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錢帛與吃食
這應該是屋子裡不多的瓦罐之一了,現在被他打碎了一個,瓦罐里的窩窩頭在地上滾了兩滾,居然沒有沾到灰塵。並不是說,地上有多乾淨,沒有鋪地板,連水泥地面都不是,只是土質地面,只不過常年行走壓得很實而已。
那就只能說,這窩窩頭不知道該有多結實了。
張華朝門口看了一眼,他的聽力也不怎麼樣,剛才,已經有人推門進來了,可他居然沒有聽到柴扉的響聲。
「阿翁,阿婆!」張華暫時拋開所有的情緒,照著原主原來的樣子,喊了這兩個臉上皺紋縱橫交錯,滿頭花白的老人一聲。兩人均是一身破舊褐衣,頭戴繰巾,看得張華眉頭一皺。
這到底是什麼鬼?
「小郎君,你,你,你醒了?」阿翁似乎有些嚴厲,阿婆看到張華起來,卻是一臉驚喜,連先前看到瓦罐破損時的愁色都不見了,她過來,一雙枯瘦的,雞爪一般的手,握住張華纖細的胳膊,上下摸了一通,「好了,真好了!」
「是餓了吧?把這吃了吧!」阿翁撿起了地上的窩窩頭,在衣服上擦了擦,遞給了張華。
張華拿過來,冰冷,如鐵一樣堅硬,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的牙口能不能撼動這鐵坨一般的窩窩頭。在手裡捏了捏,張華還是將其遞給老媼,「阿婆,你們忙了一天了,一定餓了,我一直躺著,不餓!」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一個人最缺乏的是對自己的認識。他穿越而來,無法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看待前主的所作所為,也不知道前主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秉著少說少錯的原則,詞不達意地說了這些話。
總而言之,他不想吃,不是不餓,實在是,吃不下去。二十一世紀,連豬都不吃的東西,他如何下咽得下?
儘管此時,腹中飢餓難耐,連站立都很困難,他依然拒絕吃這屋子裡僅有的食物。他回到了塌上,心如死灰。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是誰說的鬼話?這種掙扎著活,又有什麼好?
「小郎君懂事了!」老媼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瓦罐碎片,走到塌邊來,她用瘦骨嶙峋的手撫摸張華的額頭,「可你如今,身子骨不好,還是要多吃,等你長大了再心疼阿婆和阿翁不遲!」
張華一陣羞赧,他哪裡是心疼啊,他分明是嫌棄!
這兩人不是這具身體的阿爹和阿娘,但,記憶中,他們對這具原身一向都很疼愛。阿翁嚴厲一些,那也是勞累所致少言寡語一些,在外面偶爾得了好吃的,也會揣回來,留給原主吃。
張華初初到來,實在是無法即刻就生出對這兩老的好感。但此時,溫暖的手撫摸在他冰涼的額頭上,粗糲的老繭刮過他略顯稚嫩的肌膚,一股異樣的情緒油然而生,醞釀出一份感動來。
十八歲那年,他失去了雙親之後,就獨自一人,到二十八歲他遭遇車禍,整整十年時間,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受了傷躲在屋裡偷偷地舔傷口,便是最好的朋友,也無法敞開心扉去面對。只因為他很清楚,他沒有雙親,沒有退路,他一旦被傷得體無完膚,沒有人為他料理傷口,他便比旁的人多了一份小心謹慎。
溫暖太過誘人,所以,他從來都是敬而遠之,不敢貪戀。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老翁將柴門打開又關上,張華看到外面不大的禾場,禾場外面是菜園子,之外便是田野和遠處青黛山脈,在夕陽的餘暉之下,朦朧峭邈,綿延起伏。
張華一生,長於鋼筋混凝土的城市之中,地處江漢平原,唯見長江天際流,除了旅遊時去過諸多名山大川,便再也沒有見過這等山野風貌。接受應試教育時,背過地理,但也只是紙上談兵。因此,他並沒有古人傳說中「窺一葉而知秋至」見微知著的本事,透過這柴扉外的見方天地,便知道身在何處?
張華心裡有一千個問題,他是怎麼一下子到了這裡來的?魂穿這種事,他一直到現在都無法相信,也並不覺得自己經歷過便是真的。他更願意相信,這只是黃粱一夢,只不過,夢得比平時真切一些罷了。
屋子裡起了煙霧,是老翁和老媼燃了灶台里的柴火。天氣這般冷,而且他身下躺著的應當是築成的土台,看起來像是電視里才見識過的北方的炕。灶台燒燃,身下的炕必然會暖。
然而,張華想多了,即便老翁的柴火燒得很亮堂,炊煙瀰漫在了整個屋子裡,煙火卻也並沒有竄到他身下這與灶膛幾乎並挨著的炕中來,他也感覺不到一絲的熱氣。
「小郎君,你別是很冷吧?到阿翁這裡來,烤烤火!」老翁朝張華招手。
張華猶豫了一下,老翁蹣跚著走了過來,扶起了張華,問起,「瞧著好些了,就不知大好了無?」
張華身子並不利索,但他也並不願讓這兩位老人為他擔憂,因此並不言語,只過去,在灶門口前的樹墩子上坐下來。
「這孩子,好不容易醒了,又不說話了,別是把腦袋摔壞了吧?唉,明日要不要請個郎中來給小郎君瞧瞧?」老媼擔憂地道。
老翁蹲在灶門口,伸出老樹枯藤一般的手,向著火,沉默了許久,他才也跟著長長地嘆口氣,「家裡可還有錢帛?」
「錢帛是沒了,不若把大娘子當年留下的……」
「住口,你是不想活了?」老翁吼了一聲,大約是太費勁,臉紅脖子粗的,不停地喘氣咳嗽,手扶著灶台都直不起腰來。
張華看著心生不忍,無論他有沒有想過要在這個陌生的世道和環境中活下去,最起碼他無法坐視眼前的兩個老人不理。他連忙起身,用他僅有的微弱的力道扶著老翁,「我無事,已大好,阿翁不必擔憂,也無須看郎中。」
「這就好,這就好!明日,阿翁去集市給你帶餅子回來吃!」老翁喜得也不咳嗽了。
所謂做晚飯,老媼把張華掉在地上的黑窩窩頭用水煮了,丟了兩把不知道什麼玩意兒在裡面,小半陶釜湯湯水水倒出來三淺陶碗,便是晚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