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然三月下江南
暮春三月,鶯飛草長,正是江南好風景。
燕然恰是少年,鮮衣怒馬青衫薄,拂堤楊柳醉春煙。
一陣帶著桃李芳香的春風,正徐徐吹過湖面,溫柔得就象情人地呼吸,盪起了一圈圈漣漪。遠處桃林飛來一對雛燕,輕巧地落在湖邊小橋的朱紅欄杆上,啾啾地叫個不停。
燕然放鬆了韁繩,讓座下的馬慢慢地踱過小橋。馬蹄噠噠,驚起雙飛燕,呢喃低語中復又飛往了桃花深處。
燕然正值弱冠之年,隻身一人由千里冰封的邊陲塞外,來到這春暖花開的錦繡江南。和風拂面,他只覺得自己輕快得像這對燕兒一般,輕鬆得簡直就快要飛起來。
燕然三月下江南,雖說一路遊山玩水,實則也是另有要事。
鎮守帝國西陲二十三載,隴西右路涼州大都督燕赤行正是燕然的父親,而他母親卻是金陵望族書香甘家長房嫡出的名門大小姐。甘老太爺今年恰逢七十大壽,燕大都督軍務纏身無暇親往賀壽,遂特備厚禮一份,令他孤身南下拜壽。既是慶賀老泰山古稀之樂,也還有著一層歷練他的心思。
江南有楊柳,有游魚,更有說著一口吳儂軟語的溫婉姑娘,他早已是心嚮往之。大都督一聲令下,自是欣然允之。一路快馬加鞭,風雨兼程,短短月許,便已是身處江南水鄉,頗有些樂不思蜀了。
甘老太爺的壽辰是四月初十,算算日子,尚有七八日空暇。此地已屬江都地界,距金陵不過百餘里路,所以燕然倒也不急。聽聞江都這邊風景獨好,本著增廣見聞之初心,他便決意在江都遊玩數日,省得大戶人家門第森嚴,去早了處處需立規矩,使人不得自在。
江都有西湖,瘦西湖,煙波浩渺,鶯飛燕舞。湖畔有小樓,梁溪樓,古色古香,富麗典雅。梁溪樓里最出名的菜式便是梁溪脆鱔,鬆脆適口、味濃汁酸,燕大都督昔年曾於此大快朵頤,一醉方休,乃至於駐軍塞北后仍是念念不忘,倍加推崇。
燕然自小便聽父親絮絮叨叨過多次,今日既臨瘦西湖,豈有不吃之理?伸手喚過小二,吩咐牽去馬廄好生餵養。他抬步上樓,尋了個臨窗小桌,自有小二上前招呼不停。
燕然點了脆鱔,又燙了兩角酒。極目遠眺,春色宜人,無菜亦可下酒,更何況還有脆鱔?
塞北苦寒,關外之人猶喜飲酒,燕然亦不例外。他面容清秀,望之有若文弱書生,可骨子裡卻是極為崇仰燕趙悲歌慷慨之士,打小性情便爽朗大氣,酒如人品,喝酒起來自然也是豪氣干雲。
所以不知不覺中,兩角酒已是乾乾淨淨,他有些意猶未盡,於是又要了兩角酒。
四角酒足有一斤二兩,何況他喝的是江都名酒五瓊漿液,淡淡酒香,入口軟綿,可是後勁卻很足,兩三角酒下肚,便已經有了陶陶然的感覺。
他很喜歡這份感覺,所以決意喝完這兩角酒後,再來一碗蝦爆鱔面來壓壓酒意。
父親說過,梁溪樓的蝦爆鱔面也是極好的。
涼風習習,柳蔭深處突然衝出一葉扁舟,劃開墨綠色的湖面,在煙浪里穿梭疾行,其後又跟著衝出四艘輕舟,吆喝叫囂,緊追不捨。
燕然放眼望去,只見前面那艘小舟上竟是一位容貌秀麗、身材嬌好的白衣少女在操舟,也不知是湖水還是汗水,淋濕了她的發梢,頹然貼在臉頰上,格外楚楚惹人憐。
後面四舟上,一眼望去便知是些江湖人物,有和尚,有道士,膀大腰圓的桀驁漢子居多,甚至還有一位老尼姑。
燕然雖然年輕,但並非少不更事,眼看此事大有蹊蹺之處,似乎犯不著打抱不平,於是他便繼續自斟自飲,冷眼旁觀。
白衣少女駕舟漸行漸慢,似是氣力不濟,在湖面划道弧線,竟是輾轉向梁溪樓方向駛來。後面四舟上的漢子卻是漸行漸快,見白衣少女的小舟速度降了許多,無不歡喜雀躍,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尖聲喝道:「小娘們划不動啦,大伙兒再加把勁,看誰今兒個先拔頭籌!」
一個灰衣老者哈哈大笑,聲如洪鐘地回道:「趙老三,你休說大話,真讓你先拔頭籌了,仔細著扈四娘不得活扒了你這身皮!」
眾人哄堂大笑,更是奮力划動船槳,速度越來越快,離著白衣少女的小舟也是越來越近。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尼姑突然長身而起,抽出一塊船板霍地向白衣少女擲去,口中大呼道:「妖女莫走!」
只見那老尼姑手持長劍,足尖往船頭一點,已是騰空躍出三丈有餘,恰好落足於擲出的船板之上。足尖再一點,人已似烏雲般地躍至白衣少女上空,長劍挽個劍花,居高臨下向她刺去!
