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河伯.貳
秋辭額頭被碰了個大包,回過神去瞧青玉,樹都被她撞得凹陷進去,她單額角青了一塊。暗嘆這廝果真是石頭,腦袋也比常人硬些。
花郎彎身去扶她,秋辭卻擺了擺手,道:「我現在頭暈,正好歇一歇,花郎先將幻境破了,那廝喜怒無常,恐生事端。」
花郎頷首,修長的手指緊緊攥了起來,螢光消散,大樹化作流沙,轉眼已是人世間的軟紅十丈。
可細看又覺不對,天空是紅色的,晶亮刺眼,像一面浸泡在血水中的巨大鏡子壓迫下來。未等秋辭瞧出端倪,那鏡子中忽然飛出一道冷光,以雷霆之速穿破了青玉的胸臟,鮮血連皮帶肉揚了起來,賤了秋辭滿臉。
分明早已開春,天氣仍舊很冷,河神細長的睫毛上生了冰晶,不消片刻便碎了,「你一句要找主人就要本座放你走,那這些年本座對你的庇護是喂狗了嗎?」
青玉直直看著他,近心口處破了一個大洞,嘴唇半開似在說什麼,身子搖晃幾番終是禁不住,沉沉往後仰去。
秋辭被眼前慘狀駭住,雙手卻本能地去接那抹被血水打濕的青衣,殊不知那道插入青玉胸口的冷光竟飛速調轉方向,朝著她無情衝來。
秋辭只覺身子一輕,有人將她牢牢護在懷中,艱難地躲開了冷光的襲擊。
天地似要換個模樣,嬌花紅艷是沾了血的劍,翠葉烏黑成餵了毒的刀,腥風陣陣,花葉便搖擺起來,愈長愈瘋狂,眼瞧就要將他們圍住。
花郎抱著她,一刻都不敢松。毒花鬼草劃破了他的衣裳,只要淺淺一個口子就能吞他性命。
生死之際,秋辭總能異常冷靜,只聽她低聲在念:「六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周身忽有神力匯聚。
金光乍現。
耀眼的光圈四散開去,一路披荊斬棘,豎起四道堅不可破的牆,將三人圍在中心。
她抬頭瞧著他,眉眼的笑明媚張揚,「好險,再有一日這神咒我就要忘了。」
他鬆開了那樣牢固的懷抱,金光下,他青絲如瀑,低眉也在看她,眼底的情愫不知不覺複雜起來。
遠處,白髮藍衣的河神腳踏雙荷飄在血空之上,他靜靜地觀察著那道金光,面孔英俊而陰沉,帶著與世人的疏離。他說:「今日便是他來,也難闖本座的九獄黃河陣。」
他緩緩抬手,廣袖像兩隻狂舞的蝴蝶,在風中旋轉。而後,血紅的天地便震動起來。
花郎感覺到不妙,還未及說些什麼,遠處有紅光奔涌而來,煙霧環繞中,形如草一樣鋒利燃火的鐵刺漫天落下,狠狠地撞擊著金光圈。
嘭!嘭!嘭!
金光圈出現了裂紋。
花郎迅速輸入靈力,可力量微弱,難挽局面,光圈自上而下漸漸開裂,他額頭出現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語氣卻依舊冷靜,「將她收起來。」
秋辭會意,念訣召出法陣,隨著金光一閃,法陣大開,奄奄一息的青玉被收入。透過金光看進去,裡頭草長鶯飛,生機勃勃。
她的眼睛明亮,望著身旁的人,笑了笑,「還未曾告知花郎,我原身是一本經書,記載著世間魑魅魍魎,十分有趣,花郎何不去瞧上一瞧。」
她曾篤信,人活一世總有意義。
可神仙將她遺忘在書架上,灰塵封閉她心眼,同時也否定了她的意義。
近千年的歲月,她追著聲音,不太積極地活著。
她問自己,神仙不顧她,聲音也忘了,明明世上毫無牽挂,可她依舊那麼地想活著,這是為什麼?
或許,是為了讓她遇到他。
然後,給他留下一道生機。
身旁的人一身素袍帶血,竟是添了一抹的風情,秋辭瞧著他,笑愈發耀眼。他當真是天下無雙啊,便是看了多眼,還是那樣好看。
花郎也看著她,目光溫柔而堅毅,「日後娘子帶我去看,不過現在要煩請娘子替我撐上一刻。」
他盤腿而坐,閉目運氣,似要從身體里硬逼出些什麼。
光圈裂紋愈裂愈開,她不敢耽誤,收陣催動了法力,源源不斷地往光牆輸送,可終究挨不過一刻。
冷光再次逼近,隔著光秋辭看清了它的模樣,是一把附鑄荷花紋的青銅長刀。它有個極溫柔的名字,蓋荷。
金光圈被震碎,蓋荷徑直穿透了秋辭的肩胛骨,劇痛之下她仍不忘去護那身後之人。
她固執地擋在前方,試圖吸引所有的注意:「自打你被逐,日日惦念著你的安危,這世上恐只有我。」
管她言語幾分真假,河神不為所動,偏她慣會揣測人心,總能與他人共情,「敖玦當初為你求情,你知道是為何?」
攻擊突然停下,河神在等她的答案。
秋辭提著一口氣,瞧了眼身後,真心實意地說出一段假話,「他信你本性純良,不願見你萬劫不復。」
河神聽言,不笑不怒,眼眸漸冷殺機再難擋,只聽他輕描淡寫道:「他是怕我死後過得太好。」
誠如老樹所言,上天愛玩弄人。她那樣記掛的人,最後竟要她性命。
她用身軀護著花郎,蓋荷插入了她的後背,嘴角淌出一大片血,雙眼一黑,已站不住。
幾乎同時,一顆閃耀著五色光芒的圓珠漸漸從花郎額頭顯現。
光芒之甚,似乎世間所有的光都匯聚在他身上。
太傅告訴他,甚至是乞求他,叫他萬萬不可將它拿出來。
珠藏五蘊,五蘊皆空,他便能遊離六界之外,再也不叫人找著。
可是,就如她想將他收起來一樣,他也想將她藏起來。
他伸手去接她,她閉上了眼,從容地向著光倒去。
二人十指交握的瞬間,那道五彩光將他們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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