。許久,一聲嬰兒的啼哭響起。眾人手忙腳亂地接過嬰孩,產婦急切地伸出蒼白的手,一旁的嬤嬤忙將包裹好的孩子放在她懷中。
「恭喜公主,喜誕小郡主。」
「她是我的孩子嗎,她的哭聲聽起來也這樣竟然動聽,我給她取個名字就叫笛泠吧。」
眾人見產婦正沉浸在初為人母之喜中,此刻千般火急之事也難以說出口,只是垂著手靜默著。
「你們,快去告訴陛下和夫君,快去呀。」產婦見無人舉動,便騰出手去推著身畔的丫鬟。那丫鬟似是堅持不住般,哇的哭出聲來。
「公主,出大事了!」
「怎麼!出什麼事了?夫君不是出征天翎回來了嗎。」產婦作勢要支撐著爬起來,卻匆匆被人按住。
「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蹄子,還不快自己掌嘴。公主,沒什麼要緊事。您快些安心休息,等您醒了,陛下和駙馬就會來看您了。」
「我不信,快說,出什麼事了?你若不說,我,我便,哎呦!」
「回公主,安瀾出大事了。駙馬和國仗逼宮,女王陛下正和他們在先祖殿僵持不下。」女使見瞞不過,帶著幾分哭腔將事稟明了。「公主!」
產婦聽到這個消息,頗為經受不住般一撒手暈過去了,留下一乾女使嬤嬤急的焦頭爛額。
「鄭湘姑娘在不在?女王那邊快要僵持不住了,女王著我來將新生的小郡主抱過去。說是事態緊急,刻不容緩。」
「哎,這便來了。」這喚作鄭湘的小女使聞此。麻利地進了裡間,不多時抱著錦被包裹的小嬰孩匆匆出來了。嬰孩哇哇哭著,前來接應的女使哄著急匆匆地上了小轎走了。
安瀾國的先祖殿內,一身紅衣的安瀾女王安瀾煦背對著逼宮的群臣,低低地念著什麼,一如往日祭祀一般。
女王紋絲不動地背影恰如這古老王國最後的不可撼動的尊嚴,上古留下來的五大古國早已如精緻而脆弱的古董一般。只要這個女人倒下,這安瀾國便改朝換代,女主當政的也會成為歷史。
雲尚看著岳母如往日一般筆直的脊背,不自覺溢出一絲嘲笑,到了這生死關頭,還擺著這幅尊貴總歸是無用的。
嬰兒的哭聲給肅殺的大殿添了幾分詭異,雲尚抬手示意侍衛給女使讓開一條路,容她抱著嬰孩匆匆來到女王身畔。「公主殿下誕下了女兒,說是起名笛泠,給陛下抱來了。」
紅色的身影動了動,接過孩子輕輕晃動安撫著,直到孩子安靜下來。她騰出一隻手,在嬰孩額頭輕點幾下,一顆紅點在額頭亮了亮隱沒了。眼中含著的淚滴在嬰兒粉嫩的面頰上,她深深地出了口氣,將孩子遞給使女,自己緩緩起身。
跪的久了,她一步步走得極慢,面上去了一貫的威嚴換上幾分嘲諷,雖境遇困頓仍不失一國之主的尊嚴。雲尚被她掃了一眼,有些心慌,竭力雖維持著面上的堅定,腳下卻忍不住向父親雲龢靠了靠。
到底是疼了自己二十幾年的女人,如今又是自己的岳母,雖素日嚴厲苛責些,對自己總是好的。若不是王位之爭便是你死我活,雲尚不希望她死。
「雲丞相真是好魄力,五大古國中其餘四國雖早已不由女主當政,只是這正統的血脈總還是在的。今日雲丞相竟想以外戚的身份取正統而代之,此等逆天之事做了可是要不得好死的。」
雲龢冷漠地直視著安瀾煦,良久平靜道「安瀾宗室無男丁,雲氏一族是安瀾國的貴族。如今天下小國迭起,大國爭霸,安瀾已不能獨善其身。女人,終究無法在這亂世當政。臣等,叩請陛下退位讓賢。」
群臣見此,隨即下跪叩拜。安瀾煦掃了一眼,心知早已沒了退路。縱然早知這個結局,心中還是有不甘和怨恨。她抬手示意使女將孩子遞過來,小小的娃娃被群臣的叩拜呼喊聲吵醒,此刻正哭得可憐。
雲尚心中泛起愛惜之情,他想要抱抱這個孩子,這也是他的孩子。
安瀾煦看了一眼猶疑的雲尚,突然笑了。「退位可以,只是我自盡后,韶公主永遠是駙馬的嫡妻。孤剛剛下了咒,若是她被人害死了,這安瀾便會衰敗毀滅下去。」
不顧身後群臣的驚懼,安瀾煦轉過身低聲吩咐使女把孩子送回去。她徑自走到先祖的排位前,端起案上的酒杯,閉上眼一飲而盡。憤憤地抬袖拂去酒壺和酒杯,劇烈的毒性讓她掙扎著倒地。
模糊的淚眼看著滿室的牌位,當年奪位時的堅定決絕此刻煙消雲散,年幼時她被算出禍國的命數,是她的乳母一手把她推上王位。沒想到她終究還是葬送了安瀾國,也斷送了自己的命。
她已經把安瀾國世代相傳的通神秘術傳給了外孫女笛泠,但願她能守住五大古國最後的秘密。
「陛下萬歲!」雲龢被圍在正中,帶著幾分狂傲之色,他隱忍了半生,終於把那個女人拉了下來。看了看跪在腳下的長子云尚,這次他立了汗馬之功,著實值得嘉獎,拍拍兒子的頭,「吾兒來日堪承大統。」