白衣少女避無可避,只得舉起船槳,橫掃著迎往襲來的劍光。老尼姑厲聲喝道:「妖女,還敢頑抗?快快束手就擒,貧尼給你個痛快!」
劍光犀利,轉瞬已刺入船槳之中,老尼姑手腕一抖,整根船槳已是被劍光割裂成寸寸段段,木屑碎片散落一船。
老尼姑得勢不饒人,劍光一沉,仍是迅疾直刺而下。忽聽得耳旁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老尼姑暗呼不好,慌忙回劍自護。但見一道凄厲慘白的劍光倏然閃過,老尼姑閃避不及,竟被白衣少女一劍削在左肩,半身已然是鮮血淋漓。
白衣少女咯咯嬌笑道:「真儀師太,千萬莫要束手就擒,小女子可不會給個痛快哦!」老尼姑又氣又悔,奈何身負重傷,只得強打精神,運劍護住周身命門,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言語。
一時間,四舟已團團圍住白衣少女,只聽得先前那位灰衣老者高聲呼道:「妖女,休得無禮,交出寶印,饒你不死!」白衣少女俏立船頭,冷笑回道:「枉你們自詡名門正派,說話狗屁不通,懶得理你!」
灰衣老者身旁一名高大漢子搶先躍出,一刀向著白衣少女劈去,口中胡亂喝道:「多說無益,這妖女辣手無情,今日又傷了真儀師太,饒她不得!」
轉眼間,那高大漢子便躍上白衣少婦的小舟,兩人刀來劍往,戰成一團。燕然見二人武功稀鬆平常,有些索然無味,只是白衣少女身姿綽約,不免又是多看了幾眼。
忽聽得白衣少女一聲清吒,劍勢為之一變,詭奇有若毒蛇吐信,斜斜由下至上破入高大漢子刀光中。高大漢子急忙回刀,已是猝不及防,被她一劍刺中小腹,只覺得天旋地轉,尖聲呼道:「我死啦,我死啦……」竟是自己慌亂而墮入湖中。
灰衣老者振臂高呼:「點子扎手,大伙兒對妖女還講甚江湖規矩,併肩子上啊,莫讓她再溜走啦!」眾人哄然應喏,各自施展平生武藝,齊往白衣少女殺去。
刀光劍影,人多勢眾,那白衣少女自知不敵,足尖往船頭一點,乳燕投林般地往岸邊掠去。她輕功頗佳,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屈指向著眾人彈出一枚小小黑彈珠。
灰衣老者瞧得分明,慌亂尖叫:「諸位小心!百花離魂彈!」,話音未落,黑彈球已是射入船艙。只聽得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小船應聲四分五裂,激起數丈高一道水柱!
眾人陣形已是被炸得七零八落,雖無性命之憂,卻也是人人挂彩,哀鴻遍湖。眾人惱羞成怒,均皆叫罵不休,其中一個胖大和尚更是搶先掠上湖岸,迎面截住白衣少女,也不搭言,直管將那生鐵禪杖舞的是虎虎生風。
白衣少女不敢硬接,足尖在岸邊欄杆上再一點,折往梁溪樓方向掠來。不一時,灰衣老者等十數人也相繼躍上湖岸,與胖大和尚一道將她團團圍在當中。
梁溪樓下,瘦西湖邊,白衣少女以一當十,漸漸不支,一時間已是釵橫鬢亂,嬌喘吁吁。灰衣老者大聲呼道:「大伙兒搭把手,再加把勁,妖女快不中啦!」
一個青衣道士翻滾著向上撩起一刀,而白衣少女剛剛避開右面削來的一劍,見這一刀角度刁鑽,勢大力沉,無奈之下只得挺劍格擋。青衣道士內力不俗,這一刀雖被架住,可是刀刃真氣迸發,仍是將她震得噴出一口鮮血來。
但她借這一刀之勢,復又躍往空中,揚手彈出三粒黑彈珠后,人已向著梁溪樓飛去。眾人驚惶大叫著「百花離魂彈!」、「小心!」,紛紛躍起,四散避開。不料這三粒黑彈珠卻是虛張聲勢,射入土內后並無任何異樣,眾人才知又上了她的當。
眾人破口大罵,見她徑直鑽進了梁溪樓,忙不迭地紛紛飛身跟了上去。
梁溪樓內已是人聲鼎沸,混亂不堪。燕然皺了皺眉,喝盡杯中最後一口酒,正待起身離開這是非之地,卻見白衣少女急匆匆地飛奔過來,撲通一聲,竟是跌倒在自己腳前!
她抬頭望著燕然,忽又淺淺地笑了笑,*著小聲說道:「救我!……就放在……」聲音模糊不清且漸不可聞,話沒說完便已是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