雲尚驚訝地看了看父親,彷彿看到了來日的尊榮,然而雲龢的目光卻已經看向伏於腳下的臣子。
一晃半個月過去,雲龢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匆匆繼位,為了強調自己的貴族血統,他仍以安瀾為國號,舊制不變。
雖封兒子云尚為襄王,其妻安瀾韶為嫡妃。立儲之事卻絕口不提,反而更為寵愛貴妃韓氏的幼子云華。
安瀾韶自母親離世,故國滅亡后,精神便一日差過一日。對雲尚非打即罵,素日就是抱著幼女哭泣,曾經的花容月貌此刻也如凋敗了的花一般,雲尚索性也不再敢往她房中去了。
對安瀾韶,雲尚是愧疚的。雲尚生母是安瀾韶的表姨,當年看不上雲氏一族,嫁給雲龢后貌合神離。每個幾年功夫就鬱鬱而終。留下兒子云尚輾轉在父親的妻妾中,生得懦弱而貪色。卻又因為被女王教養過,便又添了幾分自負疏狂在。
安瀾韶身邊有一婢女喚名茹嵐,雖不及安瀾韶美艷,眉眼中卻帶著幾分安瀾韶的樣子。外表柔若拂柳,骨子裡卻藏著奸詐陰毒。
雲尚雖滅了安瀾韶的母國,卻是和安瀾韶青梅竹馬,對她情意深長。如今見安瀾韶落入此等地步,雖一腔子濃情蜜意卻無處安放。茹嵐有意勾引,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氣候。
小半年後,茹嵐大著肚子跪在精神略有好轉的安瀾韶面前,哭得悲切。安瀾韶自幼受母驕縱,那吃過這般委屈。上去便是一頓廝打,偏生那日,雲龢路過,本就厭惡安瀾韶的他當即給了安瀾韶幾耳光。
一來二去,安瀾韶算是徹底瘋了,盡日說著聽不得的胡話,雲龢厭惡至極便派人軟禁了她。茹嵐被抬了側妃,不久生了女兒雲寧,日漸得寵。安瀾韶之女笛泠則因生母而被徹底冷落,宮中皆已雲寧為襄王長女,笛泠的境遇連一下等宮人也不如。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自茹嵐生了長子云琿,便打起了皇位的心思。雲尚雖得到父親的口頭承諾,卻眼見幼弟被封了榮王,韓貴妃也成了韓皇后。到手的皇位眼看就要飛了,這著實急壞了雲尚。
夫妻二人私下裡開始起了謀划,雲尚在雲龢養病時借著安瀾韶的出身利用民意逼宮,效仿父親,終是奪了王位。
雲龢病逝前拒見雲尚,雲尚雖難過然而還是抹了抹眼淚登了皇位。只是,這皇后之位既出於情分又迫於形勢還是落在安瀾韶身上。
為了彌補茹嵐,雲尚將皇后的大權全盤交付茹嵐,冊封她為貴妃,風頭兩無。茹嵐派人繼續幽禁了安瀾韶,霸佔了皇后的寢宮,其女雲寧封為長公主,笛泠算是斷了恢復地位的希望。
一日,雲尚在宮中散步,見到酷似安瀾韶的笛泠,竟念起髮妻的好,連夜去了安瀾韶的寢殿。那安瀾韶瘋傻后只知念叨著雲尚夫君,此番倒是合了雲尚的意。
雲尚摟著安瀾韶流了半夜的淚,茹嵐得知了消息也流了半夜的淚。
還好身邊女官獻言,才讓她心緒平定下來。
次日她帶著巫師浩浩蕩蕩地來到安瀾韶的寢殿,當著雲尚的面假意佔卜迎出皇后的吉日,背地裡卻想著使絆子。
哪成想,因著昔年安瀾煦死前下的咒,安瀾韶竟被算出禍國的命。如此一來,雲尚嚇得急忙出了安瀾韶的寢宮,命人牢牢封鎖起來。
這會子,茹嵐如了意,忙寬慰雲尚。言語間皆是攛掇他殺了安瀾韶,雲尚礙於安瀾煦的咒只能作罷,倒是再也不曾打過安瀾韶的心思。
安瀾韶被關了起來后,女兒笛泠便只有一個婢女鄭湘伺候著,兩人情同母女。
雲尚做了王,自然要施展一番拳腳。便接連與李國和天翎開戰,與那李國開戰時,雲尚御駕親征,大敗李國。李國為求和而聯姻,送出了嫡公主李梅卿。
這李梅卿花容月貌,眉眼中儘是婉轉風流之意。雲尚喜歡地不得了,整日與她廝守在一處。知她愛梅,便親手種下一院梅花,題名倚梅園。
再次出征天翎時,因為李梅卿不願,雲尚便不再前往,不過精心挑選了親信將領。
天翎戰敗,雲尚以古國國主自居,要求天翎送來太子做質子。天翎太子生母不得寵信,皇帝對太子也不算在意,由此便應了雲尚的要求,將十七歲的太子凌希徹送到了安瀾。只是,這怨恨也就此埋下。
凌希徹來了安瀾國,孤獨無依。身邊無人照拂,一日發燒不止,鄭湘路過他居住的別院,見他可憐,便加以照拂。不成想凌希徹病好后,竟對這鄭湘生出幾分情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